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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言两语间，她竟就下了逐客令。
“您此言差矣，我们并非参观魔界的旅客。”丹阙正色道，“当年丹朱虽然带出了魔族与魔界的真相，但因着当时的帝君昏庸无能，她并未将实情公开，而是守着这个秘密郁郁而终。”
“我等机缘巧合之下，才窥得零星半点真相，故而不惜堕魔，也要进魔界一探究竟！”
“阁下从进城前，话里话外便开始不离‘丹朱’。”魔君的声音透露出冷意，“既是丹虺族，又会她的驭魔心法，你与她究竟有何关系？”
“在过问他人的身份来历之前，是否先该自报名号？”轩憬径直接过话，无情剑意瞬息外放，与魔君的威压形成对抗，“七百年前下落不明，只有牌位在灵鸢城英武堂供奉的除魔大将军，元朔雁！”
至纯的无情剑意加上这番话，直接坐实了她的帝君身份。
魔君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后发出一声轻笑。
“朕很小的时候，便与父皇拜祭过您的牌位。”轩憬平静地道，“朕还为您的失踪惋惜过，倘若您那一战之后能归来，两族的死伤，就可以不必那么惨烈。”
“我倒是想过荣归故里。”魔君，也就是元朔雁和善地笑着说，“但，君上如今也瞧见了。”
原地待命的触须们配合着扭动起来，一时间整座大殿都是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窸窣窣声。
“这样的我，即便回去，也会被同僚含泪杀死。”元朔雁淡淡道，“我想我不该死得这么毫无价值，于是拼尽全力抵抗魔气侵蚀，接受了魔界招引，入魔界另觅生机。”
说到这，她却再次转向了丹阙：“我的身份和来历已经道明，还请小友也如实告知与丹朱的关系。”
丹阙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
“元”这个姓不算罕见，但如果是出自灵鸢城的、姓元的大将军，那她实则也是皇族的一员，只不过无法继承帝君之位罢了。
哪怕她再怎么放开胆子去想，也猜不到现任的魔界君主，居然会和人界皇族扯上联系。
第170章 道破
“我名唤丹阙, 生来拥有丹朱的一部分传承记忆，依照你们人族的说法，我算是她的转世。”
丹阙素来不喜绕弯子，既然魔君想知道, 她也就一五一十说了, “但我乃聚灵而生, 与她的联系, 只不过是同为丹虺族，又有幸继承她的零星记忆罢了。”
“你可知她为何故去？”元朔雁问，“是众仙门的仇杀么？”
丹阙摇头：“据丹朱的挚友星千舞所言，她有一位半妖徒儿, 是当时在任帝君的亲骨肉，为助她一臂之力, 在她造访魔界期间, 回到灵鸢城认亲, 希望皇女身份可以为师尊铺路。”
“但那位帝君心性歹毒，小半妖一去，便被强扣罪名打入牢中，惨遭毒手。”
见元朔雁并没有催促的意思, 丹阙索性细细将师徒二人结了魂契的始末也讲了一遍。
“而我也在星千舞的识海记忆中, 亲眼看见了那些过往。”
“……原来是那孩子的死，成了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听罢，元朔雁惋惜道，“丹朱时常与我提起自己的半妖小徒儿, 她们师徒感情颇好, 若在魔界，早已成了一双羡煞旁人的眷侣……”
她顿了顿, 抬眸道：“不过，丹朱当年凭借魔族之身入魔界，众所周知，魔族死则永灭，再无转世。敢问阁下又是从何而来？”
明明前一刻还在遗憾与哀叹，下一刻竟就一转质问。
“我并不知晓当年是何人为她付出代价，换取她轮回转世的机会。”丹阙从容解释道，“但我确实继承了丹朱的好些记忆，至于得到了转世机会的魔族，也并非只有丹朱一位。”
“对，我们可以作证！”梵幽立刻点头，“实不相瞒，我就是魔族转世……”
“‘冻鸟施主’倘若信不过她们，不妨先与贫僧叙叙旧。”
了沉忽然出言，打断梵幽的话。
只见她正襟危坐，不紧不慢捻动乌木佛珠，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竟显出怜悯的笑容。
而那双变为血色的魔眼，也在这时恢复了猫儿般的绿色。
盯着她看了片刻，元朔雁的目光又冷了下来：“你若是素雪大师的转世，身旁这位又是何人？”
“施主只怕当真是年岁大了，老眼昏花，居然连旧主都认不得么？”了沉毫不客气地斥道。
殿内窸窸窣窣的触须们，戛然安静下来。
梵幽莫名感觉这样的了沉有些陌生，但这份陌生却并不影响她凑得离了沉更近，挽着她的胳膊，大着胆子道：“不错，我正是魔君转世！”
觉察到气氛的微妙变化，轩憬侧头与丹阙对视一眼，将无情剑意尽数收回，和她一起在旁侧观望。
“……未曾料想，我竟还能活到与你们的转世重逢！”
沉寂持续了很久，最终还是元朔雁先开口，“我哪里是不信你们，魔族死则永灭，我又怎敢奢望你们还能有来生？！”
她本就沙哑的声音，此刻颤抖不止，但手依然稳稳当当捧着茶盏，举到半空敬向她们：“魔将元朔雁，以茶代酒，敬先君转世！”
这下轮到梵幽懵了，并未第一时间回敬，而是诧异问：“您就不怕……我们是编造谎话来诓骗您的？”
“我的魔眼继承于先君，可看清你们的魂魄。”元朔雁淡淡一笑，“即便只是残魂，也绝不会认错。”
“既然您早已认出了我们，那为何又要赶我们走？”梵幽急切地问，“我们虽然是为议和而来，但之后要做的，是将被轩氏皇族隐瞒千百年、魔族与魔界的真相告知天下，为两界谋求共同的生路呀！”
“轩氏皇族的统治，需要有人去彻底推翻，肃正被扭曲和欺瞒的历史，才能在废墟之上建立起全新的秩序。”元朔雁解释道，“倘若帝君真想做到我先前所说之事，那就要把整个人界的根基拔起！”
她看向轩憬，神情凝重：“纵然小友能说服、招揽一些有识之士，可你要如何说服整个人界接纳魔族？如果变革当真有这么简单，当年丹朱又何至于守着秘密死去！”
“我自然知道此事有多难，会让我从云端坠入怎样的万丈深渊！”互相坦白之后，轩憬也不再以“朕”自称，“但，总要有人去做。哪怕我今朝装作一无所知，未来的某一日，某一任帝君，定然也会为了真正杜绝灾年降临，做出同样的选择！”
“既然如此，为何不让无谓的流血与牺牲就在我这一代终结？！”
“看来你们尚不知道魔界的来由。”元朔雁叹了口气，“推翻轩氏皇族，只不过是向众仙门示威的一个必要环节罢了！”
“我与丹阙师尊曾行遍人界，亲眼目睹、经历过众仙门的腐朽，十分清楚众仙门如同那灵草问荆一般，早已悄然扎根人界各地，将对魔族的偏见和曲解潜移默化给每一代修士。”轩憬严肃道，“至于魔界和魔族的真相，恕我直言，不管是皇都还是人界其他地方，都无法找寻相关情报，就连最为信任的人、妖两族长辈，也无法开口言说详情。”
“故而，我们才打算亲自来魔界一趟，亲口听一听魔族的说法！”
她都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元朔雁自知再劝无用，又是一声轻叹：“既然如此，几位且先听我将魔界的成因道来。”
笼罩在殿内的威压完全消散，四人皆坐正了身体，洗耳恭听。
“最初的时候，魔界还只是用来收容走火入魔、无药可救之人的人界地域，世人将它称作‘沉疴岛’。”
元朔雁操着沙哑的嗓音，缓缓道，“当时的妖族，不会吃也不会管入魔者，放任他们自生自灭，只有妨碍到族群安危时，才会出手击杀。然而众仙门为了顾及面子和所谓的稳定，一旦发现门中入魔者已经症状严重，变回想方设法悄悄将之送去此岛。”
“众仙门如此这般暗中行事，长年累月下来，甚至已成了处置入魔者的惯例。可谁也不知道在哪一日，那片地域的灵力就发生了异变，如同一场极其严重的瘟疫，迅速在岛上的入魔者之间蔓延开来。”
“那时，绝大多数入魔者非但神智尽失，还嗜血嗜杀，药石无医，当时的沉疴岛一片混乱。入魔者互相厮杀，血很快将岛屿周围的江水染红，并随着水流逐渐感染了正常的人和妖。”
“仅仅数年后，第一次灾年就这样降临，大量人与妖毫无征兆变成了入魔者。为铲除这些已经无法沟通的魔，两族都付出了极其沉重的代价。”
元朔雁的声音并不响，但说出的真相，却让四人不寒而栗。
“除此之外，也有不少幸存者发现，这种特殊灵力只要能挨过去，就会对身体进行极大程度的洗髓伐骨，相当于修为暴涨十倍。”
“鲜有人能抵挡这样的诱惑，就连生来就强大的妖族也不例外。于是那些年竟又掀起了大规模的修魔潮，最终被当时的帝君镇压，入魔者皆被打入沉疴岛。”
“而两界屏障的雏形，就这样在两族的共同努力下建立了起来。”
第171章 死局
关于魔族和魔界的来由并不长, 然而在座每个人听罢，都面色凝重。
难怪这位曾经隶属于轩氏皇族的除魔大将军，会认为此举是将整个人界的根基拔起，如今之所以会存在魔界和两界屏障, 正是成百上千年下来, 人界两族共同的不作为所致。
而身居高位者, 不仅不作为, 甚至故意欺瞒真相，径直将魔族一刀切地打为世仇，不死不休。
轩氏皇族、众仙门如此，参与其中的大妖也难逃其咎。
“我知道你们怀着满腔热血来到魔界, 自是不愿无功而返。”元朔雁道，“所以, 我希望你们能够在魔界待上一段时间, 静下心多考虑一番, 再做决定。”
不等四人开口，一座幽紫色的传送法阵就出现在她们座位底下，瞬息之间，就将她们传出了饮冰殿。
轩憬和了沉下意识张开屏障, 但她们很快就发现周围是相当常见的客栈上等房布置, 确认过安全后，才收了法术，各自找地方坐下。
真相着实令她们心惊胆寒，她们花了好一阵子冷静, 等情绪稳定得差不多了, 才在房中设下隔绝屏障，开始商量。
“我不懂你们人族的朝政, 还是没明白魔君究竟在想什么，又为什么要这么做。”梵幽想不清楚就直接开口。
“她想要彻底终结旧秩序，建立新秩序。”丹阙解释道，“以极端的手段，一来可以尽快达到目的，二来，可将天下仇恨全往自己身上引，让所有人皆恨自己一人，是为后继者铺路。”
“铺路？”梵幽更不解。
“如果在一场大灾难里，罪魁祸首死了，你觉得杀她的人会被当作什么？”丹阙反问。
梵幽想了想，不确定地答：“救世英雄？”
“不错，就是令全天下都钦佩的英雄。”轩憬接过话，“即便暴君可以终结一个乱世，但若想造就真正的太平盛世，为君者，可以有手段，但万万不可暴戾嗜杀。”
“也就是说，魔君故意想要做这个暴君吧？”梵幽喃喃，“所以……所以她才在十年后掀起战乱，让‘灾年’降临人界，并且手刃帝君……”
一提起已经发生过一次的旧事，她咬了咬唇，不太情愿继续往下说。
“你是否想知道，为何十年后出现在皇城、射杀帝君的人，是自己？”但了沉依然道出了她的心中所想。
梵幽身子一抖，双手不自觉地握拳，紧了紧，偏开目光：“对，我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会答应做魔君的继任者，又为什么……会杀轩憬啊？！”
三人皆知，她指的是丹阙和轩憬都经历过的上一世。
即便这两年无人再提起，也无人责备过梵幽，但这件事一直都是梵幽的心结。
“当时峨影山惨遭人修毒手，大小妖族被活生生炼化为灵气，去补两界屏障，就连桃婆婆和冥灵仙子，也为了护住大家，投身灵脉长眠。”丹阙轻声提醒，“你目睹这一切，又侥幸活下来，加之凭借半魔体质入了魔界，知晓当年真相，一环环相扣之下，你会答应继任魔君，反倒是合情合理的。”
她顿了顿，将声音放柔些，“如今你并未遭遇这些，也没有直面如此沉重的绝望，若能一下子就想明白，我才会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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