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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相认
丹阙万万没想到，轩憬竟会提及梵幽的身世。
她当即冷下脸：“你究竟想说什么？”
关于梵幽的过往，丹阙曾听桃婆婆和冥灵仙子提起过。
三百年前，她们下山游历之时，在人、魔两界边境的死人堆里捡到一只奄奄一息的幼狐，带回山中卜命赐名，将之收养。
或许是因为在死人堆里待得太久，梵幽自幼就怕鬼，与她一起睡觉时，也总是突然被噩梦吓醒，须得哄上好一阵才能缓过来。
“梵幽姐姐她……并非纯血的妖族，而是妖魔混血。”轩憬低声道。
“那又如何？”丹阙下意识反问，心中却蓦地一惊。
若是妖魔混血，梵幽不仅不惧魔气，甚至能驾驭魔气！
那么……前世梵幽护山而死，尸身遭到魔气严重侵蚀，莫非并不是实情？！
“因为这种特殊体质，倘若人界灾年来临，她的处境会十分危险。”轩憬接下来的话，几乎证实了她的猜想。
不是“她会危险”，而是“处境危险”。
一个更糟糕的猜测出现在丹阙脑中。
她竭力压下心中的不安与震惊，又问：“如此重要的大事，为何瞒着梵幽？！”
如果她上辈子便知此事，定然不会让梵幽去对抗魔族。
她绝不会忘记，人界灾年时，魔族跨过两界屏障入侵后，打头阵的心魔便能够附身于普通人，率先引起混乱。
而有着魔族血统的梵幽若对上心魔，只会更容易成为其容器。
“不论人族还是妖精，都对魔避之不及，梵幽姐姐若知道身世，只会徒添负担。”轩憬苦笑，“即便梵幽姐姐自幼与妖生活，那又能怎样？半魔半妖，便是原罪。”
就像杀人犯的孩子无论做什么，都会被人时不时强调“流着杀人犯的血”。
“住口！”丹阙呵斥，眸中的冷意盛了几分，“你从何处得知这些？”
她没有问是几时得知。
无论待她如何，轩憬都不会做出背叛峨影山和山中妖族的事。
“了沉大师能看到每个人的命数。”轩憬解释，“您若不信，可私下里询问她。”
在她作答前，丹阙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但她到底还是难以相信，世上当真有人能看到别人的命数。
似桃婆婆那样卜卦知天命，已是一种禁忌，即便知晓命数，桃婆婆也反复告诫她们必须要遵循天命，勿逆命而行，否则会付出相当沉重的代价，甚至祸及旁人。
思索良久，丹阙向静室瞥了眼，没见梵幽出来，才对轩憬道：“你并非只想告诉我这些，莫要再卖关子。”
这人跟她兜了一大圈，从人界灾年到自己不能继续留在峨影山看守梵幽的果园，再跳到梵幽的半魔体质，却只字不提真正想表达的意思。
方才她还不太明白，现下倒是懂了，但轩憬不说，她也不愿主动提起。
被她了然的目光凝视，轩憬认命似的深吸一口气，坦白道：“实不相瞒，我对人界的情况已经有所掌握，如果您需要，我们可以从现在就开始准备。”
“准备什么？”丹阙追问。
“寻找加固两界屏障之法，或是……为梵幽姐姐除去半魔体质。”轩憬郑重道，“一切都还来得及！”
“听起来确实是不错的计划。”丹阙淡淡道，“但守护两界屏障终究是人族之事，须得上报桃婆婆和冥灵仙子，由山中大妖一同商议过利弊，方能决定妖族是否要相助。后者则是梵幽的私事，还望皇女阁下自重。”
“您难道不能出于个人名义，与我结伴同行么？”料到她会这样回答，轩憬直截了当问。
既然丹阙离开她反而会惨死，哪怕被厌烦，她也要想方设法将丹阙留在身边！
四目相对，丹阙忽然冷笑一声。
“君上就这么想与我再续前缘么？”
话出口，不等轩憬回应，她立刻现出蛇尾，直接将少女绞住！
轩憬被她嘲讽得一愣，猝不及防，反应过来时，已被蛇尾一圈圈缠紧，呼吸一滞，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便被拖入就近的柴房中。
但她并未反抗，只是抚着蛇鳞，大口呼吸着，看向逼近眼前的蛇妖，堪堪扯出一个笑容：“我不明白姐姐的……”
“你还想再骗我一辈子么？”丹阙用力捏着她的下巴，眸中杀意毕露，“大不了我们玉石俱焚，反正，我已死过一次了！”
她着实被轩憬气到了，新仇旧怨干脆并在一起爆发。
要不是留着轩憬还有用处，她甚至想直接把人绞杀吞掉。
对上她冰冷的目光，轩憬只觉心痛欲裂，体内被封印压制的剑意也蠢蠢欲动。
“什么时候……发现的？”她低声问，算是承认了。
“五日前吧。”丹阙不耐烦道，“君上呢？”
“我……不太清楚……”轩憬喃喃，“也不敢认……”
缠在身上的蛇尾又紧了些，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分明难受至极，却还抬手去搭丹阙的腕部。
“对不起！”她悔恨道，“对不起！！我不该……瞒你……”
“是我有眼无珠，错把一腔真情喂狗！”丹阙打落她的手，面无表情地截住话，“前世的一切，我可以翻篇不计较，这辈子我不想与你再有所牵连，也请君上莫要再招惹我！”
“可你会死！！”轩憬按着蛇尾，目光灼灼，“如果我们不再有牵连，你会死无葬身之地！”
“那又如何？”丹阙气笑了，“你当真在意么？”
“我——”
“君上如果当真在意我的死活，何必等到这一世再惺惺作态？”丹阙并没有给她作答的机会，一口气说下去，“婚后你是怎样待我的？我挡箭之后，你又是如何待我的？‘为何要来’，真亏你问得出口啊，人界帝君！”
鲜血自轩憬唇角溢出，她紧咬下唇，竟是一句辩解也无，任蛇尾挤压着自己的身体。
她并不是不能解释，然而事情已经发生，丹阙也因她而死，解释无用，更像狡辩。
“知道吗，我最讨厌你什么都瞒着我！”
丹阙的声音仍响在她耳旁，“长了嘴巴就跟没有似的，在山上的时候那么会说，把我骗到手就哑巴了？受委屈不说，疼了不说，关心的话不说，打算以身殉城也不说，你还会说什么？你到底会说什么？！”
“如今一切从头来过，你怕不是又想故技重施，继续把我骗下山，做你的皇后，没个两年又摆冷脸！”
“我在峨影山上待得好好的，修炼我自己的道，哪怕灾年降临、魔族入侵，也有满山妖精作伴！他们是我的亲人、挚友，我们一起生活数百年！”
“而你，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再跟你走？！”
第22章 无情
“我……确实没资格……”
良久，轩憬终于开口：“但不管怎样，我不能再让你……”
“就凭现在的你？”
伴随丹阙的冷笑，蛇尾绞得更紧，甚至隐约能听见骨头“咯咯”作响。
轩憬体内余毒才消，加之剑意伤身，本就虚弱，哪里还受得住她这样，即便真想反抗也动弹不得，疼得冷汗涔涔，呼吸声急促。
但她仍然一声不吭，默默承受着心上人的泄愤。
“我险些忘了，上辈子的你也困不住我。”丹阙嘲讽，“不管是迷香，还是你引以为傲的剑意屏障，又或是那群一下子就能放倒的守卫，只要我愿意豁出性命，便能去我想去的地方。”
她并不是在说大话，而上辈子，她也确实做到了。
“如果隐瞒和软禁就是你所谓的‘保护’，那还不如让我去死吧！”丹阙继续道，“至少，我是在知情后心甘情愿赴死。”
她是自愿为轩憬挡箭，也是自愿献祭身魂，化雨护城。
字字诛心，大抵如此。
内外皆有的剧痛之下，轩憬咳出一口血，双眼通红地凝视丹阙。
“丹……阙……”她低唤，声音颤抖，“我明明只想护你，为什么……我们却走到这种地步……”
似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她说完便缓缓垂下头，竟是昏厥过去。
“是啊，为什么呢。”
端详着帝君尚年少的面容，丹阙喃喃。
上辈子的最后，她强忍剧痛，看着面无表情的轩憬时，心中也有过同样的困惑，只是当时并未说出口罢了。
她放松了蛇尾，但仍保持卷着轩憬的姿势，慢慢游向静室。
出乎她的意料，静室外异常安静，推门入内后，所见的景象更为古怪。
梵幽居然端坐在了沉对面，屋内也没有大闹过的痕迹。
对上丹阙困惑的目光，梵幽撇嘴道：“佛修说，让你俩单独说开比较好，我与她打了赌，就在这儿等着了。不过……”
她看向被紧紧卷在蛇尾中的少女，忍不住皱眉，“你们这是怎么了？打了一架？还打吐血了？”
“没什么，新仇旧怨一起清算罢了。”丹阙这才松开蛇尾，把昏迷不醒的轩憬扔到地上，自己则恢复人形，挨着梵幽坐下，看向了沉，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锯嘴葫芦突然会说话了，大师可有什么头绪？”
以她对轩憬的了解，倘若背后没有旁人推一把，此人只会把心事一直烂在肚子里，到死都不肯说出口。
梵幽听得一头雾水，下意识想追问，只听了沉开口：“看来是贫僧赢了。”
“嘁！你怎么就赢了？！”梵幽立刻支棱起耳朵，“这孩……皇女阁下这副惨样，分明是和好失败了！”
了沉并未辩驳，只是捻动佛珠问丹阙：“施主既知命数，他日必定要游历人界，便是只当多一把趁手工具，也不愿么？”
“您既然能看到我们的命数，何必明知故问？”丹阙反问。
“若换作寻常人，贫僧自然不耐烦问询。”了沉抬眸，猫儿般的绿色眼瞳里透出一丝玩味，“但二位皆是亿万里挑一的命数，此时若错过，实属遗憾。”
她声音淡淡，神情亦不变，说出的话却无礼又傲慢。
梵幽“腾”地站起，伸手就要指着了沉鼻子开骂，被丹阙一把拉住。
“让我与她单独说几句，可好？”问罢，见梵幽一脸不情愿，丹阙起身拍了拍她的背，低声哄道，“放心吧，未来帝君我都敢揍，这个更不消说。”
沉默几息，梵幽才应了声“好”，大步离开，临走前，还狠狠瞪上了沉一眼。
了沉不紧不慢地把轩憬挪到自己身旁，不知给她喂了颗什么药，边给她化开药力，边从容问：“施主要对贫僧说什么？”
“结伴同行，应该不只是帝君的意思。”丹阙坐回原位，道，“大师连梵幽的身世都能看出，别的，自不用我多说。”
她记得清楚，梵幽名中之所以有“梵”字，正是因为桃婆婆卜出她与佛修缘分不浅。
“她是我的因果。”了沉平静承认。
“那您大可找她同行。”丹阙认真道，“只要理由合适，且真心实意，梵幽不会拒绝。至于我和帝君……”
她瞥了地上的轩憬一眼，“她也是我的因果。我们之间的事，不管您是真心打算更改命数，还是纯粹想看乐子，往后莫要再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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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因为得知了自己的命数，才突然想下山游历？”
离开深苔居一段路，梵幽终于忍不住问。
丹阙愣了几秒，才想起自己这一世刚打算修炼毒术时，无意和梵幽提起过下山游历的事。
“算吧。”她点头，“但也不全是，反正不是为了轩憬。”
“谁问她了！”梵幽啧了声，“我就是好奇，什么命数非得下山游历不可？总不能又是让你和什么人结缘？”
“如果你梦到一场大灾难，醒后卜命，被隐晦告知梦是真的，但发生时间在十几年后。”丹阙不打算瞒她，“你会想方设法提前阻止它吗？”
梵幽幼时经历过人界灾年，闻言脸色骤变，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没有太多崇高的愿望，只希望峨影山能平安度过此劫，大家都可以继续过安稳日子。”丹阙望向她，露出无奈的笑容，“即便未来遥远，我也做不到心存侥幸。”
因着帝君的隐瞒，上一世她并不是很清楚峨影山究竟发生了什么，然而光是梵幽“护山而死”这一不知真假的情报，就足以证明情况有多惨烈。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良久，梵幽才开口，“可有想好先去哪里？”
这个反应，丹阙并不意外。
梵幽素来是这样，但凡是她认定的妖或人所说的话，不管多离谱，她都会信。
“按理说，应当先去驻守两界屏障的灵鸢城。”丹阙分析道，“但现下那里一定十分混乱，不然又怎会让皇女逃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不如先去南边的落芙坞。”梵幽道，“那里距离峨影山只需三日脚程，不算太大的城池，习俗也跟思夜城差不多，好处是修士多，可以接触各派散修，方便打听消息。”
不等丹阙回应，她叹了口气，“十年确实有点长了！就连想找个灾年苗头，也不晓得从哪里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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