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之所以会说这些,可是因为从宿摇光它们那里看出了海忆诗的‘结果’?”丹阙问。
见了沉紧握佛珠,微微点头,她思索起来,期间几次捏住了那枚传讯鹤,但终究没有向轩憬发出讯息。
如果挽澜宗当真在沉魔狱留了后手,这个时辰,轩憬应当已经面临审问了吧?她若在此时传讯,无异于给挽澜宗递把柄。
“那照你的说法,我们与其挣扎,还不如顺其自然咯?”梵幽忽然嗤笑一声,“反正挣扎也是白费力气,要不然我们就在这躺着睡大觉,不回传讯,不管皇女,挽澜宗要是找上来,就由他们捉了去?”
不等了沉回应,她蓦地伸出手,直接将那串乌木佛珠抢来,当头斥道:“那我们昨晚还折腾个什么劲!不如就留在归静楼里,看着靠近江边的生灵和房屋被化蛇淹掉算了!”
“消消气!消消气!”丹阙赶紧按住她,生怕她气上头了,不由分说先揍了沉一顿。
看在她的面子上,梵幽重重一哼,揣着乌木佛珠背过身去。
“……还给贫僧。”了沉皱眉。
“偏不!”梵幽毫不客气道,“什么时候你不说这种丧气话了,什么时候我再还你!”
“贫僧所言皆是事实。”了沉向来平静的声音竟也有了恼意,“是你这狐狸心似琉璃,听不得。”
“呸!你才是琉璃心!”梵幽的火气“噌”地又上来了,那双漂亮的金色美眸目光灼灼,好似要用眼神盯死眼前的佛修,“姑奶奶我话就放在这里!哪怕当真走向坏结果,也是我自愿做出的选择!他人命数岂是我能一一掌控的?我只需问心无愧便是了!”
丹阙被她这番话勾起了心事,一时怔愣,竟没能拉住她,呆呆地看着她化作一只大黑狐,口中衔着乌木佛珠,一爪子将了沉摁在地上,浑身炸毛。
愣神时,丹阙想起自己其实悔恨过很多事。
既怪自己重生之初因着怜悯心屡次相助,没有真正弃轩憬不顾,也怪过自己上辈子未能态度强硬些。
若她能狠心一点,比如拒绝下山成婚,再比如抓着性情大变后的轩憬,将她毒翻了逼供,或者干脆化妖去威胁群臣说实话,再或者答应轩憬和离,回峨影山逍遥自在……
那么她与轩憬,还会走到如今的地步吗?
可她当时做出的选择,的确都是发自内心的,若非如此,她早已在别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
这世上没有那么多“怕不怕”,唯有“悔不悔”而已。
念及此,丹阙终于回过神,赶紧伸出蛇尾,将暴怒的梵幽卷回来。
“大师不妨还是说出来吧,只当是多两个朋友与你一起旁观命数弄人。”她认真对了沉道,“哪怕什么也改变不了,多两个人承受,总比你一人深陷绝望要好。”
这话她其实早就想说了,因着总担心这会犯了沉的忌讳,所以才迟迟不提。
但她若再不说,放任了沉自闭,且不谈会不会误事,梵幽是肯定要气炸的。
猝不及防挨了梵幽一爪子,了沉多少有些狼狈,爬起来后缓了一阵,才盯着狐嘴里的佛珠,认命似的坦白:“贫僧从那七只妖的命数里,看见了帝君化魔的未来。”
-
同一时刻,挽澜宗议事堂。
轩憬一进门,就觉察到无数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
这种目光,她上辈子早就见惯了,面上半点慌乱也无,从容走向宗主安排的座位。
大概是为了向她施压,长达两个时辰的长老会议期间,宗主将她独自晾在了一间静室里,冷着脸拂袖离去。
这种手段她也用过不知多少次,完全没放在心上,甚至趁此机会睡了一觉,养足精神,只等着待会儿应对长老们的质问和威胁。
她答应过丹阙会想办法,今日便要尽自己所能做到最好。
待她落座,立刻有长老怒喝:“景三七!你假借皇女身份欺瞒宗主,勾结妖邪毒害我宗弟子,放跑我宗内关押数百年的魔族,意欲何为?!”
上来就是三件大罪压下。
“您既然敢这般给在下定罪,想来人证、物证已经相当明了。”轩憬神色不变,“那就呈上来吧。”
似是就等她这句话,屏风之后走出两名弟子,一人戴着白手套,托着瓷盘,盘中放一只玉瓶,是百草殿的弟子,另一人赫然是为丹阙她们驾车的那名女弟子。
“这便是昨晚归静楼弟子所中之毒。”百草殿弟子沉声道,“呈绯色,乃是一种稀释过的毒血,经过样本对比,源于上古凶兽丹虺。”
“弟子昨夜负责给归静楼的三位贵客驾车。”女弟子垂眸道,不敢看轩憬的眼睛,声音亦微微发颤,“其中一位客人的确询问过驭浪马是否能潜入水底,而另一位客人……则特意向弟子询问途中所遇长老的职位。”
“贵宗可真是明察秋毫啊。”听罢,轩憬笑道,“仅仅根据一些细节,便推测出那三位贵客是妖邪,且昨夜刚摸清贵宗情况,就马不停蹄地前往沉魔狱,将你们镇压数百年的妖魔放跑了。高明,实在是高明!”
“黄口小儿,休得放肆!”最先开口那长老斥道。
“多谢长老提醒,在下是黄口小儿,还是‘皇口小儿’,贵宗还未给在下看证据呢。”轩憬毫不胆怯地看过去,目光瞬间变得冰冷。
“皇女轩憬下落不明,朝廷在各郡都张贴了寻人令,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另一位长老大声道,“阁下入我宗至今,连皇族信物也拿不出手!如今却口口声声向我宗索要证据,敢问阁下的证据又在哪里?!”
环顾四周一圈,轩憬忽然觉得没意思。
这些人一唱一和,无非是因为悉知她的皇女身份,才敢以此威胁。
如果她不希望身份暴露惹来朝中人,或者日后登基时添上一笔“勾结妖邪”的罪名,此时就得屈服折腰,不仅要帮挽澜宗除魔,还得追回丹阙一行人,以及她们带走的七只妖。
事后,她说不定还得谢谢挽澜宗保全自己的名声。
挽澜宗打得确实是一手好算盘,只可惜,她心爱之人便是妖族,上辈子是,这辈子亦然。
上辈子她未能挡住泼向丹阙的脏水,这辈子必不会再犯同样的错。
若必须折腰,她也只愿向丹阙折。
轩憬轻叹一声,抬手往脸上一抹,露出真容。
一片寂静之中,令人头皮发麻的骨头“咯嚓”声不断响起,不多时,她便恢复了自己原本的模样。
“孤持有先帝诏书一封,不知算不算得贵宗想要的证据?”她不紧不慢地问。
一个金灿灿的卷轴出现在她掌中,被剑意托起,悬浮在半空,缓缓展开,先帝亲笔所书之字现于在场所有人眼前,每一个字都饱含无情剑意,肃杀而冷酷,观者无不心惊胆战。
“既见先帝诏书,何不下拜!”见他们皆不动,轩憬蓦地厉声呵道。
剑意自她体内不断涌出,转眼便以迅雷之势,笼罩在整个议事堂内,借助诏书剑意,一并向挽澜宗的话事人施压。
第42章 少女
河畔山洞内。
“竟然不是海忆诗的结果?!”听罢了沉的话, 丹阙大为震惊,“可我方才询问时,您分明点了头……”
“两者皆有。”了沉道,“但相比帝君, 那位施主的命数并不重要。”
“你还想挨揍是不是!”梵幽立刻扬起狐爪, 龇出尖牙。
了沉生怕她咬坏佛珠, 只得闭口不言。
“劳烦大师说具体些。”丹阙很是头疼。
自从听轩憬亲口提出要以身体容纳魔气后, 她就一直在担心这个事。
“它们选择追随化魔的帝君。”了沉看向屏障外。
众妖喝完了鱼汤,正在休息。
相比轩憬临走前担忧的“性情扭曲”,它们此刻的状态显得格外安定,不过也不排除是因为此处只有了沉一个人族, 并且这个人族看起来是站在妖族这边的。
“轩憬什么时候化魔的,能看出来么?”丹阙追问。
了沉摇头:“昨夜贫僧特意看过帝君的命数, 并无这种情况。”
“她最近的化魔机会倒是有一次。”梵幽变为人形, 托着下巴沉思, “但咱们这回闹出这么大动静,沉魔狱哪怕不加看守人手,好赖也得加几个机关意思一下吧?”
“潜入会变困难,而且我们不能全去。”丹阙皱眉, “我不放心这些妖。”
有她在场, 还能靠着丹虺族的血脉威慑一下,可梵幽和了沉的单人威慑力着实不够看,她俩组合在一起才算勉强能唬人。
想必这些妖也觉察到她的不放心,因而没有催促她解开身上镣铐——这种束缚类的法器, 留着总比没有强。
“厌世脸, 海忆诗的命数又是什么?”梵幽忽问。
“昨夜是牢狱之灾。”了沉如实答,“现下不知。”
“啧!大师姐的重剑还在我这儿呢!”梵幽叹了口气, “最向着皇女的人被关了,挽澜宗其他人还能信吗?”
“不太可信。”丹阙喃喃。
即便有可信之人,挽澜宗估计也没那个胆子,不然上辈子早跟帝君相认了。
思来想去,她道:“不着急,她连传讯都没用,想必事情还在可处理的范围内。我们与其靠着猜测贸然行动,不如先等消息。”
捞过一旁的碗,她将已经放凉的鱼汤喝完,起身道:“当务之急,还是保证这里的安全。如果发现挽澜宗的人找来,立刻撤走。”
丹阙想,这回她还是得相信轩憬一次。
这人贵为皇女,手握先帝诏书,又持有桃婆婆给的法器,若真的放任自己陷入险境,再见时,可是会被她狠狠嘲笑的。
即便心里已经想得很明白了,但她仍然有些不安,怎么也待不住,干脆离开山洞,化作一条红蛇,先熟悉周边环境去。
了沉布置的隔绝屏障与警示法器都没有被触动的痕迹,丹阙游上古木,往碧绮江上张望了好一阵,也没看到附近有半个挽澜宗弟子的身影。
她又从树上一跃而下,不紧不慢地扭动身躯,在草木间爬行。
依照海忆诗提供的地图,这一带属于地形比较特殊的山林,适合灵木和草药生长,但不宜居,得翻过山才能看到住民,山这边则活跃着大量灵兽,有没有妖却是不好说,至少地图上并未标注。
丹阙不敢离开山洞太远,在能随时看到山洞的地方边探路,边对照地图,路上瞧见灵果灵草也顺手摘下,放入芥子空间备用。
她很快就遭遇了一头野猪,那黑毛野猪一见她就口水直流,瞧着像是饿疯了,倏地从山坡上俯冲下来。
丹阙连人形都懒得变,张口喷了一股毒雾,野猪还没跑到她面前,就轰然倒下,豆大的眼珠难以置信地瞪着她。
“今天加餐。”丹阙心想。
她又检查了一遍,确定这货是兽而非妖,便打算将它杀了,带回去料理,梵幽可喜欢吃这种略硬的肉了。
怎料她还没动手,便听到锐器破空声从身后传来!
丹阙上辈子就是中箭而亡,对这种声音记得一清二楚,当下心中一凛,果断闪到一旁。
一支羽箭扎在她方才所待的位置,式样和材质都普普通通,是人族百姓打猎常用的箭。
紧接着又是一箭,丹阙仍第一时间避开,回身看向箭矢飞来处。
一棵古木后方,一名背着竹篓的少女背靠山壁,瞧着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正捏着第三支箭,颤抖着身体瞄准她。
丹阙一眼就认出竹篓里放着治疗外伤的草药,看来这是个采药人,最怕她这种毒蛇,或许是因为看见她轻易毒倒了野猪,才决定除掉她。
她若直接走掉,这孩子恐怕会跟上来,穷追不舍,说不定明日就要叫上大人过来找她的巢穴。
于是在躲过第三支箭矢后,她化出人形,边朝少女走近,边笑问:“那头大猪莫非是你养的?”
没料到她竟是妖,少女顿时吓得魂不守舍,顾不得再射箭,而是扭头就跑。
结果一脚踏空,拿着弓箭的手也没能抓稳古木,直接从近乎垂直的山壁上掉了下去。
丹阙轻叹一声,飞身上前,随手从附近的江中撩来水,化为一张大网,将少女接住。
少女惊得说不出话来,她的弓掉在一旁,手里只剩下一支箭,丹阙一靠近,她立刻将箭头对准她,但好像又意识到了什么,犹豫着想放下箭,却不太敢。
“冒冒失失的可不好。”丹阙笑道,“摔伤断腿也就罢了,万一丢了性命,你的家人不知该有多难过。”
应对这种年纪的孩子,她也算有经验了,尤其是这种头脑一热就自己下决定的,大多没什么心眼。
似是没想到她竟会关心自己,少女吞了口唾沫,鼓起勇气小声问:“你、你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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