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承诺,没有应允,她攥着一丝希望,连夜启程,赶往兰州。
三日后。
马车抵达云州。
到达云州时,天还未亮,城门还未开,等待开门的百姓排了老远的队,沉默地站着,瞥了一眼这辆马车非富非贵,便没让路。
安衡也知晓自家大人的性子,驱使着车,排在了最后面。等停好了车,才低声道,“家主,到了。”
一只长满茧子的手从车窗伸出,捞开了帘子,露出一张饱经风霜仍然坚毅的脸,她顺着前面排着的百姓身上看去,看向城墙上那两个大字“云州”,心中百感交集。
当年还是陛下的先祖中途变卦,改革失败,好友惨死,学生被贬,她背着骂名辞官归乡,在乡里建了私塾,一边教育弟子,一边侍弄农田,等待起复。
一等就是十年。
她还是等到了。
“咣当——哐当——”沉重的声音从朱红的大门内传来,前面排队的百姓开始躁动起来,门要开了。
“吱呀——”朱红的大门被推开,露出里面足以并行三辆马车的朱雀大道,道路沿边的小贩已经摆好摊子,等待开业。
透过门缝看了一眼里面的繁华,她放下帘子,静坐在马车中,等待入城。
一边等一边想,孤立罗浮寺上威逼群臣临朝执政,高坐金銮殿中以雷霆之势掌控一方军权的太皇太夫会是什么样子?
马车悠悠的动了起来,丝毫未影响她的思绪。
这位太皇太夫起复她的用意,她也猜到了几分,无非是借她之手打压郗韵贤,培养自己的人。两方相斗,他坐收渔利。不愧是从玉家出来的,手段不错,野心不小。
“让里面的人出来检查。”守城的官兵扫了一眼眼前简朴的马车,低头查验马夫递来的通关文牒。
“您不妨先查验文牒。”
“犹犹豫豫的——”守城的官兵随手翻开文牒,剩下的牢骚被堵在了嗓子眼。
光是文牒上的名字就让她腿软——“凤溪河”,更别说下面写着的履历——第一条便是“曾任左相,主持庆丰大改。”
她这守城门的位置还是十年前她在庆丰大改中打败了军中一众同僚得到的呢!
她挺直身体,将文牒合上,恭恭敬敬地递了回去,“请入城。”
安衡揣好文牒,驱车入城,“驾!”
哼,敢小瞧她家大人?
守城的官兵看着她们入城,踢了一脚一同守城的同僚,低声说道,“找个机灵的去通知郗老,说凤溪河回来了。”
同僚瞪大眼,看着还没走远点堪称破烂的马车,瞠目结舌,“你说那是,是……”
“是,快去!”
“我这就去!”同僚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这是立功的机会啊!大大的机会!她正要转身去寻人,就看见一匹马朝着城门飞奔而来。
“驾!”
飞扬的马蹄在马车前停下,湛秋光坐在马背上高举圣旨,高声道,“太皇太夫有旨,宣凤溪河即刻入宫觐见。”
此言一出,四下皆静。
百姓们都面面相觑,凤溪河凤大人?被各大世家安插在城门口的探子更是竖起了耳朵,凤溪河凤顽固?
他们的目光都看向了那辆此刻停在朱雀大道正中平平无奇毫不起眼的马车。
凤溪河带着老茧的手掀开帘子,挥开安衡的手,跳下马车,于众人的目光中挺直背脊,“草民凤溪河遵旨。”
她凤溪河回来了!
湛秋光从马上下来,带着笑容将圣旨交给她,温声道,“太皇太夫知道凤先生一路舟车劳顿,但素闻凤先生刚正不阿,才通经纬,目光高远,想见凤大人之心甚切,还请凤大人体谅。”
“草民谢过太皇太夫多夸奖,草民亦闻太皇太夫心怀天下,日思夜寐,渴望一见。”凤溪河双手端着圣旨,平静地回道。
然而剧烈起伏的胸腔,剧烈跳动的心脏却象征着她没那么平静。
“那便请凤先生上车吧,随臣一起入宫吧。”湛秋光说道。
上车?
凤溪河抬头看向她。
“太皇太夫知凤先生一路奔波辛苦,特许凤先生乘马车入宫。”湛秋光笑着说。
凤溪河沉默。
这……于礼不合。
哪怕是皇亲国戚,入宫都要下车步行,而她居然能乘车入宫。
太皇太夫对他过于优待了。
她现在被捧得越高,将来摔下来的时候就会越惨,上次她还能辞官归乡,这次若失败,她恐怕尸骨无存。
但感受到其他人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凤溪河眼中露出一缕狂傲的笑意,抬手并掌,“草民,遵旨!”
为苍生,何惜己身!
宁死不改是为凤顽固。
……
朱雀大道上,人们目送那辆简朴到可以称之为破烂的马车一路驶向巍峨的皇宫。
“哥,还要找人通知郗老吗?”
“通知个屁,不出一时半刻,全城都知道了,干好你的活儿。”
“哦。”
全城都会知道,凤溪河回来了。
并即将得到太皇太夫的重用,从一介草民起复为朝廷命官,像她十年前得到皇帝的重用,从一府通判一跃成为宰相一样。
当马车驶入宫城的那一刻,马车中的凤溪河闭上了眼,握着圣旨的手再也忍不住颤抖起来。
她又重新踏入了权力的中心。
此时此刻,哪怕她知道太皇太夫是别有所图,是欲借她之手来打压郗韵贤,亦忍不住对他心生感激。
十年,太久了。
第62章 女尊篇:做我的小金丝雀(二十六)
马车在泰安殿前停下。
凤溪河的马夫被拦在了宫门外, 湛秋光亲自下马为她驾车,到达泰安殿后,又亲自掀开帘子请她下车, “凤先生, 到了。”
凤溪河扶着车沿下来。
流萤早已立在一旁等待, “凤先生, 请随我来。”
凤溪河跟在他身后, 抬首望去。只见数米长的台阶上,立着一座宫殿, 宫殿内亦似有数米长的台阶向上延伸, 延伸到高处一座龙椅脚下,一个人端坐在其上, 低头似在批改着奏章。宫殿门匾上的“泰安”二字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凤溪河在殿门口顿了顿,然后昂首抬步迈了进去。
“草民凤溪河,拜见太皇太夫,太皇太夫千岁千千岁。”凤溪河的清朗的声音在泰安殿中回荡。
玉攸容顿住笔, 垂眸看向地上俯首跪着的人。
她身着贱价的粗布麻衣, 衣领和袖口处却用炭火熨得平整;麻衣虽为白色, 全身上下却没有一处污迹,衣摆处在烛光下尤可见反复洗涤至起毛的痕迹。
她虽已中年, 却并不显老, 只被风霜吹打得如山般坚毅、顽固。
这便是让满朝文武又敬又怕的凤溪河。
他幼年是听着她的故事长大的,他入宫时她却已离京。
“平身。”
“流萤, 为凤先生看座。”
“多谢太皇太夫。”凤溪河起身, 在流萤端来的椅子上落座后, 画屏送来了热茶。
凤溪河顿了一下,看向玉攸容, “多谢太皇太夫。”再次谢过后,她才接过热茶,轻抿了一口,一路上奔波的疲惫与星夜入京染上的寒气似乎都在这一口热茶中消失殆尽。
“凤先生不必和哀家客气。不知道凤先生是否还记得,我们曾经见过。”玉攸容起身,自龙椅上走下。
哦?
凤溪河仰头看着他一步步走下台阶,那张如玉般年轻得过分的面容渐渐在眼前清晰了起来,却仍未想起他们什么时候见过,“恕草民愚钝。”
“不怪凤先生,当日哀家是混在那些人群里为凤先生送行的,只是向凤先生送去了一株幼苗,凤先生没有注意到哀家也正常。”
凤溪河记起来了。
十年前,杖地清亩推行失败,大多数百姓被世家从隐田中驱赶出来,朝廷却既无多余的土地,也无多余的财力安置他们,饿死者无数,她散尽家财也只是杯水车薪,天下怨声载道;部分百姓成功拿回土地,却背上了更严苛的赋税,对她亦是怨怒颇多。
她背着满身骂名上折辞官,孤身归乡。清晨马车驶出城门口的那刻,却看到了将城门两旁田间的小道都挤满了的密密麻麻的百姓。他们沉默地看着她,跟着她,走了三里路才慢慢散去。
她收到的吃食堆了一整个牛车,一路走一路吃,最后只剩下一株不知何人送的连土裹起来的松柏幼苗。
十几天过去,它还活着。
她将它种在了自家门前,靠着这一牛车的吃食和这一颗松柏幼苗,撑了整整十年,十年不悔。
她怔愣间,见玉攸容在她面前停住,那张如玉的面容上透露出如山般的坚毅,“哀家只想问凤先生,今日之心可还如当日?”
今日之心可还如当日?
凤溪河望着玉攸容笑了,她缓缓站起身,“草民归乡时,将太皇太夫送的松柏载在了门口。十年过去,它已经从草民腿边长至草民腰间。草民今日之心一如当日。”
她站直身体,躬腰至与地面平行,“草民愿为苍生、为太皇太夫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刚好镇北侯叶月松上奏吏部尚书任鹏涛奏杀人夺地,哀家已查证属实,只待镇北侯入京当面对峙,便可将她停职查办,就有劳凤先生先担任吏部尚书,兼太傅帝师,教导新帝。”玉攸容托着她的手臂把她扶起,将证据和圣旨放入她手中,“凤先生,现在你可称‘臣’了。”
证据早已查清,叶月松回京的调令早已发出,封官的圣旨早已写好,只缺了一把剔肉削骨的刀。
“陛下今年七岁,哀家会在陛下弱冠之日还政于她。这十几年中,天下百姓是喜是悲,便看凤卿的了。”
凤溪河直起身,看着玉攸容,眼中已带上敬畏,“是。”
十几年,便够了。
更何况,她又何尝不能把这十几年变成二十几年,三十几年乃至万万世?毕竟她还兼任太傅帝师。
次日。
凤溪河持着圣旨走马上任,将前户部尚书打入狱中,宣布三日后公审。
大理寺出面要求移交犯人,凤溪河依律移交。
移交次日,前户部尚书自裁于牢中。
凤溪河严斥大理寺,奏大理寺卿监管不力,尸位素餐,玉攸容贬去大理寺卿,由凤溪河暂代。
凤溪河在大理寺审案审得风生水起,重审了一大批十年前的冤假错案,将她之前被贬谪的好友弟子纷纷重新洗去冤屈,重新提拔调任到吏部。
郗韵贤奏她疏忽吏部之事,既已为大理寺卿,便不应再占据吏部尚书之位。凤溪河则说自己是为了查前户部尚书的死因,如今已有头绪,找到了暗地里从前户部尚书家中搜出的账册线索,明日便可呈于堂上。
当日凤溪河回府路上,被人刺杀,被刚好赶到云州的叶月松救下。
玉攸容借口清查刺客,保护朝堂命官的人身安全,令叶月松派人护送官员们上下朝,并令叶月松入宫护驾。
京兆尹狗急跳墙,一把火烧了前户部尚书的宅子,被叶月松击毙于当场,郗韵贤再断一臂。
凤溪河渐占上风。
……
“听说了吗?又死了个户部尚书和京兆尹,那位可真够狠的。”
“又?之前还死了谁啊?”
“镇北候一家啊,你没听那说书的说吗?”
“那说书的不是说是镇北候一家意图谋反,镇北候世子大义灭亲,太皇太夫——”
“嘘!”
“那位仁慈不究吗?”
“可这才过了多久,又死了俩,多半是那位……”说话的人给了个你懂的眼神。
搭话的人身体颤了一下,“不,不能吧。”
一旁喝茶的梅盛雪邹起眉。这几日,他已经不止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说了,这茶楼中的谈论声更甚。
“今日,我们来讲一讲这前朝的传奇事儿——容妃媚国倾城笑,萧后掌权朝政昏。”
台上说书声响起,茶楼中渐渐安静下来,梅盛雪松开眉,抬眸细听。
听着听着,梅盛雪的眉头重新皱起。
这个故事讲的是萧后入宫之前本名萧容,有一心上人,在朝为官,虽未相见,心已暗许,无奈被父亲送入宫中为飞。入宫之后受到皇帝宠爱,立为皇夫。没过几年,皇帝病逝,萧容升为太夫,又重新将昔日心上人调回朝堂上为相,万般宠爱,搅得朝堂上下不得安宁,百姓民不聊生。最后,激起民乱,乱军冲入宫中,萧后和那奸臣相拥自焚于寝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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