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长官。”霖明微微眯了眼，声音里都压着说不清的情绪，“是谁？”
“……”许丛楠沉默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是谁，他才听见声音就把电话挂了，加上刚刚心里有鬼，根本没仔细听是谁。
没一会，刚刚那通电话又来了，许丛楠拿起手机一看，打电话的人是乔琳娜。
乔琳娜在这几年里已经接手了乔夫人的职位，成了C市研究所的副所长，许丛楠这几年和她的通话内容，大多是关于那个少年。
因为火种计划的原因，许丛楠的事情越来越多，不可能每一次都去C市探望那个少年，很多时候为了确保少年的安全，都是电话或者视频联络。
特别是近几年，少年的病情每况愈下，几乎每一天都在与死神赛跑。许丛楠就算去了C市研究所，也很少能和清醒时候的少年碰上面。
前段时间，少年的治疗被国家高度重视，乔琳娜的项目又迟迟没有大的进展，加上她新官刚上任，被人暗中挑拨等等因素都撞到了一起。
项目就在不可抗力的情况下，被转交给了C市研究所的所长，保密度高到连乔琳娜都无法插手，更别说探知情况。
许丛楠只知道少年被送到了更高保密度的实验室接受治疗，伴随着这事的，还有通知他少年近况的电话也少了许多。
其实从电话少了开始，许丛楠就意识到了事情不对，第一时间跑了C市研究所一趟。得到的结果是，连他都无权干涉，保密级别高到令人发指。
现在，乔琳娜忽然打了这个电话，内容极有可能是少年的事，他不得不接。
许丛楠皱了皱眉，当着霖明的面接起了电话。
“许中将，刚刚是怎么了？”乔琳娜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没什么，就是不小心按到了。”许丛楠道。顶着霖明的视线，他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近期您有空吗？我想私下和您见个面。”乔琳娜声音透着疲惫，“事情的发展有些不对了。”
“什么时候？”许丛楠直接道。
“后天下午吧，到时候约个地点。”乔琳娜也没说具体商量什么，就把电话挂了。
许丛楠盯着手机里通话结束的图案，直觉告诉他，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而这个事情很有可能是一个极大的，但被他疏漏的转折点。
“不巧。”许丛楠转过头，把手机收到了兜里，而后站了起来，“你不用派人照顾我了，因为我也要出去了。”
霖明愣了一下：“长官，您的身体情况不好。”
“我都说了，我死不了。”许丛楠走到霖明的身侧，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霖明的肩膀，“你不也和一名女士有约？”
“许长官，那是因为……”
“是是是，同事，工作，我知道。”许丛楠与他擦肩而过，走向了大门玄关，朝后挥了挥手，“我也是，同事，工作，而且刻不容缓。”
霖明死死盯着许丛楠的背影，许丛楠那漫不经心的语气总让他心中不痛快。
于是，在许丛楠蹲下身，穿好鞋，站起来的时候，霖明走到了许丛楠的背后。
许丛楠只觉有一具身体贴了上来，单手搂住了他的腰，把他往前推了几步，抵在了大门上。
“霖明？”许丛楠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长官……”霖明贴在许丛楠的耳畔，声音里压着一股难言的味道，连气息都扑进了耳廓。
许丛楠只觉得耳朵酥酥麻麻的，人都有些站不稳，霖明那搂着他腰的手还有点蠢蠢欲动的趋势。
“说话。”许丛楠转回头，一把推开了霖明的脸，搭着人的肩，把人推出了一段距离，“正经说话，不要动手动脚。”
霖明半垂着眼，敛去了眸子里晦涩的情绪。
“真的只是工作。”霖明道，声音里莫名透着几分委屈。
感觉有点像是被人误会的可怜狗狗。许丛楠好险没扇自己一巴掌，把这可怕的想象扇出脑外。
“是是是，我也只是工作。”许丛楠赶紧敷衍了几句，“所以现在能放开我了吗？”
“我能得到一个回答吗？”霖明没接茬，反而问道。
“什么回答？”许丛楠刚问出口就反应过来了，顿时脸上发烫，“操，你这个人。”
霖明对他的心思，许丛楠从七年前那会就看出来了，只不过他一直都装作不知道，不清楚，不明白，企图用这拙劣的伪装把这古怪的感情一拖再拖。
这种方式可能确实起到了一点作用，当时尚且青涩的霖明不敢表现得太过。后续两人分别多年，许丛楠又一度因为工作把这事抛在了脑后，本以为这种被霖明误以为是喜欢的好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淡化。
但直到他不得不投奔霖明的时候，他才发现，他错了，霖明这小子对他的心思一点都没淡，反而如同陈年酿酒一般，随着年份越长，越来越压制不住酒香。
甚至还敢动手动脚了。
平日里搞点小动作他就算了，毕竟他自己在住进来那天嘴贱说了那么一句话，可现在这人直接就上来了，一击平A给他干懵了。
但他自己好像也并不是很反感，甚至还有点……享受和满足？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玩意？
许丛楠的脑子里乱得很，感觉连思考都快成了奢侈，特别是霖明的气息还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就好像下一秒就要贴上他的唇。
“等等等等……”许丛楠下意识地推开了霖明的肩膀，一手捂住了霖明的嘴，阻止了这人更近一步的动作，“你等我理一下好不？照顾一下比你年长的老年人。”
“长官你也比我大不出几岁。”霖明幽怨道。
是，身体年龄可能确实，但心理年龄，许丛楠自认比霖明大出了八岁有余，妥妥的老年人。
许丛楠慌乱地挠着头，心脏跳得太快，吵得他耳鼓膜闷响。
“等我再想想。”许丛楠似乎找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他抬起头，声音绷得笔直，“等到了那个时候，我绝对会给你答案，咋样？”
霖明直勾勾看着他，那双眼里的情绪许丛楠看不懂，总感觉压着某种沉甸甸的，几欲疯狂的念头。
“好。”霖明最终还是应了，“我等你。”
…………
从霖明的家里逃出来后，许丛楠马不停蹄的出了门，打了车，连行李都没带，连夜赶路去了C市。
经过了几年的建设，A市的庇护所已经有模有样了，最近还在陆续安排居民入住，店铺搬迁等等问题，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出租车开进了专门的地下隧道，踏上了去往C市庇护所的路。
C市因为地形，庇护所被建在地下，由于末日还没降临，前往庇护所的各个隧道暂时还开放属于民用，来往的车辆并不在少数，也没什么必要的安检。
去之前，许丛楠提前给乔琳娜发了个信息，等他到了C市庇护所地下，乔琳娜就在出站口的附近等他
两人简单交流了之后，许丛楠便坐上了乔琳娜安排的车，前往了庇护所中心。
时间还不算很晚，许丛楠匆匆赶来，还没有吃晚饭。乔琳娜干脆带他去了酒店，定了间包厢，点了些菜。
在等待的间隙，许丛楠简单检查了一下包厢环境，确认没有窃听器监视器后，才转头看向坐在她对面的人。
“你说的事情是？”他问。
“……”乔琳娜深深吸了一口气，话里带着沉重的悲伤，“长官，你还记得你曾经问我母亲的那句话吗？正如你所说的，事情真的向着我们没法插手的地方去了，我最终还是没能做得更好。”
第105章 自责
许丛楠眉头一蹙：“那个少年，是不是被强制参与了某个实验？”
“是的。”乔琳娜苦笑一声，她摩挲着手指，显得有些焦虑，“我本以为少年就算脱离了我的保护，被转交给了所长，拥有更多的治疗资源，且在国家保护下，他一定会有所好转，可是我错了，我没有想过所长会那么疯狂，竟然真的敢做出这种事情来。”
“因为一连好几个月没有消息传来，我有些不安，前几天我找了由头去实验室后才发现，他们在进行制作抗感染样本的人体实验。”乔琳娜一字一句道，声音里带着颤，“听说有B市研究所参与其中，项目保密性极高，所有参与者都被封了口。我能得知这个信息，废了将近一个多月的功夫。”
“少年呢？他情况怎么样？”许丛楠追问道。
“非常不好。”乔琳娜揪着自己的发梢，神情痛苦，“由于多次实验，他的精神和身体都遭受了莫大的伤害。由所长领头的团队每天都在用各种手段吊着他的命，就为了从他的脑中提取样本，这简直是罔顾人性的实验。”
恐怕不只是少年，在B市研究所的男孩和女孩，或者更多的孩子，也有可能被迫参与了这个项目……
许丛楠的眉头越皱越深，心中某种沉甸甸的感觉越压越令他窒息，明明他知道事情绝对会发生成这样，明明他也做了一系列的措施，试图去防范和避免，可为什么还是变成了这样？
在当时的情况下，他只有把孩子们送到研究所治疗，只有那么选择，才有可能给这些逃出虎穴的孩子们一个活下去的机会，然而这个逃出虎穴迎来的，却是入了狼口。
他本以为他只要监管到位了，警告到位了，就能够避免这场悲剧。
可是他错了，以他一个人终究改变不了什么。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一个过去的泡影，他不论做了什么，都会被扳回原位，过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过去的他不知道末日前会发生什么，可能真的没怎么去干预那对兄妹和少年的事情。可他明明都已经到过去的回忆里了，为什么事情还是变成了这样？
“你叫我出来，应该不只是想跟我说这个事吧。”许丛楠吐出一口气，事已至此，最重要的是思考解决的方案，而不是盲目自暴自弃。
“我母亲当初说过，会不惜一切代价赎罪。”乔琳娜闭了闭眼，“所以我会不惜一切代价的揭发这个违反伦理道德的实验，救他出来，即使我不再当这个副所长。”
乔琳娜说得很决绝，恍惚间，许丛楠仿佛看见了那只剩白骨的乔琳娜静静等待着他的到来，将一场悲剧展现在了世人的面前。
“你打算怎么做？”许丛楠抿了抿唇。
“这件事，我已经有计划了。我叫您来，是为了拜托您一件事”乔琳娜笑了笑，笑得有些苦涩，“能请您带他走吗？至少陪他度过最后的一段时间。”
许丛楠安静了一会，最后点了点头，他想，这大概也算是一种赎罪。
不知道乔琳娜准备了一个怎样的计划，在计划准备和进行的期间，许丛楠一直C市的庇护所待着，等待着乔琳娜口中的时机来临。
几天后的某一个下午，许丛楠接到了乔琳娜的消息，便准备好了车，等在了C市研究所的后门。
后门的附近有一处废品场，堆积了各种看不出用途的机械零件，桌椅等物。附近不远处，还有一个焚化炉似的东西。
在后门等待了快半个多小时，门开了，一个慌乱的白色身影推着床车出来，一眼就看见了不远处的许丛楠，赶紧推着车过来了。
“那个，您是许先生吗？”青年走到了许丛楠身侧。
“是。”许丛楠点点头，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了青年身旁的床车上，“这是？”
“您要的东西，乔副所长安排我了。”青年慌慌张张的掏出了一个玩意，递给了许丛楠，“哦对了，这个给您。”
许丛楠接过一看，发现那是一个类似遥控器的玩意。还没等他开口问，青年直接就解释了。
“这个，是所长为了防止可能的实验机密泄露，特地搞的。据说只要按下上面的按钮，被安装在他脑子里的芯片就会爆炸，一下子就没命了。”青年擦着汗，“毕竟是不人道的实验，要是被顶上的人发现了，这个刚好用来销毁证据。以防万一，我把这个一起带出来了。”
“好，辛苦你了。”许丛楠接过遥控器，小心翼翼的收在兜里，走到了床车边。
床车上隐约可见少年瘦弱的身体轮廓，白布把少年从头到尾都盖严实了，看不清里面的样子。
他弯下腰，捞起少年的膝弯，连带着白布一起抱住，缓缓走向了提前准备好的车。
而那个毛手毛脚的青年赶紧推着床车跑了，一溜烟功夫就消失在了原地。研究所的后门空空荡荡，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许丛楠一步步向着车的方向走去，少年在他怀里轻飘飘的，好似没有重量似的。
他还记得，自己最后一次见到少年时，是将近半年前，那个时候少年虽然瘦，但是精神很不错，每次看见许丛楠的时候，眼睛亮亮的，还会叫他哥。
可现在，他就像是已经死了一样，安安静静的躺在许丛楠怀里。
许丛楠拉开了车的后座，把少年放了进去。
乔琳娜跟他说过，所长为了维持少年的生命，给少年上了无数维持生命的管子，打了无数维持生命的药，现在这些管子全部被摘除，药也停了，这也象征着少年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
死亡会给这个少年带来解脱吗？
许丛楠坐在了驾驶座，头靠在方向盘上，无尽的自责几乎吞没了他。如果他当时没有将少年送到研究所，如果他对于C市研究所的动向更敏锐一些，现在会不会有另外的结果。
理智告诉他，不会。情感却试图欺骗他，会有奇迹发生。
可在这种逐渐荒谬的世界里，奇迹终究只是绝望的开始。
在车里自暴自弃的待了一会，许丛楠终究还是驾车离开了地下的C市庇护所，去了地上。
现在末日还尚未降临，所有人都清楚的明白，末日这个死亡的预告就像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巨剑一样，随时都有可能落下，并带来致命的打击。
因而，在临近期限的时候，就算只是最后的光景，大家大多也无心关注末日前最后的残影，更多的忙于对新生活的布置和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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