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唱拿着手机,在方向盘上轻轻地敲,不用力地咬了咬下唇内侧,又放开,低低“啧”一声,她有点慌了。
因为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跟于舟的联系方式,就只有微信。
她不知道于舟的微博、不知道她的公司、两个人没有共同好友,甚至,没有交换电话号码。
一直都是微信语音通话。
心里酸酸胀胀的,像被人捏住了,苏唱尽量平缓呼吸,低下头想办法。
去小区吗?那天搬家,于舟都没让她上去,社区很大,在小区门口扫过一眼,大概有二十几栋楼,而且还是于舟说的那种塔楼,一层有很多户。
苏唱打开长佩,于舟上一次更新停留在6月,翻完寥寥无几的留言,也没有任何信息量。上微博搜“八大钦差”,除了两个推文博提到她,其他的都是什么历史科普。
提到的那两个推文博也并没有她的微博账号。
心脏跳得有点疼了,苏唱咽下几次,仍旧没有好转,只因她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和于舟的关系有多么薄弱。
脆弱到,如果微信没有办法找到于舟,她们就可能完全失联。
没有任何工作和其他圈子的交叉,她都不知道去问谁,没有一个朋友知道于舟这个人,她们从来都是单线联系,以至于可以在好友圈肆无忌惮地闲聊,连别的点赞都看不到。
这就是友情吗?大概是吧,普通朋友就是要被普通地失去。
不是突然断联,也会是渐行渐远。
于舟的消失,让苏唱忽然生出了一种诡异的错觉,好像做了一场梦,遇到一个人,她蹦蹦哒哒地在医院出现,蹦蹦哒哒地在家里住了两周,然后就醒了。
你跟旁边的人说,我真的遇到过她,旁边的人说是吗?长什么样子啊?
连合照都没有。
苏唱在停车场发了很长的一个呆。
7月8日,苏唱收到于舟打来的电话。
那时她正在录一个游戏语音,手机响了,她原本只扫了一眼,心就惴惴地跳起来,比大脑更先作出反应。之后她摘掉耳机,跟配导说:“不好意思,接个电话。”
走出录音棚,走到茶水间,她靠在墙壁上,听见了自己的心脏轻轻扯动的声音:“粥粥?”
仍然有点疼,但这样的疼像嫩芽要钻破土地,终于能够享用稀薄的空气。
那边很吵,苏唱按下音量键,调大声些,听见于舟说:“苏唱,你给我打电话啦?”
“嗯。”苏唱轻轻地,轻轻地说。
然后压抑地吸了一下鼻子。
刚刚声音状态还蛮好的,但现在有点“嗯”不出来。
她清清嗓子,问于舟:“你在哪?”
怎么那么久都不回消息?
“我在泰国,我请年假了,跟火锅出来玩儿,然后我本来买了那个happy卡嘛,就没有弄我这个卡,结果出来就没信号,我上网搜,说要用那个app开国际漫游,但是很贵,我又想我开了这个卡,就没必要弄那个了,我这个流量都用不完呢,不过我后来还是弄了,因为怕人给我打电话。”
她有点急,颠三倒四地说。
“那,你微信呢?”苏唱仍旧很轻地问她。
心脏状态有所缓解。
“我有两个微信,有一个是工作的,一般在公司电脑上挂着,但我这次休的时间比较长,怕公司的人找我有事,就登那个了,我想着朋友如果有事会给我打电话呀,我……”
唯一不知道她电话号码的朋友,就是苏唱。
还有一点她没跟苏唱说,她有点害怕被苏唱牵引的“错觉”了。怕自己忍不住总找她,怕再一次像生日那样自作多情地过界,所以之前几天都没有登私人微信。
这不止是火锅的疗愈之旅,于舟认为,也是自己的。
苏唱听着她解释,心里涩涩的,眉心也微微皱起,她该回棚里了,但又不想挂电话。
于舟的碎碎念让整个工作室变得异常安静,偏偏和电话接触的那一片耳廓有些烫,可能有一阵子没听到她声音了。
呼吸中,她听见于舟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很小声地叫她:“苏唱。”
电话另一头仍然很吵。
“嗯?”
“我好想你啊。”
第31章
于舟说这句话的时候,正在普吉岛的一个夜市。
说是夜市,其实开得很早,下午就挺热闹了。当地的夜市都很鲜艳,用琳琅满目的热带瓜果妆点,带着东南亚特有的清香。海鲜串儿穿得很大,香蕉和榴莲也很大,旁边的榨汁机嗡嗡嗡地工作,当地的朋友买卖做得多了,总会两句中文,一边比划一边说五十,五十。
来了几天,她已经本能地把泰铢换算成人民币。
火锅很吃不惯泰餐,但特别喜欢这里的甜点,手里捧着一份芒果糯米饭,还想尝尝隔壁小摊的奶昔。
7月去泰国并不是很好的选择,热得于舟心慌,大中午根本不敢出门,不知道是不是学生暑假的原因,人比想象中多,更显得热了。
太阳快下山了,她还戴着遮阳帽和墨镜,穿着红色的吊带长裙,出发前在淘宝上买的,说在沙滩上很出片,买了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她走在烫脚的海滩上,感觉自己像个熟透了的火龙果。
回到酒店,人都臭了,头发也必须一天一洗,还偶尔能洗出沙子来,总之,就是精疲力尽。
打卡完几个网红景点后,今天的行程还好,两个人吃吃喝喝,还去做了鱼疗。小鱼轻轻啄吻于舟的双脚的时候,她感觉到了拥挤里片刻的松弛,然后就在这个见缝插针的松弛里,想起了苏唱。
她在做什么?她有没有找自己?好像也没什么好让她找自己的事情。
其实出来之前,有想过要不要跟苏唱说一声,但于舟有点怕,她能想象得到苏唱会温和地笑笑,然后说——玩得开心。
像一个普通朋友那样。
毕竟于舟是苏唱生日都不会邀请的那一类朋友,毕竟她们春天认识,现在才夏天。
感情一旦不对等,就容易变得玻璃心,哪怕对方的态度冷漠一分一毫,都令人难过。通常人们会装鸵鸟,宁愿不要,宁愿自己更潇洒一点,宁愿自己更不在乎一点。
更何况,于舟知道,贪心不足的是她自己。
打开微信之前,做好了不会收到苏唱消息的准备,只是打算去看看她的朋友圈,手机收消息延迟,卡了一会儿以后,才出现几个红点,于舟的心怦怦跳,在人来人往的异国街头愣住了,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慌,怎么打了这么多电话?她不会有什么事吧?
她扯一把埋头吃糯米饭的火锅:“我要去打个电话。”
“啥?”
“我去那边打个电话!”于舟大声说。
然后跑到一个稍微安静点的地方,想也没想,就给苏唱打过去了。
一秒、两秒、三秒。接通之后,是她永远波澜不惊的声音:“粥粥?”
于舟挺多愁善感的,听到这两个字就想哭了,可能是因为在国外疲惫地听到来自江城的声音,可能,只是因为那是苏唱的声音。
所以她没忍住,颠三倒四地解释完之后,就陷入了沉默。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抬头看看霓虹灯,泰语她不认得,闪烁得又热情又陌生,在这样一个将想念拦截的地方,很容易说一些应该落在故土的话。
她想,如果现在出来一起的是苏唱该多好啊,她整个人凉津津的,她们可以去租一辆摩托车,苏唱如果不会骑,就于舟骑,她不会在后座跟火锅似的哇哇乱叫,她只会小心地揽住于舟的腰,脸贴过来,把蛊惑演绎得永远那么高级又不经意,笑一笑,问:“去哪里?”
所以于舟说了,她说,好想念苏唱啊。
说完这句话,她被旁边的人撞了一下,她本能地捂好包,心跳得很快,怕包被偷了,也怕心被偷了。
苏唱那边没说话,而于舟这里又太吵,听不见她的呼吸,所以于舟又补充一句:“就这还挺好玩的,如果你也来就好了。对了,你找我干嘛啊?”
这下她听见了,苏唱淡淡地呼出一口气,说:“看你没回消息,有点担心。”
她很担心于舟会出事,甚至在想要不要报警,但翻翻她和于舟的交流,除了住在她家那几天,两个人都是隔三岔五联系,在没有联系的时候,也不知道于舟的消失属不属于常态。
她想,如果超过三天没有消息,那就再想办法。
好在于舟联系她了。
“哦,”于舟心里颠了颠,苏唱的在意让她很开心,于是语调也扬起来了,“没事,我休假呢,下次,嗯……要不下次,我提前跟你说。”
苏唱笑了,声音懒而软:“好。”
她也有点愉悦,于舟听出来了,低头望着自己的影子,抿住上扬的嘴角。
“那……”
“什么时候回来?”苏唱又问。
“后天。”
“航班发给我。”
她的意思是……于舟心里的小兔子突如其来地伸伸腿,踹得她又舒服,又疼:“你要来接机啊?”
“嗯,”苏唱顿了顿,她真的该回棚里了,所以抓紧时间讲重点,“你的手机号也发我一下。”
“哦。”于舟轻轻踩旁边电线杆的影子,咬咬下唇,声音糯糯的,又添一句:“等下就发你。”
她喜欢这种苏唱说什么她做什么的感觉,她知道苏唱也喜欢。
“嗯……”电话那头沉吟片刻,轻声问她,“接下来两天去哪里?”
于舟的后背被拍了一下,她转头,火锅挤过来了,吸完奶昔用口型问她:“还没打完呢?”
于舟摇头,示意她等一会儿,然后给苏唱报备:“行程都差不多了,明天随便逛逛,哦火锅还想去下夜店,后天就回去了。”
“什么夜店?”
“那个……”于舟没记住,问火锅,“什么夜店啊?”
火锅一口奶昔差点没呛到,那个夜店有点尺度稍大的表演,本来就是忽悠于舟陪她去的,所以用气声叮嘱她:“干嘛?你妈啊?别跟她说。”
啊这……姐,这么大声,是家长也听到了。于舟无语。
然后她就听见电话那头的苏唱轻轻笑了一下,气息很动人,接着温声道:“那个不好玩,可以考虑考虑别的行程。”
啊?她猜到了啊?而且不想于舟去?于舟脸都红了。
她又低低答:“哦。”
耳朵也烫了。
讲完电话,她捂捂起火的耳垂,跟火锅说回去。火锅打出租车,问她:“谁啊?”
“苏唱。”
“哦,吓死我,还以为是你妈,那你那么紧张干啥?”
于舟把手机号给苏唱发过去:“她说这边夜店不好玩,咱们换别的吧。”
“咋?她去过?”火锅狐疑。
“她没去过!”于舟提高音量。
“你咋知道?那她咋知道不好玩?”
“她什么都知道。”看杂志不行啊?刷攻略不行啊?听朋友说不行啊?
火锅哼哼唧唧地笑,看于舟反应大,故意耍贱:“肯定去过。”
“不跟你说了。”于舟拉开车门上车。
第32章
晚上9点过,于舟收到苏唱的视频请求。
算算国内应该是晚上10点过了,于舟梳梳头发,坐在床上接起来,但摄像头对着被子。很巧,苏唱那边也是对着地面。
两个人同时笑了。
于舟看着镜头里摇摇晃晃的灰色水泥地,像是在地下车库。问她:“你才回家啊?”
“嗯,刚到。现在要上电梯。”苏唱按上行键。
“那你干嘛给我打视频啊?”以前都是语音通话的。
“本来想要打语音,不知道怎么点到这个了。”苏唱说。
乱讲吧,于舟仔细思考,点错了可以挂啊,而且摄像头应该不会自觉翻转对着周遭。
但她不打算拆穿苏唱,只问她:“这么晚才回去,吃饭了吗?”
“没有,不饿。”苏唱进电梯,看一眼于舟那边的画面,卡卡的,信号不太好,刚洗完澡的火锅走出来,往床上一坐,被子陷下去,画面里出现了火锅的腿。
苏唱愣了:“这是……”
“哦,火锅,她刚洗完澡。”于舟调整一下角度,对着自己这边的床面。
苏唱没太反应过来:“你们,一起住?”
火锅瞟一眼于舟,再瞟一眼手机,啥意思?
“嗯,对,”于舟跟她解释,“我们出来得比较急嘛,好多网红酒店都订不上了,火锅想住这个,因为有个小院子,还有泳池,不过就只有大床房了。”
于舟下床,趿拉着拖鞋,推开院门给苏唱看:“你看,漂亮吧?昨天晚上还有灯,我觉得浪费电,让酒店给关了,幸好有懂中文的服务员,不然我说英语她们都听不懂。”
于舟糗糗地笑,镜头在泳池处绕一圈。
“大床房也没有两间吗?”苏唱看了一会儿泳池,轻声问于舟。
于舟吃不准她的意思,觉得有点暧昧,好像在介意什么,但她的语气里什么都没有,仿佛真的就只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在询问。
于舟蹲下来,望着倒影月色的水池,老实地说:“嗯,因为我们没有那么多钱。”
她说这话时很乖,很认真,没有一点自卑,但有一点不好意思。苏唱不会懂她们这样的女孩儿的,不算贫穷,也想享受,能说走就走出国游,但还是要精打细算。如果能搭伙分摊点钱,她们也想要住更好的带无边泳池的房间,而不是定两间普通的大床房。
对于舟这样的女孩儿来说,享受不是取悦自己,而是见世面,她宁愿牺牲日常就有的一半的床,跟火锅挤一挤,然后见见平时不太常见的有无边泳池的小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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