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荷本来想说你又不是蛇,但她不知道怎么,每次听到白寄凊这种天马行空的话,总忍不住想乐。她使劲绷住:“可以拍完这部戏再休息。”
白寄凊终于睁开眼睛,转过脸来,长睫毛轻轻闪了一下:“那怕是我刚钻到窝里,外面就已经春暖花开啦。”
她很擅长使用语气词。
而江雪荷时常不知道怎么接住这份有点超越普通同事的亲昵,幸好许听南和郑滢都取了料碗回来,白寄凊直起身,道了一声谢谢,用筷子蘸了一点,小小地尝了一下。
“味道可以吗?”许听南问,“你今天不能吃太辣的,我没怎么放辣椒。”
白寄凊点了点头,明明是她提议的来豆花鱼,胃口却不佳,只吃了几块鱼,又靠在了沙发上。
许听南应该是知道原委,并不担心,只和郑滢说着话。
倒是江雪荷见她脸孔苍白,不由得低声询问:“身体不舒服吗?”
白寄凊不说话,握住她的手,江雪荷的体温比起她来简直算得上烫。与此同时,江雪荷也被冰得一战,于是没有挣脱,与她十指相扣,帮她暖暖。
过了一会,白寄凊又牵过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小腹上,江雪荷这下明白了,还是把声音放低:“走的时候叫辆车吧。”
白寄凊头轻轻地靠过去一点:“不然呢,你背我?”
江雪荷躺在布景的床上,开拍前还在想,反问句这东西真是造出来就让人生气的!
幸好这一幕戏本来就是焦虑的,她不用强制收束心情,场记一打板,她就在朦胧的黑夜中猛然睁开了眼睛。
屋里窗帘拉得结实,她在一片黑暗中定定地望了一会天花板,又拿起手机,漫无目的地滑动了两下,下定决心坐起身来。
她甚至都没换上睡衣,还穿着毛衣和长裤,匆匆地披上大衣,轻手轻脚地拧开了门。
开车驶出停车场,到外面街道上的那一刻,文子佳按下窗户,终于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她知道自己要去哪,江雪荷也知道,就像虽然走在雾里,但你知道是要向前走的。
文子佳停车,拿起副驾上的望远镜,凌晨一点,游沁还在那扇大玻璃窗后。电脑没有打开,手里握着笔,应该是在奋笔疾书。
她如饥似渴地透过望远镜捕捉这嫌疑犯的一切,几分钟后,她闭上眼睛。想象游沁在书里继续使用小伎俩,装作未卜先知的样子,预言目前发生的事情。
所谓善良的女刑警深夜在咖啡厅前徘徊,窥伺她的生活,不知道她会对此作何评价?
游沁似乎略有所感,转过头眺望着窗外的灯火和黑夜。文子佳在望远镜里看到她美丽的眼睛仿佛在和自己对视,欣喜、恐惧、茫然百感交集,但她紧紧握着望远镜,一秒也没有松开。
江雪荷攥得指掌发麻,胸中疼痛,头一次不知道自己是否控制好了表情。
白寄凊今天没有戏份,她望的是空空如也的建筑,仍止不住的心悸。
“卡,不拍了。”赵霜浓拍了两下手,“不拍了,收工。”
江雪荷缓慢地呼气,打开车门下去,赵霜浓说:“不重拍了,下次反而不一定那么好了。”她又拍了拍江雪荷的肩膀:“出戏了吗?”
“嗯。”江雪荷回答,垂下的手还在微微打颤,这场戏一拍到驶入大街,文子佳仿佛自己走了进来,毫无征兆地接管了她的情绪。赵霜浓笑道:“那我可以期待雨夜那场戏了。”
江雪荷打不了包票,又含糊地嗯了一声。
赵霜浓一走,她拿冷冰冰的手捂住脸颊,神思一醒,眼睛四处转了一圈去找郑滢,这才发现她隐在一片黯淡的灯光之间。
不务正业做什么呢。江雪荷提步过去,略略走近,居然看到她旁边坐着白寄凊。
岂止是不务正业,简直是改换门庭!
郑滢使劲向她挥手,白寄凊合着眼睛,替她解释:“听南帮我买东西去了,我拜托郑滢来帮下忙,江姐,可以吧?”
江雪荷对于先斩后奏当然没什么意见:“该回酒店了,上车吧。”
郑滢那边迟疑一下,江雪荷马上知道要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白寄凊十分虚弱,楚楚动人:“我让司机和听南去了,我也在想我该怎么回酒店呢?”
说着,她伸出一只手来。
四下无人,江雪荷也只得伸出自己的手叫她握住,白寄凊的戒指硌着她的皮肤,直到坐到了车上仍然用力地硌着。
江雪荷手指密密麻麻的痛,不得已说:“松开一下。”
这语气已经是难得的不委婉,白寄凊比她更直接:“不。”
江雪荷刚要蹙眉,发现白寄凊的眉头已经拧了起来,她将身子一转,江雪荷猝不及防,被她扑进了怀里。“很痛。”白寄凊说,呼吸烫烫地打在她裸露的颈项上。
都是女人。江雪荷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拍着她的背,白寄凊在她耳边说:“是痛,不是睡不着觉。”
江雪荷居然一板一眼地反驳她:“痛不是自然睡不着觉。”
话是这么说,江雪荷下一秒就换了动作,慢悠悠地用手指一点点梳理着白寄凊打卷的长发。她头发是真好,乌黑浓密,几乎没有打结的地方,一梳就到底了。
车里很黑,只有郑滢在副驾的手机屏幕送过来一点微光。
江雪荷垂下眼睛望了一望白寄凊,明暗交错间,她清楚的看见白寄凊脸颊潮红,应该真的很不舒服。
对象要是一个月心疼一回,哪心疼的过来啊。江雪荷心不在焉地想,吵架也得挑时间,万一遇到这种情况,有理也变无理了。
“想什么呢?”白寄凊问她,两人距离太近,声音都小的几不可闻。
“在想你有药吗。”江雪荷随口说道。
“有。”白寄凊认认真真地回答:“布洛芬,在房间。”
江雪荷想了想:“不过布洛芬好像需要提前吃,怕是现在吃用处不大。”
“还有日本那个EVE,还有元胡止痛片。”白寄凊又说出好几个名字。
江雪荷不置可否,手在包里翻了一会,好不容易翻出一片暖贴来:“贴上吧。回去不管吃哪一种,估计都能好得多。”
白寄凊不动,只发顶在她下颌处毛茸茸的蹭了一蹭:“不贴了,不方便。”
“哪不方便?”江雪荷以为她不愿意动弹,“我帮你贴吧。”
白寄凊笑了,她太漂亮了,一笑在夜里也是亮闪闪的,她望着江雪荷清雅的面孔,秀挺的鼻梁,觉得很好笑,高高兴兴地说:“好呀,不过你要贴哪里?”
说着,她把毛衣摆向上一掀,露出一截雪白的腰腹。
电光石火间,江雪荷想也不想,一把按住了她的手,连带着毛衣一起按了下去。
心脏不由自主的,犹在怦怦直跳,“你干什么啊!”她说了白寄凊一句,把暖贴放到她身边,“那等到回去方便再贴吧,睡觉的时候贴。”
白寄凊含着笑:“都是女人,怎么了?”
江雪荷皱着眉:“就算是亲姐妹,都有隐私的好不好。”又想想,真不知道和白寄凊这个不着调的女人生哪门子的气,更何况人家现在身体不适,她语气缓和:“回去贴上吧,会好点的。”
她这边心里暗暗怪罪白寄凊不着调,那边白寄凊果然不甘示弱,不着调地说道:“江姐,谁和你结婚一定会很幸福吧。”
江雪荷平淡地说:“男人又不会痛经,我哪来的老公享受这份幸福?”
白寄凊:“你可以找个会痛经的啊。”
这又是说的哪门子胡话!
江雪荷的眼神里满是不赞同,紧盯着白寄凊,试图让她知难而退,身体不舒服就好好休息,不要滥用精力胡言乱语。
白寄凊不躲不闪,脸上还有笑容,眼睛明亮,同她对峙。
“你不痛了?”江雪荷说。
“痛啊。”白寄凊理所应当,郑重地说,“真觉得你可以考虑考虑。”
“不要浪费这份体贴啊。”
江雪荷忍无可忍地把脸一扭,逮到郑滢正透过后视镜看着她们,自己的脸也不小心映在了后视镜上,一脸吃惊。
“转过去。”江雪荷说。
第15章 原来如此
这件事郑滢吃吃笑了好些天,还试图与她八卦:“姐,你说寄凊姐是不是那个啊……”
江雪荷听不明白她的意思,深觉自己和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之间已经快发展出了物种多样性。
终于要拍到重头戏,她这一阵神经紧绷,每天早上六点就醒,来片场之前还特地拿冷水洗过脸。
先拍的是一场群戏,虽说是群戏,只有特别出演的一位老师说话,就连江雪荷也没有台词。
一间大办公室盛满警察,江雪荷进了里头的小屋,场记一打板,经验丰富的老师今天刚来,拍完就走,戏非常利落的把手里的文件夹往桌子上一扔,
“这案子你打算什么时候结?”
文子佳张了张嘴,还没说得出话来,他就不耐烦地续道:“拖着不结案,影响有多恶劣你不知道吗?没有证据,抓不着凶手,不是自杀?”
他随手在文件夹里翻上一翻:“喝醉了,被他骗过的人在他死前不是还有个什么互助会,不管是遭天谴了还是因为怕事,非得别人杀的他?”
文子佳低头,他把文件夹丢给这位年轻的队长:“马上结案,不要再拖了。”
“卡。”片场的工作人员都鼓起掌来,对于年长的老师赵霜浓很有礼貌,笑容满面:“辛苦了唐老师,特地过来帮忙……”
“行了。”唐老师为人也比较干脆,“我马上走了,别说什么杀青宴什么的,你们赶紧接着拍吧。”
赵霜浓就等这句话呢,一屁股又坐摄像机前了。
片场统筹日观天气APP,夜观天象,言之凿凿说今天确定要下雨,这会渐渐傍晚,虽然天气阴沉,但怎么也没下起雨来,脸上很是无光。幸好做了两手准备,还拖来了人工降雨的设备,赵霜浓说了,金桂临时放假之前必须拍完这场,
方便她自己反复咀嚼。
江雪荷听见这个说法,真是汗毛直竖。
她站到猫眼面前,自然而然地想起了第一次过来时候的情形。女人,蛇,她轻轻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按响门铃。
门几乎是立刻就打开了,好像游沁在门后等待她一样,见到她就露出微笑。
游沁还是穿着睡裙,这次没有披开衫,也没有开窗户,空调打的很高。她的伤痕已经褪去了很多,比起那天鲜艳的毒蛇,如今盘踞在她右肩上的仿佛是一条疏远的静物。
文子佳一进来,先闻到一股淡淡的食物香气。
厨房的窗户还是开了一线的,她记得游沁不喜欢家里有气味。
“太麻烦了。”她说,“可以出去吃的。”
游沁给她冲了一杯热茶,听到她这话很自然地回答:“当然得做给你吃了,文警官。”
说着,又到厨房里,不慌不忙地搅动炖锅里的汤。
文子佳坐不太住,职业病作祟,慢慢地在客厅里转了一圈。她谨慎地望了一眼厨房的方向,游沁正在专心致志地做汤,很不礼貌,但她控制不住,蹲下来拉开电视柜的两边抽屉查看。
一边放的是一只只的杯子,一边则是手机的包装盒,数据线,她轻手轻脚地翻动了一下,发现包装并不全是空的。
有一个包装盒沉甸甸,她打开,里面是一个套着手机壳,屏幕碎裂的手机。
游沁现在的手机是没有套壳的。
文子佳记得很清楚,那天问话的时候,游沁用手机给自己传文件,那只手机很新。
为了查找水果刀的来历,他们调取过游沁的购物记录,起码没有在线上买过水果刀——但是买过手机壳。
文子佳绞尽脑汁,也想不起那只手机壳长什么样子了。
厨房里传来响动,她迅速将抽屉推了回去,游沁把那份番茄牛腩汤端到餐桌的正中央。她还做了其他的菜,文子佳帮忙盛好米饭,她俩刚刚坐定,落地窗外闪过一道明亮的霹雳,全屋的灯光都熄灭了。
没有用到人工降雨,外面居然真的下起来了。
游沁说:“我去找蜡烛。”
想证实证据的心焦似焚,又在结案的当口不愿承认游沁有凶手的可能,这两种情绪早在试戏的时候自己就已经演的炉火纯青了。
还差什么?
时间一点点推移,不断的卡声,机位的调整,白寄凊回到桌前:“不好意思,没找到蜡烛。”
对,她的眼神里有什么?
江雪荷维持住这种尽力不心虚的感觉,与她对视,不得不一心二用地观察着白寄凊,她比自己到底哪里更理解剧本,自己又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她只看到了胸有成竹。
白寄凊的表演异常流畅,不像和导演沟通过,倒像是和游沁本人沟通过,对每一个时间锚点把握精准,都不需要卡声来提醒。她拿起手机,示意将小说的最新情节发送了过去。
手机屏幕上只是随便一个文件满是黑字的页面,江雪荷低头把目光投过去,脑海中完全现出了其应该有的故事情节。
即使内心深信这不过是小伎俩而已,仍是悚然一惊,抬起头来直视着白寄凊。
和试戏时候一模一样,白寄凊的目光一平如镜,只是无声的观察和询问。
“卡。”赵霜浓这次真的叫停,“所有人休息五分钟。”
她冲江雪荷笑,很有点瘆人:“雪荷,这次过了,下一幕你还有一次机会。”
江雪荷喝了几口矿泉水,强压下去心跳。上次这样的压力,还是自己念大学,就一个期末表演,班主任直把她逼得想退学。
白寄凊在对面意态悠然,毫不关心她的死活。
虽然试戏试到这一幕赵霜浓就指出她的问题来了,但这次却说这一幕可以过,关键肯定在后面第三次的鼻血。
江雪荷搜肠刮肚,这天傍晚大雨,厨房窗户还开了一条缝隙,这么湿润的空气,都能流出鼻血来,本来就是极不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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