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散心的好地方。”游沁说,“你早知道了,其实很简单,只不过就连凶手也没有意识到。每次他要我还钱的时候,我都会说,那你杀了他啊,或者说,我一分钱都没有,你拿刀去威胁他,说不定能给你一点。
言语诱导,文字的力量,是很惊人的。”
“别再这样做了。”文子佳头晕目眩,风将雪粒吹进她眼睛,让她不得不狼狈的半眯着眼,“坏人是杀不完的,小鱼,你杀不完!”
“举手之劳而已。”游沁望着她笑,“第一次有人这么纵容我,上次你就知道了吧,但是你放弃了。那次没有假他人手,我亲自杀了他。他一喝醉,就人事不省,任人鱼肉了,朋友都知道。”
“我害的你。”文子佳说,“我害的你。”
游沁很笃定:“你看了第二部了吧。小鱼又杀了一个肮脏的男人,她活得很快乐。美中不足的是这位女刑警再也没有联系过她——自从她们去过海洋馆之后。
只是就算主动断了联系,小鱼搬了家,这位不诚实的刑警依然成夜的去饮品店前等候着,休假去海洋馆等候着,她在等小鱼主动出现,对吗?”
“我出现了,你为什么不高兴呢!”
“我害的你。”文子佳喃喃地说,“是我害的你。”
我应该制止你,只是我为什么不那样做呢?
“我在写第三部了。”游沁的长发和肩膀上已经落满了雪,“出版商很满意这个系列故事,社会推理风格的杀人主线,朦胧无目的的主角感情。为什么会一遍一遍的强调港口,因为这是你的辖区,作为回应,果然刑警又放过了她。”
“不过我还没想好结局该怎样写,无论怎样也想不出来,所以我给你一个选择。”
游沁唇边含笑:“文警官,我给你一个选择,我的口供都在这段录音里,可以重新翻案调查,那些证据你心里肯定也清楚,一年时间,还不晚。”
她走上前一步,按下停止键,把手机塞到文子佳手里。
“或者你也可以不上交,想要怎样都可以,想要干什么都可以,我不会走的,我只是想知道结局会如何。”
“蛇只会化龙,没办法重新退化为一只无害的小鱼。”
“文警官,做出你诚实的选择,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我。”
她把手伸进文子佳的风衣口袋里,拿出那支墨绿色的薄荷唇膏,慢慢地涂在了自己的嘴唇上。
那么大段大段的台词,白寄凊没有打一个磕绊,没有一次NG,直到喊了卡俩人还站在原地。
造雪机还没有停,今天是圣诞夜,人来人往太热闹了,不得已做了一点清场。她们得马上下桥来,让人家自由通行才行。
江雪荷挪不动脚步,她在重重飞雪里望着白寄凊,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文子佳的痛楚和爱几乎满溢,连带着她都掉入了巨大的情感漩涡。
那是白寄凊,那是白寄凊。江雪荷心想,那是白寄凊,再过三秒,你就出戏了,倒数三秒,你就马上出戏了。
三,白寄凊歪着头,也望着她,真有点像那只狮子猫。
二,白寄凊眨了眨眼,眼睫毛在白雪里越发的黑,她的睫毛是在眼睛周围镶了一圈,本来眼睛就很大,眼睛一眨,睫毛闪的比眼睛还大。
一,白寄凊忽然伸出胳膊,紧紧地搂住了她。
这和之前白寄凊那个突然的,为游沁的拥抱不同,那个时候她只是平静,觉得这个女人还挺感性。
现在她终于明白那种感性了。
江雪荷不由自主地回抱她,感到她身上的体温,她的呼吸频率和香水气味。
以往不知道拍过多少爱情戏,细水长流的有,情天恨海的也有,从不知道还有这一种,爱的好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单只是想看着她,可是要看的话,就得分开这个拥抱,一时之间又难以抉择。
你该出戏了。江雪荷对这戏的后劲感到很不妙。
但是白寄凊不主动分开,她也不舍得撒开,她毫不怀疑文子佳已经抢占了自己的躯壳,试图多抱游沁一会。
她们在戏里,就连一个拥抱都没有呢。
赵霜浓皱着眉,不过没有阻止,仿佛非要看看她俩能抱到几时去。
白寄凊终于和她分开了一点,微笑着看她。
她一笑,容光越发灿烂,几乎是雪中梅红,昳丽多姿:“江姐,圣诞快乐。”
“你也是。”江雪荷语气柔和,“圣诞快乐。”
“这算不算假公济私?”白寄凊搂住她的脖颈,“还造着雪呢,现在在这地方,想要冬季看雪可不算容易。”
霓虹灯映着人工造的大雪,正是一个缤纷的雪夜。
江雪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笑。
“快杀青了。”白寄凊说,她应该也是还沉浸在游沁的氛围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然后咱们俩就再也不见面了,对吗?”
江雪荷恢复了一点说话的能力:“都在圈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说的这是什么话。”
“谁和你抬头不见低头见,”白寄凊说,“你不是说,拍这部戏是咱俩第一次见吗?”
江雪荷想了想,问她:“我说的不对?”
入戏的余韵仍在两人心里震颤,将两人的关系拉高到介于熟悉和不熟之间。
白寄凊舔了舔嘴唇,欲言又止,江雪荷看着她刚才还笑呢,突然就拧起眉头,要生气了。
但这人生气,居然也不推开她,反而将她更紧地搂住了:“我不是游沁,我恨你。”
江雪荷早已经数了三十个数,将将挣扎到出戏的边缘,还没想好怎样应对这没头没脑的一句,下面赵霜浓举起扩音器:
“梁祝都化蝶了!你俩还不赶紧下来!”
白寄凊果然也没给赵霜浓好脸色。
许听南给她切了一盒苹果块,让她叉着吃。
江雪荷再一看自己助理,在细心方面输了,在喜庆方面却是赢很大。
郑滢举着俩红彤彤的大苹果,喜气洋洋,苹果上还系着个蝴蝶结,就差贴四个字:平安喜乐。
江雪荷不拂她的一片好意,接过苹果咬了一口,倒是很甜。
造雪机停了,仍留雪花在片场漂浮,下面积了一小层皑皑的白雪。
她心情放松,一边啃着苹果,一边看着恢复了人流的北安桥。
又快到一年过年了。她心想。拍完这部戏,安排下工作,今年早点回家吧。
她其实常常很担心这部电影的成绩,很担心自己的表现,不过在此刻她感到一些释然,不管怎么样,都等到明年再说吧。
白寄凊应该还是有点生气,虽然江雪荷不知道她在气什么,裹着羽绒服蜷在椅子上,恨恨地拿叉子当方天画戟使,已经和苹果块大战了三百回合。
江雪荷正打算到保姆车去,赵霜浓不知道什么时候,神出鬼没地站到她旁边:“我有部戏,因为主角很特殊,不好找,想拍一直没拍成,刚刚发现你或许能试试。”
她在风雪中,发现江雪荷偶尔一些角度,是美的不太妩媚的,有种淡然的威势。
天上掉馅饼都不讲基本法了!难道赵霜浓能再次慧眼识珠吗?
江雪荷受宠若惊:“什么电影?”
赵霜浓:“兰陵王。”
江雪荷认真想了想:“兰陵王妃……吗?”
赵霜浓:“你演兰陵王。”
江雪荷大惊失色:“不!”
-
江雪荷大概知道为什么这部电影找不到主演,要赵霜浓四处交际了。
想要女演员演兰陵王,她想都不敢想要受到多少审判。
她宁愿不吃这个另辟蹊径的大饼,也要一步一个脚印。
不过关于同性片算不算另辟蹊径,她有点心虚。
白寄凊在圣诞节那天一口气发了三条微博,一条是谢谢大家祝她生日快乐,一条是祝大家圣诞节快乐,最后一条让江雪荷真看了有点忐忑:谢谢江姐的蛋糕,全组都吃得很开心。
下面评论全是白寄凊粉丝层出不穷的祝福,连一条感谢的客气话都没有。
江雪荷讲实话有点可怜那些CP粉了,在白寄凊粉丝的夹缝中还能顽强生存,与野草真没什么两样!
今天是杀青前最后一场大戏,江雪荷和文子佳一样,没有感到痛苦,也没有紧张,只是放松,因为即将静静地走向一个既定的结局。
郑滢抱着个暖袋,瑟瑟发抖地站在她旁边,锲而不舍地问她:“姐,抱会儿不?”
“你去车上暖和暖和。”江雪荷赶人,“准备拍了,拍完再给我。”
她小助理虽然一般不能未卜先知地细心体贴,但听话是一等一的,应了一声,犹豫都没犹豫,扭身跑了。
那边白寄凊放下手里一杯热的竹风椰云,赵霜浓叮嘱好她,转头过来对江雪荷说:“你开车过去就行,那边也都准备好了,车上的戏咱们少重拍最好。”
江雪荷点点头,车上的戏要重拍是很麻烦的,尤其是赵霜浓这种不做假景的,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在路上多演几遍,尽量挑出最完美的那一个片段。
她坐进车里,一握住方向盘,心脏就不自然地跳动了起来。
在这个独属于文子佳的空间,入戏是很简单的。
她办案的时候,大量的时间坐在车里用望远镜观察,翻阅资料。
结案的时候,别人在饭店庆祝,她坐在车里抿一口啤酒。
她在车里读游沁的小说,成夜凝望着饮品店空无一人的落地窗后。
每次下班回家,她在地下停车场的一片黑暗里发呆。
在这里她不需要掩饰自己的欲望,自己的目的,自己的想法。
也不需要做出违心的选择。
手机用同城闪送送到了游沁家里,果不其然,她几乎是马上给文子佳打了电话:“你现在在哪里?”
“在做选择。”文子佳说。
“你不是把手机还给我了吗?”游沁的语气变得很急迫,“你做出选择了,我会用这个选择写出结局的,你在哪?”
她显然预感到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匆匆地跑出客厅,用钥匙启动了汽车。
“这样的不能算结局。女刑警把手机还给你了,然后呢?这个人物就这样消失不见吗?这样故事会被很生硬的切断。”文子佳听见了车子发动的声音,不过她到现在已经不在乎了,只是语气平淡,“别来找我,诚实很难得。像你说的一样,我会做出最诚实的选择。”
游沁头一次感到惊慌失措。
以前所有的事情都在她控制之下,她把手机交给文子佳也是胸有成竹的,她知道文子佳不会上交,这是一种无言的默契。
即使上交了也没关系,她已经活够本了,不在乎将这个作为代价多认识文子佳一点。
但是现在,她不知道文子佳要做什么了。
“能告诉我你在哪吗?”游沁将语气放软了,“我想见你,再见你最后一面,好吗?如果不愿意的话,往后我们就再也不见面了。”
文子佳避而不答:“我想了一个很好的结局,前后呼应,草蛇灰线,观众一定会喜欢的。”
在游沁忍不住在电话里大喊大叫,情绪失控的前一秒,她把通话挂了。
文子佳确实没有骗她,她想了一个完美无瑕的结局,就在一切刚刚开始的地方。
那条郊区荒废的河流,在冬天水深浪平,淹没一个不会水的人简直绰绰有余。
她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照顾母亲的镜头在上半部分闪过,到下半部分,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母亲就变成了一张框起的相片,带着对刑警队长女儿的骄傲,她走的很高兴。那张照片也是微笑的。
丈夫的自白透在话语和肢体动作里,失去的亲密距离,浮在表面上的关心,一些似乎令观众有些莫名其妙的聊天言语。
他的心早就飞走了,飞的很远,落在其他人的身上。
他们的合照只有结婚时那张,两个人都有所保留的,翘起嘴角,展露笑容。
文子佳最诚实的自我选择,从来只有一个,那就是自毁。
现在这点终于被赋予了意义,游沁书中最完美回环的一个句点,她很愿意来点上。
她没有脱下风衣,因为想到湿水的风衣应该很是沉重,能制止她生理性的挣扎。
冬天的水太冷了,不过很好,让她很清醒。
文子佳一步步地走进河水里,她走的不快,此时远郊空荡荡地并无一人,天空蓝的发白,树木光秃秃,稀落落的插在干枯的土地上。
她蹙起眉头,像整部电影最开始一样,眼神转动,望了一眼白色的太阳。
后面传来刺耳的刹车声,游沁对她大喊:“文子佳!”
她头也没回,一步步走向更深的水里。
游沁没有再呼喊,她气喘吁吁,跌跌撞撞地跑到岸边,文子佳在她的视线里从上半身消失到颈项。
“我不再杀人了。”游沁说,“这样好吗?”
文子佳于是说了最后一句话:“没关系的。”
河水波平浪静,一望如镜。
她知道,游沁的打碎重建,也于此完成。
赵霜浓立即喊卡,早预备好的救生员马上下去捞江雪荷,她是真的不会游泳。
一边捞,一边全场的工作人员不忘掌声雷动,江雪荷被拉到岸边,脸色白的发青,都不禁感觉这场面有点滑稽。
郑滢抱着一条大浴巾刚跑过来,白寄凊跪坐在地上,将冷得站不住的江雪荷先搂进了怀里。
她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也冷透了,显得白寄凊传过来的体温灼灼发烫。
“别。”江雪荷低声说,“把你衣服也弄湿了。”她接过浴巾,想要推一推白寄凊,发现她眼里含泪,长睫毛也水淋淋的,正楚楚地望着自己。
“别哭。”江雪荷擦了擦脸上的水珠,“我没事呢。”
“嗯。”一向伶牙俐齿的白寄凊想了半天,居然说,“你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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