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常珺霎时唤出胜邪,长剑之上华光流动,未等她有所动作,余光中就见薛策手中黄符一闪而过。
旋即寻匿符的纹样就在眼前漂浮,薛策同闻人玖相伴数年,早晓得她每个表情的意思,也晓得她蛊虫踟蹰时的意思。
方才一见着那蛊虫四处乱窜的模样,她登时就清楚了这里只怕还是在幻境当中,可又见闻人玖难堪的脸色,知她这恐怕是寻不到施术者。
薛策这才摸出寻匿符出来碰碰运气,她侧目回望一眼顾冬生,只得强压下急躁。
她缓步上前,凑在常珺耳边轻声道:“师姐,筑成这个幻境的幻师修为应当在你我之上,寻匿符和阿玖的蛊虫没什么用。”
头顶上的日光在短短片刻中愈发滚烫,似是浓稠的岩浆倾撒在身上似的,烤的薛策眼前发晕。
常珺摸了张阴冰符递给薛策,好让她醒醒神。
闻人玖见此,便收回了蛊虫。
常珺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林子,她最近虽与幻境的交道打得多,可并不清楚幻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自然也不大晓得应当怎样去破除幻境。
可她知世间万般事物皆可一剑斩之,纵然是幻境,应当也是可以自内部,以点破面。
常珺周身的灵力缓缓淌进胜邪中,忽而觉察到腕间的桃花印记一烫,再回神就被少卿摁住了手。
少卿嘴角挂着浅笑,面色如常的和她传音,“幻境就好比佛家的钵盂,或是厉鬼的鬼打墙,似是一个壳子将所有人圈在里面,而后再由施术者往里面添加山水草树。”
“你的意思是,”常珺蹙眉看她,“幻境也是人用灵力布置,再怎样总会有灵力聚合的地方?”
少卿显然是不曾想到她会一点就通,甚至将将酝酿出的话还未行至嘴边便被她悟了出来。
少卿倒也是习惯面上挂着一副假模假样的神情,倒也没露出半点错愕出来,唇角仍旧是挂着浅笑向她点头。
得到肯定答案的常珺不再看她,一面默不作声地领着身后的几人继续朝前走去,一面在悄然间缓缓铺开灵识。
常珺的神魂起先是蕴养在少卿的识海中,那时虽稍有差池,少卿也得同她一道神陨,可这么些年过来了,到底还是落了平安二字。
而常珺的神识如今铺开,少卿自然也是能瞧得一清二楚,可这一瞧,却是教她诧了一诧。
原先存放于胜邪之中的一片神识竟不知不觉间被常珺解开了去,纵然她自个儿并未发觉,可少卿总能敏锐的察觉到她身上一丝一毫地变化。
想来那剑中魂应当也会在不日间幻化成原来的模样。
少卿一面想,一面见着常珺的手缓缓地搭在了剑柄之上。
常珺沉溺于识海之中,但见四周涌动的灵气缓慢地、以微不可察的速度朝身后涌去。
她隐晦地向后望一眼,想了想,最终叫住薛策,缓缓踱步朝她走去。
常珺的动作放的极轻,将将走至薛策跟前时倏地拔剑,银光闪闪的蛟龙也霎时自剑身钻出。
二者皆是随心而动,剑光快如疾电,直冲顾冬生面门而去。
只一息间发生的事儿,围在顾冬生身侧的几人皆是并未反应过来,可那顾冬生反应却是极快。
银蛟方一冒出头来,常珺就见她手边骤然显现出长笛的影子。
那笛子也不晓得是用何物制成,状似木质的笛身与胜邪剑刃碰在一处,竟发出金属相交的铮鸣声。
听顾冬生所言,她是个音修,可常珺透过灵识看得清楚,此方幻境,分明便是她所布下。
不待常珺多想,先前那声铮鸣忽地化作音律越过胜邪,直冲银蛟而去。
蛟鳞坚硬,音律所化的利刃撞击其上,又是一声铮鸣,常珺见得清楚,那声铮鸣之后,便又有音律腾起,裹着劲风朝自个儿袭来。
常珺眼疾手快将薛策往旁一推,当即拔剑便破开音律所化的利刃。
这一回,她的耳边却是不再回响兵刃相交的铮鸣。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仿若是她在悄然间失了聪,耳边一点微末的声音也听不见,甚至连她自己的呼吸声也听不见半分。
不单单是她,围在顾冬生身侧的几人皆是如此。
见状,常珺咬牙,迎着顾冬生的面门抬手便是一剑。
不承想,顾冬生虽是个音修,但身法却如体修一般鬼魅,常珺只劈中其留在原地的虚影。
再一望去,却见她不知何时行至裴纪身后,长笛中似乎是飘出了几个简短的旋律,而后便化作箭矢直冲其后心而去。
眼下虽不知是被何物封住了听觉,但灵识仍旧是能铺开,裴纪自是能觉察到身后可怖的灵力波动。
公孙言震耳欲聋的传音响彻裴纪的识海:“裴师弟!身后二寸!”
裴纪当即俯身躲过箭矢,手印极快地变化着,待见着顾冬生白皙的下颚时,脚下霎时便有土人冒出头来,拳峰裹着劲风狠厉地向其下颚而去。
但见顾冬生腰肢向后一折,足尖轻点土人的拳峰,便如轻飘飘的落叶一般自高大的土人臂膀一路而上,直冲其脑侧命门而去。
第120章 清安
震天的巨响之后,便是四散的尘土。
常珺目光微凝,手起剑势,只见胜邪剑柄流光一闪而过,旋即消失在飞扬的尘土中。
常珺以灵识视物,精准的寻见在尘土中不断翻飞的胜邪。
忙于打乱胜邪进攻气势的顾冬生自是晓得她已用灵识将自己包裹在其中,可她是个音幻双修,自然是晓得先击溃身前几人的灵识。
可她不是没在觉察到常珺的灵识铺到自己周身,只觉得这个常珺的灵识同先前试探的薛策等人不大一样。
现下她也算是试探的差不多了,可眼前的常珺似乎只是化神中隐隐要突破化神后的境界,并未触及专修灵识的灵墟门槛,且其身上并未有鬼修的影子。
这样强大的灵识放在她身上,着实有些诡异。
顾冬生一面转起长笛同胜邪作斗争,一面分出心神去想常珺。
待到眼前遮挡的尘土散去后,顾冬生的身形再度飘散,只一晃眼便行至了无身后,紧随其后的胜邪急急停住。
顾冬生莞尔一笑,手虚虚地搭在了无的后颈上。
“小和尚,我并未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她怎就要对我赶尽杀绝?这就是佛祖说的慈悲吧?”
顾冬生的嗓音清脆悦耳,带着微末的冷意飘进所有人耳中。
常珺望见了无面上的神情随着顾冬生的话音一点点的变得错愕,手上剑势顿时轻轻变幻,想着应当怎样才能一击毙命。
不成想,顾冬生眼风一扫,盯着常珺手上剑势,面上似是覆了一层寒霜,“我不过是陪你这小辈玩玩,你这小辈就想要我的命。”
她说着,忽而又笑起来,继续对着了无问道:“小和尚,这也是佛祖说的大度吗?”
顾冬生的声音回荡在了无耳畔,低吟婉转,像是动听的旋律。
了无转瞬间便藏下面上的错愕,半瞌眼,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常施主的慈悲和大度以贫僧所见,是不出错的。”
他话音未落,骤然转身挣开顾冬生摁在他后颈的手,但见他手腕一翻,便有一铜黄的钵盂于掌心处浮现。
“施主不知是人是鬼还是什么妖物,不由分说便将贫僧等人拉进幻境之中,实在是让贫僧觉得你居心叵测。”
铜黄的钵盂霎时放大,直至将顾冬生吞入其中。
眼见那铜黄的乌龟王八壳将顾冬生罩得严严实实,常珺头疼地接过少卿递来的茶盏,浅啜一口。
只闻一阵蜿蜒悠长的音律自钵盂中传出,了无顿时便煞白了一张脸,顿觉自个儿灵识中似有一双大手正不断地搅动。
眼冒金星间,了无觉察到钵盂之上已然有道道裂纹浮现,顿时暗道不好,只得无奈收起钵盂。
顾冬生将唇边的长笛放下,轻声问:“居心叵测?什么是居心叵测?”
她不知是在问谁,又好像只是在问了无一人。
了无并未去回答她的疑问,身后佛光大盛,刻有金文的锁链刹那间便自脚下涌出,直直将顾冬生捆得结实。
了无额角不断地有冷汗滑落,当即高声疾呼:“常施主!快!”
可他等了半晌,额角滑落的冷汗糊住眼眸之时也未等来常珺的胜邪,心下顿时生疑,不由得向后望去。
只一眼就叫他大惊,连带着嗓音也隐隐有撕裂之势:“常施主!你在做什么?!”
品着温热茶水的常珺垂着头,正不晓得用脚尖在地上划拉什么,闻见了无的声音,抬首看去,就见他目眦欲裂地盯着自己。
常珺讪讪一笑,动作利落的将手中的茶盏塞进少卿怀中,“了无禅师,我觉得那个顾冬生和你有缘,你不如自己解决解决?”
她这样一说,了无这才注意到先前还绷着身子站在自己身侧的公孙言和薛策等人已不知何时挪开了许远。
再一回头,了无就见自个儿倾力布下的经文锁链已寸寸断裂,顾冬生那姣好的面容不知何时浮现在眼前。
了无倒抽气,急忙向后跳开。
“小和尚,这是怎么了?”
了无绷着神经道:“顾施主,出家人虽能解决忧思,但贫僧怕是解决不了施主的疑问。”
“为何不能解决疑问?是佛祖没有告诉你吗?”
“佛说了,不该解决的,就不要解决。”
一听这话,顾冬生面上的浅笑一僵,旋即便笑出了声,嗓音也不似先前一般夹杂着微末的寒意,“那佛还说了什么?”
“佛还说了,不该问的,别问。”了无缓缓地挪动步子向后退去。
“是吗?”顾冬生的面色忽地一变,登时冷了下来,“佛有无说过这话我不晓得,但不该问的,我偏要问,不该求的,我偏要求!”
声声厉喝传进了无耳中,教他有片刻失神,也不待他回神,眼前似乎又浮现了山脚下那一处小小的寺庙,和裹着大氅的女修。
“…清安…”
现下仍旧是幻境,一切声音自然被顾冬生收入耳中,她面上一顿,厉声问道:“你说什么?!”
了无微微睁大双目,双手合十,“我说请安。”
立在树下观望的常珺惊叹地望着了无,她的灵识还未收拢,自然也闻见了他细若蚊吟的声音。
常珺拿过少卿捧在手心的茶盏,低低的同她耳语:“了无禅师真的是——”
“死鸭子嘴硬,”少卿翻手变出茶壶,一面往她茶盏里斟茶,一面接话,“对吗?”
常珺大力地点头,十分附和她的话。
但见伫立在了无对面的顾冬生衣裳下摆无风自动,她唇角勾了勾,“请安?小和尚,你以前还是个太监?”
“啊?”了无瞪大了眼,“顾施主,话不可以乱说。”
“我乱说吗?”顾冬生冷笑着开口,“那你告知我你说的请安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顾施主,贫僧刚刚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说出了这样的话,你真的问起来,贫僧也不知道该怎么作答。”
了无额角冷汗大滴大滴的落下,可顾冬生仍旧在步步紧逼,“佛不是说,万般事物皆有源头么,你定不会无端说出请安二字。”
此言一出,了无只定定地望着她,面上似乎浮现了跨越沧海桑田的恍惚。
顾冬生听见他飘落在新叶里的声音,他说:“清安。”
第121章 空明
声音古旧,像是自亘古之前历经千险,最终飘进和后人耳中似的,带着疲惫和叹息。
顾冬生面上只怔了一瞬,旋即变为那副浅笑嫣嫣的模样,“小和尚,终于舍得认我了?”
了无急忙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顾施主,贫僧乃为出家人,已了却凡尘,施主所说的话,贫僧不明白。”
顾冬生缓步上前,步步紧逼了无,见他实在是退无可退后,这才开口道:“我还以为佛祖什么都会告知你这小和尚呢。”
“顾施主,佛祖不是万能的。”
“佛祖当然不是万能的,不然,怎么会不晓得座下的小和尚还并未了却红尘?”
此言一出,了无面皮一紧,神色也变得有些慌乱。
候在远处喝了两盏茶属实是咽不下去的常珺将茶盏塞给少卿,抱着剑嘀咕,“还真是情伤啊。”
她自顾自地嘀咕了半晌,见了无支支吾吾半天也未说出什么来,立在原地思量许久后,终是上前帮他解围。
“顾前辈,前尘旧事早已换了几轮,我看了无禅师应该是还没有记起全部。”她朝顾冬生拱手道。
顾冬生扫她一眼,面色不善:“我同他说话,哪里轮到你这小辈插嘴?”
“是晚辈的不是,可我们是来此地历练的,了无禅师已经大大拖累了我们的脚步。”
常珺瞥了眼额角尽是冷汗的了无,从善如流地道:“前辈要是真的想再问问了无,我们也是可以将他丢给前辈的。”
一听这话,了无错愕地看她,“常施主?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
他后头那声‘什么’还未说出口,便被裴纪和公孙言一左一右地捂住了嘴,被二人半拖半架着往旁边挪去。
眼见着顾冬生手边又显现出长笛的影子,常珺急忙上前。
“但是晚辈想了想,既然是一起来历练的,那就要一起回去,不然了无的师父还是要对我们这些晚辈有所怪罪的。”
顾冬生似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悦耳的嗓音里夹杂了点点寒霜,“你究竟是怕师长怪罪,还是在帮他?”
“晚辈和了无禅师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晚辈有位师侄是了无禅师师弟的儿子,晚辈的师侄对他还是很亲昵的,晚辈也只得帮衬一下。”
常珺依旧是拱手行礼的姿态,因她垂着头,顾冬生也瞧不见她面上的神情,但听她又继续开口。
“晚辈之前去过西林分局,和了无禅师的师父有过一面之缘,晚辈见了无禅师的师父非常严肃,且不苟言笑,晚辈若是带不回了无禅师,心中是十分害怕他师父的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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