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霁不多言语,径自转身向前,林旸随在她身后,眼睛依然不放弃地四处瞧着,甚至连墓顶都仰头钻研了好一会,越看越觉得一股怪异的突兀感挥之不去,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道:“这里是不是不太对劲?”
白霁在前方未停下,好歹大发慈悲地搭了她的话,“怎么。”
“这地方咱们好像来过。”
白霁止住脚步转头看她,林旸察觉自己话里有歧义,接着解释道:“咱们进入甬 道后好像走过这一段路。”林旸眼睛四下观察着,嘴角难得未见着笑,“而且你没觉得从方才开始这水又变得没那么冷了么?”
白霁顺其所言环顾过四周,视线又落回到林旸身上,“此处曾经来过,确定么。”
林旸摇摇头,抬手指了指右前方墓顶,“不确定,只是见着那处褐斑眼熟,印象里似乎来过。”白霁顺着看去,距两人四丈外的墓顶上脱落了手掌大小的一块碎砖,经湿气侵蚀坑洼处已变作了灰黑色,不细看于黑暗之中很难发现。
“罢了,应当是我记错了,这种黑斑必然不止一处,眼睛扫过留下印象罢了。”林旸回忆了一阵得不出个结论,便要接着往前走,白霁亦知晓拖着无用,不声不响地跟了上,行不过半个时辰,走在前头的林旸突然面色极为难看地停下了脚步,从嗓子里勉强挤出一声笑,“看来我的记性还是太好了。”
白霁眸中沉沉的融了夜色,双眼紧盯着水面下的一处空缺,自她们发现水底的夜明珠后一路过来那些微光便从未断过,每隔十丈便在墙上镶着一颗,现下她们身前却是昏黑一片,只在更远处能望见弱得几欲熄灭的一星亮光,摇摇欲坠。
林旸还未来得及问对方如何,只听得近处一声水声,对方已潜了下去,林旸暗骂这两人一样的坏行径,跟着潜入了水中,昏暗中只能看见一道极模糊的人影,林旸猜测出她的用意,屏息往起下夜明珠的方向游,果然见着这人悬停在缺口前方,手指抚着墙面,林旸在她身侧停下,拿着夜明珠往缺口中一嵌,严丝合缝,对方看了她一眼,一转身踏着墙面往上去了。
“就是此处。”林旸抹一把脸上的水,面色复杂地看着手中的夜明珠,“这么说我们绕了一圈又回来了,所以才觉着水没那么冷了?”
白霁静静看着水面下的那处空缺,声音听不出起伏,“入口在何处。”
林旸脸色更加难看,绕了一圈却未发现进入的破洞,这下不仅人未找到,怕是连出去都出不去了,沉默片刻,迟疑道:“该不是碰上了鬼打墙?”
白霁看她一眼,倒未揪着“鬼”多说甚么,只平静道:“当如何解。”
林旸摸了摸下巴,一副深沉模样,“最稳妥的办法,等到天亮便自然解了。”
白霁看着她不说话,林旸“嘿嘿”笑了两声,又道:“从前有人教我,仰头看着北斗星走便能出去。”
白霁长睫垂下,复又抬眸看她,林旸便极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杀气,“此处能望见北斗星么。”
林旸分外收敛地摇摇头,老老实实道:“鬼打墙听来玄乎,其实多是无知之人无意闯入了草木土石所布的阵中,或是事主神志遭迷,五感混乱,以致于走不出巴掌大小的一块地,不是甚么玄妙的东西,咱们只消找一个绝对不动的参照,或者更简单一点,干脆闭着眼睛走,定然能够走得出去。”
白霁朝周遭环望一圈,冷淡道:“墓墙不足信,阖眼走。”
林旸粲然一笑,抬手要拍拍她的肩膀,触到她冰冷的目光后识相地缩了回来,“我亦如此想的,扶墙走不如干脆阖眼不看,谁知道这甬 道是不是故意修成了弯的来迷惑我们。”语音未落,忽又皱了皱眉头,“游动有水声,阖眼便是完全不设防了,万一遭袭可是十分危险。”
“一人阖眼便可。”
林旸笑眯眯地瞧她,“那官人说说,由谁来当这个小瞎子才好?”
白霁淡淡道:“我。”
林旸顿了顿,阖目在水道中行走不容易及时察觉危险,观察之人稍有滞后便来不及替人防护,她自是知晓白霁有意如此选择,只是未料到这人会应得这么干脆,将她后面想好的话全给堵了回去。
“你擅长用剑,睁眼防护不是更加稳妥。”林旸反驳了一句,心中却知晓这人不会改变主意,想了想,将腰间的玄鞭解了下来,拽过白霁手腕缠绕两圈,另一端系在了自己腕上,这才满意地拍拍手,“这下便放心多了,不怕你这木头会闷声不响地让甚么拖走……”话音未落,余光忽然瞥见白霁身后的水面泛起淡淡波纹,不知从何处来的,无声无息,已然凑到了白霁背后,林旸只觉一阵寒意沿着脊柱往脑门心上窜,反手便是尽力一拽,将没防备的白霁拽得直往她身前跌,林旸顺势在她肘上一扶,右手横削,直向那波纹处斩去。
腕上震荡的力道传来,击得林旸手腕微颤,水面随着暴起大片水花,水雾迷蒙中只见得一道青黑身影迅然冲出,尖利的长爪向着白霁背上便又是一击,林旸咬牙再度接下,借力拉着人退出丈许,整只手臂都给震得发麻,这一照面总算看清了对方的真面目,林旸冷笑一声,从齿缝中恨恨咬出几字,“又是你这只畜生。”
白霁这时亦反应过来,执剑回身,看清对面青面獠牙的怪物后眉头轻蹙了蹙,“鲛人这般难看。”
林旸甩了甩手腕,庆幸得了这么一把匕首还能防身,不然仅凭她那条鞭子在水中实是半点用处也没有,“你当是选妃,还挑只漂亮的来送你上路?”
“鲛人”两次袭击未成后便停止了攻击,浮在七丈远处直勾勾地盯着她们,它大半身体都没在水中,只余下脖子以上浮在水面上,凸眼尖牙,血口微张,生得极其丑陋,幽绿的眼睛悄无声息地盯着两人,半晌,淌着涎水的嘴角扯了扯,逐渐咧至耳根,林旸随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丑东西竟还对着她们笑起来了!
林旸曾在酆都墓中接触过这些所谓鲛人,这一只不知为何明显比那时的要迅猛许多,观其行为神态,竟似有人的神志,林旸担心这怪物留有后手,夜长梦多,正想招呼白霁将它结果了,耳中忽听得身侧铮的一声剑鸣,铺天盖地的剑光已向着鲛人笼罩过去,林旸紧随其后,心中默默咋舌,没想到这只鲛人竟会丑得让人这么不爽快,偏偏还要对着人笑,真是罪过。
她们一动鲛人亦随着动起来,迎着白霁便扑了上来,十指指甲尖利,在空中撕出刺耳的锐响,林旸听着便觉得脊背发凉,转瞬玉衡已同那长指甲交接上,火星迸溅,轻易能将人开膛破肚的指甲竟被迎面斩断了一根,林旸低声道了句好,匕首横削直取它颈间,鲛人撤回一手护着自己脖颈,另一手随即无力支撑,被玉衡斩在了肩上,霎时间鳞片四迸,这一剑竟未将它手臂卸下,只在肩膀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鲛人两目剧凸,喉中忽然被踩了一脚般“咕叽”一声,林旸见状便知不好,拉着白霁急向后退,那鲛人果真猛地吐出一大口粘腻污秽的脏水,腥臭扑鼻,趁机掉头钻入水中,林旸担心留下后患,忍着恶心将水荡开,身侧白霁忽然刺出一剑,林旸一面追赶一面分神往旁边瞟,玉衡剑尖上竟挑着一只破破烂烂的手掌,皮肉已碎得不成样子,只剩下五根指骨死不瞑目般虚虚晃荡着,林旸心中一沉,不等细看几眼,白霁已挥剑将那只手甩了出去,“不是阿渊他们。”
林旸松了口气,眼睛紧紧盯着水面下时隐时现的青灰,对方在水中游动得极快,林旸使出全力亦跟得十分勉强,幸而它肩上裂口不断散出血色,林旸随着血迹倒不怕它遁去身形。
这场追逐持续了足有半个时辰,水底灰影终于慢了下来,想来失血也该失得没力气了,还未等林旸她们真正追上,前方水面一阵起伏,林旸忽然猛地给人推了开,原先浮着的地方水花四溅,那东西竟从她脚下钻了出来,林旸忙稳住身形,急着去看白霁状况,这一看便像一盆冷水当头浇了下来,白霁一手抓着鲛人利爪,另一手执剑架住,在她身后第二只鲛人破水而出,按着她两侧肩膀便向她脖颈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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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这个副本就不写太长啦,抓紧写完好继续下面的剧情
第186章 木头
“让两只畜生耍了!”林旸脑子里生出第一个念头,来不及气恼,下意识便将白霁往自己身前拽,然而那两只畜生一只同白霁面对面僵持着,另一只攀附在她肩上,哪里甩脱得开,林旸眼见白霁身后的鲛人嘴角咧至耳根,露出亮晃晃的两排尖齿,喜滋滋的像是多少年没见过荤腥,满是涎水的大口猛地咬了下去,白霁再怎么厉害,脖颈这等纤细脆弱之处必会给它一口咬断,电光火石间林旸扬手便将匕首猛掷了出去,昏黑中一道乌光破空激射,不偏不倚,正从鲛人参差不齐的尖牙间穿了过去,“噗嗤”一声闷响,鲛人竟被这股力量带得仰面摔倒过去,白霁得了空隙,左手握紧指甲反向一别,另一只鲛人肘间明显见了错位,大嘴狰狞咧着却发不出任何声响,迎着白霁一扑转身便又要逃走,未游出一丈,一柄玄刃忽然从后它伸出,无声将它的喉管割了开。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鲛人仰面倒了下去,污血很快混在水中蔓延开,白霁眉目冷凝,转头见另一只鲛人亦浮在水面不动了方将玉衡收回鞘中,林旸胸口起伏仍有些急促,见白霁安然无恙,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下来,目光落在她浸在水中的左手上,眉心蹙了蹙,“你放血喂这两具尸体呢,还是想等它自然长好前就这么晾着?”
白霁垂眸看了一眼,左手掌心被鲛人指甲划出四道狰狞的血口子,整个手掌血淋淋的,她随意甩了一下,撕下袖口布条在手上慢慢缠绕,忽然开口道:“你先前背上是被这些东西伤的么。”
林旸正提防着是否还有其他鲛人藏匿偷袭,冷不丁听白霁说话不由怔了怔,“你怎知道的,小美人同你讲得这么详尽?”话甫说完,脸色忽然变了变,看向白霁的目光都变得奇怪无比,“她连我伤在哪里都告诉你了?你们真是……”
白霁见她神色纠结,还不知心中如何想的,眸光微微沉下,盯着林旸看了一阵,淡淡道:“方才那鲛人出现时,你以手抚了一下自己后背。”
林旸脸色一僵,这一下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真亏这人能注意得到,当初背后受伤固然疼得很,真正让她刻骨铭心的恐怕还是服过药后的剧烈反噬,那真是叫生不如死了,越是疼神志便越是清醒,最后生生挣扎尽了体力才得以昏死过去,难怪自己再见到这怪物会下意识生出这种反应了。
林旸苦笑一声,瞥了那具漂浮的尸身一眼,“你没见它的指甲么,挨上一下可是当真受不住的,我劝你还是尽量小心一点,我可不愿见着小哭包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
林旸说着话往浮尸那边渡,到了近前一把钳住浮尸下巴,两指夹着将那柄匕首又拔了出来,在污血蔓延开之前退了回来,一抬眸见白霁仍在注视着她,目中若有所思,林旸挑了挑眉,“怎么,我生得这般好看么?”
白霁薄唇动了动,正欲开口,目光忽然从林旸脸上落到了她身后的走道中,林旸眉心一跳,立即后退两步靠在了墙上,顺其目光看去,果然见着远处一道波纹向她们接近过来,随即皱起了眉头,这些畜生这么快便循着血腥味找来了。
那道波纹来得不紧不慢,距她们尚有五丈远时,水面忽然一阵翻腾,扬起了大片水花,林旸本已绷紧了身体,远远望见水雾后头依稀竟是清渺的一袭白衣,林旸一瞬怔忡,目中景象忽然便鲜活了起来,心跳快得要跳出胸口,“洛渊……”
“林……”
“你……你有没有受伤,你自顾自地跑去哪里了,我一直在找你,方才我发觉出口消失了,若是找不到你,若是找不到你,我……”林旸奔到洛渊近前,双手抓着她肩膀上下左右地瞧,口中小声念着,语句却又颠三倒四,恐怕连自己也不清楚在说甚么,洛渊垂眸看着她,眼中缓缓便浸出了痛意,“我无事,只是追赶鲛人耽误了时辰,却让你担心了。”说着话,右手忽地一抬,“哗啦”一声提出颗脑袋来,便是最先消失的宋尘,林旸吓了一跳,才想起洛渊是追着宋尘去的。
宋尘不知为何处在昏迷之中,脑袋软塌塌地垂着,林旸瞧见他左侧颈上以一块黑布包着,隐约有血色透出来,“大块头受伤了?”
“让鲛人拖走时颈侧划了一道口子,”洛渊轻声接过话,漆黑深邃的眸子认真瞧着她,“未伤及血脉,我替他简单做了包扎。”
林旸“嗯”了一声,再没有话了,低垂着眼眸等了一阵,“你的白友人亦受了伤。”
洛渊闻言才将目光从林旸身上移开,往远处望了一眼,林旸趁此回身往白霁那处游去,洛渊亦在后头跟着,白霁已处理妥当手上的伤口,见她们过来,冷淡开口:“阿渊,可有受伤。”
“不曾。”洛渊淡淡一笑,目光触及白霁没有大碍,落到了稍远处的两具尸首身上,“宋校尉亦是遭到两只鲛人袭击,不知是否是这两只。”
洛渊将经过大致讲述了一遍,原是宋尘下水后不久便给两只鲛人袭击,拖了两条腿往甬 道深处而去,宋尘水性有限,时候久了便给憋昏了过去,洛渊寻着血迹一路追赶,不容易追上了他们,然而拖着一个昏死之人对付两只鲛人却十分费力,两方你来我往胶着许久,终是那两只鲛人寻不到机会先潜走了,洛渊担心鲛人返回袭击,无法行得太快,是以耽误到了现下这时。
“方才我发觉一只鲛人自脚下游过,是以又潜入了水中,那只鲛人却并未袭击我们,只在前头游走,我跟随了它一段路,最后见它钻入了一条水道之中。”
林旸听到此处皱起眉来,“水道?你是说这条甬 道之中还开了通往别处的水道?”
洛渊见她搭话,嘴角抿出一丝温淡笑意,轻轻颔首,“不止一条,此处之水非是雨水灌入,这里恐怕是座鲛人墓。”
林旸脸色更沉了几分,后面洛白两人说了什么她未听进去几句,她想起神都城外那座埋葬怪物的墓穴,想起钟林晚口中来去自如的脚步声,有甚么东西隐隐在脑中联系起来,细细去想却又抓不住任何线索,她有一种预感,在这座墓穴中,她们兴许真的会同“那些人”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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