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为萧慕声的男子看来谦谦有礼,接过灯盏后温声道了声谢,自言若是侥幸能够逃脱,他日必亲往凌霄登门拜谢,看上去倒很真诚,不像客套,他似是对洛渊格外青眼,众人通过第二扇门时第一个招呼的便是“洛姑娘”。
洛渊神情淡淡,似不以为意,“萧公子不必客气,方才多亏萧公子发现了第二道门,我们现下才可在此休整。”
“洛姑娘这便不懂风情了,萧公子岂只是想登门道谢,分明是想借此良机上门提亲才对。”萧慕声尚未应声,林旸先在旁一脸讽刺地接过了话去,一双含情摄魄的桃花眼直勾勾盯着对方,面上虽带笑意,目光中却冷得要命,似要将他全部心思都给看穿。萧慕声被林旸一语挑明心事,窘迫得整张脸红如炭火,耳根子都燃了起来,结结巴巴解释道:“这位姑娘抬举我了,洛姑娘仙姿不凡万中无一,我这等凡夫俗子怎会配得上她。”
萧慕声显是自贬退让,林旸却像听不懂似的,竟自冷笑出声:“怎么,若不是凡夫俗子,你便自觉配得上她了?”
萧慕声给人句句紧逼,面上亦过不去,他因生得俊俏又师出名门,一向受人追捧夸赞,几时受过这等揶揄,见林旸决心与他过不去,声音便也低沉下来,“我心中如何想洛姑娘与你何干,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林旸给他一句话问得微微怔神,尚未开口,一道清淡语声在近旁忽然传来,“有关。”
林旸神情微滞,转眸看向身侧之人,恰与一双幽静漆黑的眸子对上,对方似是一直注视着她,见她看向自己,好看的唇角微微勾起,淡淡开口道:“林姑娘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
萧慕声想不到洛渊竟会出言维护这名女子,面色登时难看起来,好歹知晓不能对洛渊摆脸色,咬牙狠瞪林旸一眼,甩袖背过了身去。
林旸自看出萧慕声一路有意偏向洛渊,心中便莫名其妙憋闷烦躁,也不知自己哪根弦搭错了,时不时便要呛他两句,此时真得了洛渊维护,反倒觉得不自在起来,未再接触洛渊看向自己的目光,自顾观察起这间内室来。
若不出所料,此处应是座墓穴无疑,方才将点起灯盏时她便注意到,此间墓室的墙面上生满白斑,排布紧密,待凑近来一看,才发觉这些白斑竟是一张张面容各异的“人脸”,有男有女,从老至幼,神情无一不惊恐痛苦,狰狞破碎,密密麻麻地贴满了整间墓室,直看得人头皮发麻。
另一边左长老亦在观察这些“人脸”,余下这六人大致可分为两派,虽说彼此互不对付,性命攸关前也只能暂时抛下矛盾,活着出去才是最为紧要之事。
左长老盯着一张“人脸”观察片刻,竟伸手在那面皮上摸了摸,语声嘶哑难听,“是真的人皮。”
林旸余光瞥见,只觉身上汗毛都竖了起来,恶心得嘴角微微下撇,“这墓主人实在怪胎,口味这般低劣,还不知这间墓室中封住了多少人命,我看这里古怪得很,想必阴气极重,说不定那些惨死之人会将怨气统统发泄在我们身上,还是尽早离开为好。”
其余人听清林旸所言,纷纷点头应和,便连萧慕声都觉身处其中太过渗人,不情不愿地点头应了,除了最远处始终一声不吭的王义,林旸有所察觉,抬眸望去,这个精瘦干练的汉子此时面色白得不似活人,身体哆哆嗦嗦地不住发着抖,满眼惊恐地瞪着墙面某处,连手中火把都已拿不稳当,火焰投出的阴影印在墙面上摇摇晃晃,衬托得室内氛围愈发诡异起来。
林旸挑了挑眉,虽察觉出对方状态不对,依然死性难改地调侃了一句,“这位兄弟,我方才只是随意猜测一下,倒也不必如此当真。”
王义嘴唇翕动,口中不知低声念叨什么,忽然不受控制地大喊大叫起来,“是真的……是真的!是真的!墙上的人脸活了!你们快看,你们快看那张脸!”
王义的声音太过惊悚刺耳,几人皆给他惊了一跳,视线同时转向王义所指之处,灰黑的墙面将人脸映衬得更加苍白失真,这是一张少女面容,本应带着少女特有的烂漫天真,此刻却被牢牢禁锢在墙面上,口唇大张,眼窝漆黑,正一脸怨毒地盯着墓中几人。
众人乍见之下亦是惊疑,然而盯着这张面皮看了许久,除了面相十分可怖外,并无王义口中的“动了”一说,林旸斜斜睨视王义一眼,语声婉转娇柔,“王兄弟好生吓人,说得像真的一般,连我也差点……”话未说完,面色骤然白了下去,墙面上原本还算清秀的少女面庞,不知何时悄然起了变化,原本大张的口唇慢慢闭合,嘴角像被牵动一般蠕动着向上弯起,眼窝处的两个黑洞亦随着弯出一道月牙形状,竟是对着几人笑了起来。
众人亲眼目睹这幅变化,一时间像是当头挨了一棒,头皮似乎都炸开了,一股凉气自脚底心直往天灵盖窜,竟就如此僵在原地,谁都不敢妄动,那张脸似是不满于众人反应,一“笑”之后继续扭曲变化,慢慢浮于墙表,竟像是要挣扎着出来一般,神情亦变得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全然不是人应有的模样了。
林旸还未从这一惊悚场景中回过神来,余光瞥见墙面其他人脸竟也随着浮动起来,火光映照下整间墓室都似在不断扭曲晃动,看得人眼前阵阵发晕。
“啪嗒。”一声细响传来,像是熟透的果实终于落地,摔得皮开肉绽,一张“人脸”终于脱离墙面掉落下来,众人心中随之一颤,尚不及反应,那张“人脸”倏地腾空而起,箭也似地飞扑在一旁呆立不动的王义臂上,牢牢附住,他的衣袖早在逃命时便被蝠群撕碎,赤裸精瘦的臂膊上马上多了数圈黑色斜纹,惊悚诡异,王义早已吓得失了心智,呆愣愣地看着自己手臂,竟也不知反抗,林旸嫌弃地“啧”了一声,正欲挥鞭替他将“人脸”打落,眼前倏地一泓流光闪过,一柄通体流白之刃已当先削斩过去,剑势斜斜上挑,竟不是冲着人脸去的。
“哧——”地一声细响,一样扁圆物什随声被挑飞出去,王义臂上吸附的“人脸”也随之掉落,林旸凝目看去,飞起滚落的东西竟是个扁平蛇头,蛇身落在地上,遮住人面,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圆形吸盘,那些所谓“人脸”竟是蛇背上的花纹,蛇腹吸于墙面,黑底白纹,昏暗中极难察觉其真身,一旦苏醒蠕动,这些“人脸”自然便会变化,只是这些蛇原本皆在休眠之中,不知为何突然被唤醒过来,适才开始攻击众人。
此刻境况已容不得人细想,不断有“吧嗒”声自周遭传来,长长短短的蛇缠成一团,向着室中唯一几个活人翻涌而来。
“快走快走!还没见到墓主棺椁,一定还有出口!”萧慕声一面拼命挥剑削砍,后退着向几人高声提醒,左长老早已着眼环顾四周,一掌将涌上的蛇群掀飞,当先向火光不及的黑暗深处跃去,余下几人趁蛇群中央露出短暂空隙,纷纷紧随其后,向着墓室对侧隐隐显出的墓门飞掠而去。
“啊!”几人正且战且退,走在最后的王义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凄厉至极,林旸转头看去,正见到一条手腕粗细的人面蛇咬在他小臂上,皮肉自伤口处迅速发黑腐烂,向上蔓延而去,王义双目赤红,极度疼痛下猛地将蛇从手臂上拽了下来,双臂一振,竟生生将蛇身撕作几段,然而他的手臂却也在这极短功夫内腐烂坏死,腐肉合着黑血吧嗒吧嗒落在地上,转眼间便只剩了白骨。
王义痛得发疯,甩臂狂呼不止,跌跌撞撞地想用残臂来抓身前的洛渊,林旸下意识挥鞭替她打开,王义却已是强弩之末,立足不稳下踉跄摔入蛇群,黑白交涌的蛇潮转瞬间便将人吞没,林旸见状愣了愣,待要以玄鞭将他拽出,手腕却被身侧之人轻轻抓住,洛渊对她淡淡摇了摇头,“他已没救了。”
两人并肩前掠,很快便到了墓门近前,然而室内群蛇却也全部苏醒,争先恐后地向着几个活物涌来,分明距墓门只余两丈距离,几人却再无法前进半步,翻滚的蛇群已将他们彻底围住,不断向内推挤,几人虽拼命抵挡,到底无法将这成百上千条蛇全部杀尽,被吞噬干净只是早晚问题。
眼见最近的人面蛇几乎已爬到了人脚面上,一条拇指粗细的小蛇便在这时忽地弹冲而起,直冲萧慕声后颈飞去,萧慕声正切瓜砍菜般地砍杀面前群蛇,待发现时早已防范不及,眼见蛇的毒牙便要咬上他脖颈,位于他右斜方的洛渊忽然侧过身来,右手执瑶光平斩身前群蛇,左手以一个刁钻角度倏地探出,用火把将那小蛇拨飞了出去。
萧慕声额上冷汗簌簌而下,危急之下只能匆匆向她道一声谢,洛渊却未应声,眉头微微蹙起,左手手腕忽而翻转向下,将火把倒转了过来,灯油顺势洒出一条长线,带起一道火墙腾然而起,将人面蛇生生隔绝开来。
“以火驱蛇。”洛渊低叱一声,挥动火把跃至前方开路,其余人闻言匆忙效仿,将灯油洒在身前地上,以火墙暂时驱开群蛇,慢慢移至墓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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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被抢亲而炸毛却不愿承认的林某人
第21章 幻象
墓门为普通石门,并无机关,运上内力便可轻易推开,洛渊在前推门,其余人后退着接连进入,眼见人都已进去,蛇群却像突然发了疯般,前仆后继地穿过火墙,向着门内不断涌入,几人被迫后退避让,一时间竟无法关闭石门,重又变回对峙砍杀的局面。
左长老冷眼看着几人步步退远,忽然冷哼一声,劈手夺过身旁教徒手中灯盏,将余下灯油全浇在了教徒身上,火焰登时熊熊窜起,瞬间便将他变作了火人,左长老甩手将灯盏掷在地上,顺势一脚踢在教徒胸口,对方惨叫着踉跄后退,竟硬生将蛇群顶了回去,左长老紧接着右手一挥,石门发出砰的一声震响,轰然闭合。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余下三人皆未想到这人竟如此阴险,连追随自己的教徒都不放过,一时阻拦不及,眼睁睁看着人被推了出去,石门对侧不断传来哀嚎抓挠声与蛇的窸窣声,片刻后渐渐归于沉寂。
“你……你怎能!”萧慕声由于惊吓消耗,面色尚有些苍白,此时却因愤怒涨红了脖子,额上青筋都凸显出来,手中之剑亦直直指向了对方。
左长老冷哼一声,语气中满是鄙夷嘲讽,“装模作样,若非我将那废物踢出,待蛇群涌入我们全都得死,你们不谢我救命之恩,也少给我得了便宜卖乖!”
“你!”萧慕声受他冷语讽刺,头脑一热便要提剑刺去,只是未及刺中,便被一道清冷语声打断,“萧公子,尚未脱离危险,不宜节外生枝。”
萧慕声身体紧紧绷着,片刻后狠叹一声,收剑回鞘,洛渊转而看向左长老,声线依然波澜不惊,温淡好听,“左长老此行于我们而言十分危险,若还有下次,你我只能就此分道扬镳,相信左长老久居江湖,知晓当如何选择于自己才最是有利。”
“我如何选择,还轮得到你来指点?”左长老看着洛渊冷笑一声,目光森然,忽而将矛头指向林旸,“你的小相好与我可是同道中人,我劝你还是离她远些,莫也落得同那废物一样下场,辱了你们正道名声。”
他话里有话,洛渊怎会听不明白,目光转瞬沉冷下来,漆黑的眸子愈显幽深,仿佛揉进了世上最浓的墨,任何光照都无法穿透,“不劳挂心。”
她还欲再言,一只白净分明的手却轻轻按在了她肩上,这是她们重逢后林旸第一次主动触碰她,洛渊周身寒意倏地消散,回眸时目中已恢复平静温然。
“不必介怀。”林旸脸上带着张扬妩媚的笑,纤指漫不经心地在洛渊肩上轻敲了敲,声线婉转,“他说得没错,我确是这种人。”
洛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静静注视林旸片刻,到底未再开口,转身去看室内陈设,左长老见她移步,视线依然紧紧盯在她身上,直到注意到另一道冰冷目光始终跟随自己,方才转眼看去,正对上林旸似笑非笑的神情,左长老冷哼一声,也不愿当真在此与她们冲突,一甩袖子自顾背过了身去。
此间墓室内依然未见棺椁,几人向前走出两步,发觉墓室中央整整齐齐排列了四纵列青铜古钟,钟身高约两丈,上锐下侈,雕绘雷云鸾鸟,除此之外别无旁物,对面墙上亦有一道石门,不知通往何处。
林旸绕着铜钟转过两周,钟身上的纹刻繁复精美,一看便出自巧匠之手,她却怎么看都觉怪异,偏生又找不出怪在何处,瞧了一阵,出声招呼四人道:“这钟还不知有甚么古怪,我们还是尽早向前,免得节外……”
余音未落,林旸蓦地瞪大双眼,萧慕声不知何时凑在一座铜钟跟前,屈指敲了敲钟身,“好好的墓穴摆这么多钟来作甚。”
画面倏地扭转,下一刻,林旸已来到一处悬崖边沿,前方四五步外一座小屋孤零零立着,俯瞰崖下蓊郁山林,细雨濛濛,薄雾袅袅,正是她自小生活之地,十四岁前她从未离开过此处。
一道熟悉身影破开白雾,自远处悠悠走来,林旸心中一颤,张了张口,发觉自己根本无法出声。
是了,这里是铜钟催发而生的幻象,所以她只能看,不能动,所以师父也并非真实。
师父轻功极好,虽是缓步慢行,转眼间却已走到小屋近前,林旸见她手中提着个女童,小小的身子微微摇晃,应是年岁不大,她竭力想要看清女童样貌,女童脸上却像蒙了层雾般看不真切,只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穿透迷雾,深深刻在了林旸眼中。
门“吱嘎——”一声敞开,另一道瘦弱身影自门内踏出,这次林旸认出了那人,那是五岁时的自己,还不足师父大腿高。
“林旸”站在门前,好奇地盯着师父手中的女童看,师父启唇对她说了什么,将那女童放下,而后她便将女童带进了屋中。
此后接连数日都是她与女童朝夕相处的画面,师父不知忙于何事,四处奔波,并不管顾她们,她便每日去林中找来野果给女童果腹,夜里与女童睡在同张榻上。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日,师父终于回来了,她似乎很不高兴,周身都向外散着冷意,那日下着暴雨,她正与女童一道坐在檐下听雨。
林旸看到此处,胸口蓦地沉闷疼痛起来,仿佛被一双手紧紧攥住了心脏,女童被人粗暴地拽入雨中,她跟在那人身后,看着她一步步走到崖边,提起女童瘦弱的身子,松手将她扔了下去。
“不……”林旸想叫那人停手,想冲过去抓住女童,然而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女童的身影在视线中不断缩小,最后消失在浓绿如海的波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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