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人用透明的丝线将一个人的脑袋缝到了另一个人的脖子上,像是臃肿分叉的树枝,两个人口无意识的流着口涎,面容青白麻木,四肢无意识的趴着。
宴道望向趴着地上的人们,他们有的是被斜劈开了身体然后缝在一起,或者是拦腰截断,断口拼接缝在一起,但无一例外的是,这些经受过折磨的人看上去都还活着。
“这是在哪里发现的?”
“胡医师采药回来的时候在灵矩关发现的,而镇守那边的夜叉完全没发现异样。”
摩拉克斯抬手立下岩脊,屏障自然而起,而被玉璋困在其中的人身上开始散发黑气,即使是凡人的肉眼也能清晰可见。
“我去跟百姓们说清楚。”一直没有说话的归终转身走向了一直围在这里的百姓中,他们很多都是这些人的家人或者朋友,但现在他们是万万不能把他们放走的。
摩拉克斯把胡医师和其他几个医师叫了过来,认真检查了这些人的身体。
“皮肤青白,四肢僵硬,也没有心跳,但是他们却好像有些意识。”
胡医师拿着一根毛笔在一颗脑袋面前晃,明显能看到他的视线在跟随着胡医师的手移动。
摩拉克斯走到了宴道身边,似乎想到了什么。
“宴道放一点你的火。”
宴道展开手掌,手心处出现一抹苍白色的火焰,胡医师正要起身,但刚刚呆滞的趴在地上的人都表现的格外恐惧,几位医师都被吓了一跳。
摩拉克斯垂下了眼睛,手掌覆上宴道的手心,将那抹火焰压灭。
“这些逝者被魔神残渣污染之后又被人做成了这幅模样。”
宴道的手紧紧的握着摩拉克斯的手,感受到了宴道手上的力气,摩拉克斯也紧紧的握住了他。
“现在最有可能不被发现把人送到门口的,也只有海之魔神了……”宴道移开了眼,松了松手中的力气,轻轻的捏着摩拉克斯的手。
马科休斯回来的时候也被这些“人”吓一跳,归终也一直在和医师们寻找恢复他们的办法。
但是后来归终也放弃了,因为她发现这些人的□□中并没有灵魂,只有空荡荡的虚无和肮脏的魔神残渣。
目前只能将这些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人先安置下来,医师们看着呆滞的人们只能竭尽所能的寻找着拯救他们的办法,但是本质上他们已经死了,就连身体里仅剩下的些许意识也是魔神残渣在作祟。
宴道拨开帘子,宽敞的屋子里躺着那些人,他们多数是躺不了多久就会从床上爬下,胡医师有将他们抱到床上。
“就你一个人?”
胡医师一看是宴道,十分恭敬的上前打招呼,宴道摆了摆手,站在他身边看着床上的人。
“我让他们去休息了。”胡医师话虽这么说,但这么多天身边人几乎都放弃了,就连神明也那么说,也有那么一刻,胡医师自己也在怀疑,他是否做错了。
“身为医者救死扶伤并没有错,但灵魂消散□□却困与浮世,对他们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苦难。”
宴道看向胡医师,魔神的眼睛能看出更多的东西,生机与活力,邪祟与妖力,人类极尽全力做着什么的时候可能会在魔神的眼中毫无意义,但不得否认,他们本身的存在就已经代表着意义。
胡医师低下了头,眼中隐隐闪烁着泪水,喉咙哽咽不已,他何尝不知道这些,只是想再找找,也许会有奇迹呢。
宴道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走出去了。
宴道刚出门就被几位医师围了上来,担忧的看着他。
“大人,胡医师怎么样?”
“我能说的都说了,但是还要看他自己。”
这些人被发现已经快半个月了,这半个月里大家都看得出这些人没得救了,但是胡医师依旧没有放弃,甚至差点把自己的身体熬坏,他们看着没办法才把宴道请来劝一劝。
胡医师是个好人,家里以前还有个哥哥,从军时死在了妖物手下,送回来的时候还剩半口气,回来还是没撑住去世了。
也不怪胡医师对这些人如此有执念,但这并非坏事,也证明了胡医师的人品。
宴道回去时并未看到摩拉克斯,今日他要跟若陀去一趟海神宫,而仙人们也在海上巡视,毕竟海之魔神的能力让他太擅长躲藏了。
马科休斯小小一只在院子里写着名单,宴道走过去看到了上面一串串的人名,都是这次“复活”的人。
“噜噜哈。”我找了他们的亲人,来送他们最后一程。
宴道摸着马科休斯的脑袋,轻轻的揉了揉,然后坐在他身边。
“摩拉克斯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噜。”没,仙人也在那附近不用担心。
“归终呢?这个点不应该来蹭饭吗?”宴道收回手,疲惫的趴在桌子上。
马科休斯顿了一下,抬头看向了宴道,有些疑惑。
“噜嘟?”她说去找你了,你没见到她吗?
宴道睁开眼,那一瞬间似乎感受到了什么。
“我在城中转了一大圈,根本没有见到她。”
*
马科休斯的分身多数在城中守护民众,又派出了一部分去寻找归终。
城中没有归终的踪迹,宴道直接就往归离集赶,五夜叉留下来看守城镇。
越过天衡山靠近归离集的宴道发现了几具死去的尸体,尚且还有些温度,都是凡人,杀人的手法看起来也像是凡人所为。
宴道望向面前的路,归终也许是为了追击凶手才去的,如果是梦之魔神出没她应该会注意的。
越往归离集中部走见到的琉璃百合越多,但分明还不是琉璃百合盛开的季节。
琉璃百合花丛中弥漫着花香,他们似乎已经盛开太久了,似乎已经到了凋谢的时候,一阵风过,白色的花瓣纷飞而起,似乎飞向了高天。
宴道摸了摸腰间的玩偶,顺便把刀剑唤了出来,握着刀柄的手有些颤抖。
琉璃百合不是归离集唯一的花,宴道始终相信命运并非不可违抗的,他在冰天雪地中把夜叉带了回来,那也一定能把归终从归离集拉回来。
宴道凝视过无数次未来,遇到梦之魔神的时候,救下夜叉的时候,接受自己内心和摩拉克斯在一起的时候,他自大过,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可是,虚伪的,颓丧的,自卑的,失去方向的,才是最真实的他。
归终这样的神明应该好好活着,直到霄灯在和平的时代升起。
风扬起尘土,伴着飞舞的琉璃百合花瓣迎面扑来,似乎在拥抱着他。
金色的阳光透过尘土,未穿透的光在下面形成了细碎的阴影,光亮与阴影交织,淋漓尽致中依旧掺杂着沁人的花香。
等迷人眼睛的光晕褪去,宴道发信,原来魔神的血液都是如此鲜红的。
海之魔神回过头甜腻的笑着,似乎带着让他永生难忘的愉悦,他的手上沾满了血液,归终碧蓝色的眼睛似乎失去了神采,但还是看向了宴道的方向。
“归终……”
宴道抬起手,仿佛要抓住什么无形的东西,海之魔神的手臂嵌入了归终的身体,他将手臂轻轻拔出,鲜血染红了地上的花瓣。
“开心吗?”
决定杀死尘之魔神的从来都不是梦之魔神,而是海之魔神,他嫉恨厌恶爱护人类的神明,赫乌利亚、奥赛尔、归终……
海之魔神把归终抱在怀里,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头,似乎怀里的人是他无比珍重的,他抱着归终,一步步走向宴道,将她放在宴道的怀里。
宴道颤抖着双手,抱着归终,他已经看不到海之魔神了,视线中只有她身前的伤口,不断的将血液泵出。
海之魔神笑着退后几步,然后礼貌的离开,似乎要将隐秘的空间交给这对亲密的友人,但归根到底还是他不想现在死在这里。
归终抬起手捏捏宴道的脸,笑了笑,她的眼睛里像是下了一场冬天的雾,宴道的手覆在她的伤口处,源源不断的仙力输入归终的身体,然后在感受着仙力的消散。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会死。”
明明琉璃百合还在盛开,
“没听你的话对不起……”
明明她说过的,自己很能活的,
“这是命运……神明也逃不过的。”
“所以不要忘记我。”
泪水比归终的话还要多,模糊的视线里,琉璃百合的白像是要将归终掩埋了一样。
“我想吃点心。”
“回去给你做。”
“还有你酿的酒”
归终笑着,似乎带着些许歉意,看着宴道流泪的样子轻轻按住了他放在自己伤口上的手,仙力从他的指尖逸散,白色的发丝随风轻舞。
“帮我道个别。”
你自己说……
摩拉克斯等人赶到的时候归终的身体已经开始崩散,碎片混杂着琉璃百合的花瓣在空中飘荡。
金色的阳光洒在这片刚被水淹没的土地上仿佛带来了无尽的温暖,花朵盛开到极致之后便会凋零,然后跟着一缕清风飞到远方。
魔神仙人夜叉极力挽救着,但归终依旧闭上了眼睛。
她彻底化作尘埃的那一刻,魔神消逝的冲击带走了归离集上所有的琉璃百合,由跟到茎,再到花瓣。
灰烬中留下的涤尘铃轻轻的响动着,似是鸟雀婉转的啼鸣。
归离集的四位神明,只剩下了三位。
第31章
海之魔神和梦之魔神已经结盟了, 他们结盟的时间要比他们想的早的多,也许很久以前梦之魔神行踪诡谲就是跟海之魔神有关系。
但他们直接的结盟也许并不和谐,梦之魔神曾经将夜叉一族困在海之魔神的领地中, 但宴道却成功从海之魔神口中得到了梦之魔神的消息, 破坏了梦之魔神统领夜叉的心愿。
而上一次梦之魔神留下的香味也放出了一种“梦之魔神会来杀死归终”的错觉,真正来的是擅长隐匿的海之魔神。
而归终根本没有意识到那个杀死附近凡人的高大男人是魔神,才能借了那些凡人的命将归终诱骗了出来, 而这也是海之魔神真正的意图。
海神宫被毁了,在海神宫被毁之后的半个月后那些奇异的“人”开始腐烂,就算是那样也依旧睁着眼, 甚至能对外界的刺激做出反应。
宴道穿了一件雪白的衣服,是他托弥怒做的。
城中家家户户门口悬挂着白绫,比琉璃百合的花瓣还要白, 家中也都祭祀着归终的神位,但是那神位上的神像一点都不好看,要是被归终看到了一定会发脾气。
胡医师和几个打手将那些人抬了出来,空地上摆着一堆堆的柴禾,胡医师的手中拿着一根柴火杖, 是以前祭祀用的。
将所有腐烂的人搬了出来,被神骸所留下的妄念与愿望所伤害的凡人一定会在这场烈火中解脱。
这场送行像是一场祭祀,胡医师拿起了柴火杖, 用火种点燃了它,他身边的宴道在手中凝聚一团苍白色的火焰,带着格外阴冷的色彩。
白色的火焰团汇入那抹凡火之中, 然后变成了朱红色, 赤色的火焰似乎能燃烧一切,无羁的野火才能烧毁弥漫人间的业果。
胡医师将那柴堆点燃, 看着朱红色的火焰淹没柴火和人,火苗在空中跳舞,一缕缕像是纷飞的蝴蝶。
“生于生时,亡于亡刻,遵从自心,尽人之事。”1
而胡医师手中的柴火杖也逐渐被那顶端的火焰给吞没,胡医师放下柴火杖,看着它逐渐被烧成灰烬,而在灰烬中出现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把杖,顶端是对称的火焰模样,胡医师将它拾了起来,转头看向了宴道。
白衣衬得宴道更加苍白了,甚至少了一丝人气。
“你全名叫什么?”
“胡莫。”
“那它就叫护摩吧。”
宴道说完转而继续望着燃烧跳动的火焰,然后看着他们全部都变成灰烬,从胡医师手中拿走了护摩。
“等我回来还给你。”
摩拉克斯在等宴道,站在屋舍前,马科休斯也在,三位魔神坐在石阶上,身边放着酒杯。
最近他们都很沉默,马科休斯也不怎么出门了,摩拉克斯一直在寻找海之魔神和梦之魔神的踪迹,而宴道则是专心的处理着城中的事物,代替归终管理总务司,或者什么都不干去归离集走一趟。
“今天又没有月亮啊。”宴道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轻轻放在唇边抿。
即使知道他酒量不好,摩拉克斯和马科休斯也没有阻拦他。
“噜哈。”星星也没有。
马科休斯抱着杯子也抬起了头,摩拉克斯拿起酒杯看着酒杯中的倒影,什么都没说。
风有些萧瑟,却吹不醒宴道的醉意,他本是不想说归终的,但还是忍不住了。
他说归终的那两块地要留给他,他去种花,以前归终培育的花不是失败就是被他们糟蹋,现在他得给归终补回来,还有她要吃的点心和酒……
宴道的酒杯放在一边,他的双臂架在膝盖上,头也埋在双臂中。
马科休斯眯了眯眼睛,轻轻的拍着宴道的背,摩拉克斯的眼底盛满了细碎的雾气,然后闭上眼睛,仿佛那些只是一时错觉。
“摩拉克斯,把尘世之锁借给我吧。”
魔神的生命太长了,获得和失去将会成为他们习以为常的事情,有一些回忆越是美丽,也会让人觉得越痛苦越恐惧,不管对已经离去的人来说,还是留下的人来说。
“好。”
歌尘因为归终的离世而选择隐入凡尘之中,甘雨也说留云真君很长一段时间都没碰她那些发明,只是等留云再出来之时带来了一个新发明,名为归终机。
城镇已经恢复了平静,摩拉克斯和宴道也在轻策庄发现了梦之魔神的踪迹,而这是宴道第一次违背摩拉克斯。
梦之魔神无法再次隐藏自己的气息,她从沉玉谷离开之后到了轻策庄,很快便遇上了摩拉克斯和宴道。
摩拉克斯没有动,只是抓着宴道的手臂,早在他借走了尘世之锁的那一刻,摩拉克斯就知道有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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