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划过雪白的道袍,都渗出了一丝血色。
“你竟敢拿刀指着我?”
孟梨大喊:“你再过来的话,我真的拿刀砍你!我不想再看见你,你滚,你滚啊,滚!!”他吼得很大声,眼泪却簌簌往下掉,色厉内茬,看起来很是可怜,像是被吓坏了,一直往后退。
常衡的神情瞬间冷了下来,薄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看着孟梨煞白着脸,一直惊恐地往后躲闪的样子,心里闷闷的疼。他知道,是自己最近滋生了心魔,心绪常常受心魔影响,虽已极力控制,但每每事关孟梨,又总是让他方寸大乱。
他也不想对孟梨动手,每次动过手,他心里也非常不好受。他只是想让孟梨乖一点,顺从一些,老老实实待在他身边就好。
不要总是想着逃离他,他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恶鬼邪神,难不成能活活吃了孟梨不成?
深呼口气,常衡尽量压制住烦乱的心绪,轻声道:“你放下刀,只要你乖乖同我回去,我定不会事后问责。”顿了顿,他又道,“我刚刚答应你的事,我都会做到。”
孟梨:“我不信!我不会再相信你了!你就是个骗子,无情无义的大骗子!”
“我骗了你什么?我若当真无情无义,便不会寻遍名医替你治病,割肉放血为你疗伤,更不必千里迢迢带你回师门!”
“我想尽办法对你好。”常衡气笑了:“可你现在居然敢拿刀指着我!”
他步步紧逼,丝毫不担心孟梨会真的提刀伤人。
他可太了解孟梨了,知道孟梨心思澄净,心肠又软,根本不会伤人。遂有恃无恐,根本没有任何防备。
可他万万没想到,孟梨居然真的敢提刀伤人,刀子直接咬进了常衡的肩胛,鲜血瞬间就蔓延出来,染红了一大片衣衫。
孟梨自己也很害怕,他只是想让常衡离他远点,没想到一刀砍过去,常衡居然躲也不躲,挡也不挡,看着他流了那么多血。孟梨手一哆嗦,短刀啪嗒一声,跌落在地,他怕得要命,都快要哭出来了,一边往后躲,一边直摇头:“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就是害怕你,我,我……”
说到最后,又带了哭音。
浑然没有留意,身后就是个被草丛遮掩的大斜坡,他往后倒退,一脚踩空,呲溜一声倒了下去。
“阿梨!”
常衡神情大变,忙扑了过去,一把拽住孟梨的手腕,结果双双摔了下去。他一手搂着孟梨的腰,一手护着孟梨的后脑勺。将人紧紧护在怀里。
一阵天旋地转后,轰的一声,两人直接从半山腰,滚到了山脚。
孟梨的耳朵紧紧贴着常衡的胸口,能清晰无比地听见咚咚咚的心跳声,还没缓过神来,就被常衡抓着胳膊,一把拉了起来。上上下下就开始摸索,一边摸索,一边急声道:
“阿梨,阿梨!你有没有哪里疼?有没有哪里受伤?胳膊腿怎么样?腰有没有事?后背痛不痛?刚刚有没有磕着碰着头?晕不晕?喉咙痛不痛?想不想吐血?”
一连串问了好多问题。
孟梨心慌意乱,又被常衡抓着胳膊,钉在原地,不过片刻,上上下下就被摸了个遍,连大腿内侧都没有放过。他瞬间就红了脸,羞耻地咬牙,立马抬手想要挣脱。
却被常衡抓得更紧,还用非常严肃,也非常急切的声音逼问:“到底有没有受伤?说话!”
孟梨又怕又羞,心里还非常恼火,自然是不肯理会他。
却不成想,常衡以为他是真的伤着了,二话不说就解他的腰带,想脱了他的衣服,再仔细检查。
孟梨吓死了,还以为又要像上次一样,被脱了裤子,按着揍。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搡过去,正好推到了常衡肩胛处的刀伤,就听常衡闷哼一声,捂着肩胛往后退了一步。他便趁此机会,撒腿就跑。
身后传来常衡震怒又沙哑的喊声:“孟梨!你给我回来!”
“孟梨!”
“回来!孟梨!”
孟梨一次都不敢回头,一口气就顺着山路跑,夜色深沉,他就跟没头苍蝇似的,一溜烟跑出好远,一直到筋疲力竭了,才堪堪停下,手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这才惊觉,右手上黏糊糊的,低头一瞧,大片的血迹。
手心不疼,不是他的血。
那么,就只能是常衡的血了。
孟梨有些犹豫,知道常衡现在修为散尽了,同普通人无异,刚刚天色黑,他又惊又怕,手下也没个深浅,不知道一刀下去,伤得重不重。他有心想折身回去,生怕常衡死在山脚了,可又想起,常衡和老道士说的那些话,以及对自己如何摧残虐待,还根本不把他的贞洁当回事,心里难过直想死,抬袖一抹眼泪,又撒腿往前跑。
才跑了没多远,他又停下了。
他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不允许他随意伤人性命。若是一条鲜活的生命,真的死在他手里,那么,哪怕将来孟梨回家了,也会一辈子良心难安的。
他恨自己,为什么不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
也恨自己,为什么要生性良善,连个负心汉都不忍心杀!
孟梨暗暗唾骂了自己上百遍,还是咬了咬牙,一跺脚,又转身原路跑了回去。
可他确实同常衡说的一样,不认路的。
更何况刚刚还是慌里慌张地逃跑,夜色又深,哪里有路,就往哪里蹿。
一直找到天亮,才终于找到了此前他和常衡一起滚下来的斜坡。
却没见到常衡,只是在地上看见了一大片血迹,观这出血量,只怕伤得绝对不轻。
第62章 你凭什么那么作践我?
孟梨一阵后怕,也没找到自己掉落的短刀,估摸着常衡回观里疗伤去了。
以下犯上,欺师灭祖,不管放在哪个宗门里,只怕都是重罪。他根本不敢回去,生怕被绑起来打死了。
索性又跑了。
穿着道袍,不管走到哪里,都特别引人注目。
索性就把道袍的外衣脱了,就穿着里面的浅蓝色长衫。
孟梨肚子饿,身无分文,又绝对不肯偷东西,只好变回小狐狸,逮一些野兔,或者山鸡来。
结果很倒霉,在逮兔子的时候,还遇见了几个拿着黄符,长剑的修士。
因为附近修士很多,孟梨也不敢随随便便变回狐狸了,也因此,他大多时间,都饿着肚子。他知道,他砍伤了常衡,师门中人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所以逃跑的路上,东躲西藏,像极了阴沟里的臭老鼠。
又没有其他地方可去,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船到桥头自然直,他就不信了,自己有手有脚,是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难道还能活活饿死不成?
就在第六天的傍晚,孟梨还是被抓了。
他当时正捧着一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是一个好心的大娘,听见他肚子咕噜噜叫了,就给他买了一个。
这也算是孟梨穿书以来,收到的为数不多的善意。
他捧着包子,一边低头往前走,一边呼呼呼地吹气,才咬了一口,就瞥见眼前一抹白,吓得他顿时魂飞魄散,想也不想,转身就跑。
匆忙间,摔了一跤,还把包子也弄丢了。
他顾不得心疼包子,也顾不得膝盖疼,一头扎进了路边的一个大缸里,旁边还有破木板以及一辆马车遮掩,想来常衡不会发现的。
孟梨蜷缩在大缸里,两手紧紧捂住嘴,连大气都不敢喘,周围一片寂静,并没有脚步声传来。
他生等着两腿完全蹲麻了,才敢悄悄探头左右观望,果然常衡没追过来,顿时大松口气,刚两手扒着缸沿,准备站起身来。
眼前一晃,那抹熟悉的白影,形如鬼魅,瞬间晃在了眼前。
孟梨一抬头,就刚好看见常衡冷冰冰的脸。
短短几天不见,常衡的脸色更白了,连唇色都寡淡得很,一点血色都没有,白生生得吓人,要不是胸口还能起伏,真的跟死人一个样!
半点活气都没有!
孟梨瞬间就被吓到失语,腿脚一软,又跌回大缸之中。
“你还想往哪里逃?”常衡看起来非常冷,眼神中满是晦涩难懂的情绪,“若是,我不出来找你,你就打算一辈子躲着我,再也不回去了么?”
孟梨哆嗦得厉害,跟鹌鹑一样,蜷缩在大缸里。
被常衡单手揪着后领,直接大力拽了出来。孟梨腿脚又麻又软,脚才一沾地,就不受控制地贴着常衡的腿,跪了下去。
他一跪下,常衡就愣住了。
“你……看来,你已经知错了。”
常衡的语气软了下来,看着面前灰头土脸的孟梨,原本滔天的怒火,此刻也平息了不少。短短几日不见,孟梨就瘦了好大一圈,本来就显小,现在瘦了,就更显小了。
显得眼睛就格外大,黑黝黝的,此刻因为恐惧,还微微发红,看起来十分可怜。
孟梨恨自己,早不腿麻,晚不腿麻,偏偏这个时候腿麻!
他想站起来,却又因为饿,而体力不支,摇摇晃晃的。
常衡再度单手揪他衣领,轻而易举就将人拽了起来,刚想开口,哪知孟梨突然推了一把旁边倾斜的柱子,顿时积压在一旁的木板,哗啦啦倒了下来。
孟梨趁机逃跑,两腿麻了,跑起来踉踉跄跄的,一边跑,一边龇牙咧嘴,跑了还没几步,常衡就又追了过来,这回直接从背后揪住他的衣领,语气也沉,呵了句:“还往哪里跑?!”
“你放开我!我不认识你!”抓着常衡的手腕,狠狠咬了一口。
常衡一愣,随即更怒:“你还敢耍花样!”他愈发拽紧孟梨的衣领,呵斥,“随我回去!”
“我不回去!我死都不回去!你这个疯道士!”孟梨大力挣扎,使劲捶打常衡的手臂,试图挣脱。
可常衡一向力气大,此刻又是带着怒气的,任凭他如何挣扎,就是挣脱不开。
孟梨看见旁边有路人经过,就赶紧求救:“这个道士疯了!他要杀我!救命,救我!”
路人停是停下了,可看了看常衡,又看了看孟梨,随即又看向常衡,惊问:“敢问这位道长,你是不是白云观中的那位常道长啊?”
“是我。”
“哎呀,还真是你啊,常道长!”路人面露喜色,“一年前,我家孩儿随我上山撞了邪,多少大夫来看都不管用,幸好常道长施以援手,要不然我那孩儿,哪还有命在!”
他声音一大,又一吆喝,立马引来一大群百姓,围着常衡,一口一声常道长,满脸都是感激之色。
可见,常衡这些年来,没少下山为民除害,所以百姓十分感激,还纷纷邀请他回家做客。
这让本来喊人求救的孟梨,十分尴尬。
他看着常衡跟会变脸一样,冲着周围的百姓笑容浅淡,说话也温声细语,恍惚间又想起,曾经常衡也是这么对待自己的。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常衡慢慢就变了。孟梨也彻底明白,自己一旦落入常衡手里,绝对跑不掉。
因为所有人都认为常衡是个大好人,也都会帮着常衡抓他。
只要常衡想,孟梨根本躲不掉。
“抱歉,各位施主,贫道还有些要事。”
常衡礼貌捏指颔首,然后拽着孟梨离开了是非之地,他得赶紧找个地方,好好给孟梨洗洗,换身干净衣服。
不,应该先填饱孟梨的肚子。
吃饱了再洗干净。
“你,你要带我去哪儿?回道观吗?”孟梨声音颤颤,怕得要命,眼眶再度红了,“我,我不要当你徒弟了!”
“当不当我的徒弟,这由不得你!”常衡一口气将人拽到客栈里,吩咐店小二准备饭菜,还有洗澡水,而后就拖着孟梨上楼。
将人推到房间之后,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孟梨怕得很,一进门就赶紧找地方躲,他个子又小,一溜烟就钻床底下去了,任凭常衡怎么喊,就是不肯出来。
“好,你不出来是吧?”常衡好不容易平息的火气,又上来了,沉声道,“我可以先在这里,狠狠教训你一顿,再将你带回去。”
他这么一说,就恰好戳中了孟梨这连日以来,担惊受怕的脆弱神经,他哇的一声就哭了,边哭边道:“你就会打我,你除了打我,你还会做什么?”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一直埋怨我,觉得是我把那个姑娘赶走的!所以,才稍有不顺心,就对我连打带骂!”
“我是不如女儿家娇贵,可,可我以前在家的时候,也是被父母亲人捧在手心里,娇宠长大的!”
“你,你凭什么那么打我?你凭什么?呜呜呜。”少年哭得很伤心,这几日他在外头提心吊胆,一点都不好过。
食不果腹,风餐露宿,还都是小事,可他时刻担心自己会被抓回去,夜里睡觉都草木皆兵。结果怕什么就来什么。
常衡居然还要教训他,居然还要!!!
他是变态吗?还是真的疯了?
“……如果你真的那么讨厌我,就放我走不行吗?”孟梨哭道,“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你到底为什么,既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又要死死困着我不放?我……我都已经,已经和你……你怎么可以这么欺负我?你这个坏道士,你忘恩负义,你没有良心……”
轰——
常衡单手将整张床抬了起来,吓得孟梨赶紧手脚并用往另一头爬,可还是被常衡伸长胳膊,揪着衣服扯了出来。
“你不要动我!我,我现在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就当我们从来都没遇见,也不认识!!”
“没见过?没关系?不认识?”常衡冷笑,“你喝了我的血,吃了我的肉,又砍了我一刀,断了我一根骨头!现在说你和我没关系?”
孟梨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自己那一刀砍下去,居然砍断了常衡一根骨头!
怪不得当时地上那么多血!
他一瞬间就颓了,可随即想起,这一路走来,自己也付出了很多,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委屈。常衡是喂他喝血,也喂他吃肉了。
可自己不也同样付出了惨烈的代价?
连第一次都献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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