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的每个字都没有问题,可沈吉不是一台机器,他拉着江之野的胳膊微微颤抖。
江之野察觉到少年的异样,不动声色地对顾长卿说:“现在想走也走不了,你最好听我们指挥。”
*
在平湖上停驻了多年的船群终于开动了。
可是毒气、火灾、屠杀……那些混乱已将这里的繁华与热闹毁之一旦,故而船群逃离的姿态难免狼狈不堪,且又背离东风,速度着实比想象中更为缓慢。
负了伤的朱容满脸阴沉,她坐在床塌边饮下了春尘送来的汤药,而后说:“每艘船都要仔细检查,若船身已遭火灾损毁,便把有用的财物搬走,直接凿船沉湖,不能把任何证据留下来。”
春尘拱手退离:“是!”
柳琪失去行动自由,只能坐在旁边懒懒地瞧着,忽然发笑:“姨娘,你遇到任何困难都不肯放弃的执着样子,是你最迷人的地方。”
朱容投过冰冷的目光,并不想回应。
柳琪又阴阳道:“但你也该明白,既然敢做下那些恶事,就注定了赤花楹迟早要气数散尽。我劝你就别再挣扎了,不如想想怎么活命要紧。”
朱容终于蹙眉开口:“你为何能说得如此置身事外?”
柳琪不看她:“因为一切本就是你的主意。”
朱容瞬间变脸,抽出匕首指向他:“所以你后悔了是不是?怎么,现在你想逃吗?”
柳琪切了声:“上了你这艘贼船,你能让我逃?”
他之前虽也态度日益变差,常常我行我素,但还是第一次把这种话直接捅破,本就心烦意乱的朱容立刻勃然大怒,直接一刀便划破了柳琪阴柔的面庞。
突如其来的疼痛自然也激怒了压抑已久的柳琪,他瞬间站起来骂道:“你又发什么发癫?”
朱容眯起眼睛,咬牙切齿:“就连你也想背叛我?”
柳琪抬手便把桌上的药碗推到地上:“我帮你杀了我爹!听你的话把家财全都转移到这鬼地方!还有阿金和阿绛,每个我身边的人,也都交给你去处置!我把一切都给你了,可赤花楹的决议,你听过我半句劝吗?”
无论是被摔碎的杯盘,还是他的质问,都显得怨气十足。
朱容用更大的力气握紧刀柄:“喊什么?看来你是真的后悔了,当初年幼无知,如今看清我的真面目后,是不是日夜煎熬,想回到从前?”
这女人好像一朵美丽的食人花,总能把内心的欲望如此不加掩饰的地说出口。她是直率,直率到倾其所有也换不回一点真心。
柳琪不再回答,只拿手帕捂住满脸血迹,可鲜血淌得厉害,瞬间便把手帕都染红了。
朱容气焰稍小,上前一步轻下声音:“疼不疼?”
柳琪还是不理睬,甚至移开目光,不愿再与她对视,朱容欲言又止。
正在此时,侍卫又手忙脚乱地冲进来报告:“夫人,我们刚刚发现了这个!”
朱容疑惑回身:“什么?”
侍卫:“好像是账本,有人写下两版不同的账本,分别藏在两艘货船上。”
这话引得柳琪稍感心虚,自然悄悄偷窥。
朱容皱眉接过,瞬间就认出沈吉的笔记,她何其聪明,立刻怒瞪了柳琪一眼,而后判定:“看来沈吉把什么都记住了,而且那个真账本,本来是打算给顾长卿的,所以顾长卿一定还在这些船上,必须搜出来!”
*
却说沈吉三人霸占了那艘小船,正在悄悄调转方向,打算开着它逃离赤花楹的大部队,无奈此时浓雾已经悄然散去,周围船只很快便发现这边的异动,不仅有侍卫呼和着大声质问,甚至还有流箭开始飞来!
沈吉和顾长卿被射得频频躲藏,无奈之下,他们只得又躲回船舱。
虽然东风未停,但仅靠天时是没办法逃走的。
江之野侧身在窗口观察,微微皱眉说:“又有更多大船包围过来了,包括朱容的画舫。”
看来决战已至,沈吉深吸了口气,握紧匕首:“她肯定不想放弃。”
江之野决定:“那就杀了她和柳琪,这样副本必然会结束,他们死掉,故事就没有继续进行的意义了。”
顾长卿当然不知道这两人在说些什么,只摆手阻止:“不能杀啊,要抓活的,不然两个恶棍把真相带到阴曹地府里,那些朝中的蛀虫岂不是逃过一劫?”
逻辑虽没错,但实在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
江之野理都不理,直接道出判断:“你尽力护住他,至少坚持到官兵来了再说。”
沈吉认真答应:“好。”
此时从四周飞来的流箭更多,它们仿佛要靠着数量压制,把这艘船击穿似的,那箭矢射中木板的砰砰声,着实令人毛骨悚然。
顾长卿被带到个还算安全的角落,动也不敢多动。
沈吉无奈偷瞧:天知道皇帝怎么会派这样一个人来办案,难道满腹诗书能当枪使吗?
梦傀分析:“正因为不够强,大部分玩家和NPC都要选择放弃他的,这是副本的诡计。”
也是,比起榕骨镇的警察齐欣然,这顾长卿实在没用了许多。
齐欣然在故事里,象征着希望,而顾长卿在故事里,意味着正念,而正念比起强烈的欲念,本就吸引力不足。
沈吉听着箭声渐小,蹙眉:“他们要过来了。”
说着,他便用力推动船内的家具,试图阻挡窗门,顾长卿慌慌张张地在旁帮忙,显得六神无主。
果不其然,杀手们开始借着桅绳登船。
此时离开船舱,朱容必要下令放箭,所以江之野只能借由船屋木墙阻拦,挡在门口刺杀那些试图闯入的侍卫,手起剑落,毫不含糊,颇有些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架势。
太多死亡发生在眼前,让沈吉全身都在微抖,但他哪里还顾得上矫情?慌乱时刻,甚至还要拿着匕首帮忙补刀,什么杀人不杀人的,也顾不上思考那么许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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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下去,对赤花楹和背叛者而言,定是两败俱伤的状况,站在双层画舫上远望的朱容有些焦灼,因为随着登船的杀手越死越多,身边那些本就心神不宁的下人们,也不再遮掩胆怯之意,飞身出发的动作越发迟疑。
多年经验告诉朱容,失去什么,都不能失去人心,她忽吩咐:“春尘,去杀了江之野!”
春尘立刻劝阻:“夫人,我得保护你。”
朱容急道:“快去,只要江之野一死,剩下两家伙便毫无反抗之力!难道你要我亲自去吗?”
春尘回头深深地瞪了眼柳琪,这才拔出双刀,如轻盈的燕子般借着桅绳荡下船去,稳稳地落在了那个风中乱飘的小小船屋之上,急冲向门口!
这姑娘年纪虽不大,却是个练武的奇才,否则朱容也不会随时都把她带在身边。
江之野紧急躲过她甩过来的飞刀,同一时刻,春尘已经翻身进屋,直冲沈吉!
危急关头,江之野自然两步追上,抬箭速击,两人转瞬便缠斗在一起,眼花缭乱之中,屋内本就残破了的家具更是被打得木屑乱飞,令人必之不及。
沈吉将慌乱地顾长卿紧护在身后,他紧张到心脏发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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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画舫上的柳琪亦拔出剑来,不顾周围下人震惊的神情,慢慢地朝朱容缓步走去,轻声说:“姨娘,你闹够了吧,再不走,我们大家都要陪你去死。”
朱容毫不意外,看向他的武器:“哟,早就想杀我了?”
柳琪不回答,只抬剑指着她明艳的面容,而后发起命令:“都还愣着干什么?把船转向,速朝长江行驶。”
下人们继续面面相觑,毕竟老板只是名义上的老板,而朱容,才是掌管着众人生死的一家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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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险爆发的船舱之内,江之野和春尘越打越凶。
梦傀着急:“这女人好像比雷木还厉害!”
以沈吉的力气和速度,冲上去就只有帮倒忙的份,他忽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自动触发侵入者技能:全域视界。”
“请维持专注。”
船屋周围的场景全部都浮现在了沈吉的脑海里,除此之外,还有那些冒着红光的不稳定物件。
他忽然暗自使力,床舱内的木箱和陶器竟然瞬间猛地炸成了碎片,让毫无防备的春尘吓了一跳!
“能量耗尽,全域视界自动终止。”
沈吉只觉得喉口腥甜,是血的味道。
梦傀急着劝阻:“喂喂,你最近使用太多次技能啦,稍微收敛点,现实生活中会受伤的!”
来不及计较那些了!沈吉再次紧闭,双眼发动被额外赠送的技能次数。
“自动触发侵入者技能:全域视界。”
“请维持专注。”
“额外奖励次数消耗完毕。”
在意识中捕捉到室内红光的瞬间,爆炸再度发生!满屋子的木屑与灰尘全部腾空而起!
“能量耗尽,全域视界自动终止。”
伴随着梦傀的通知,沈吉狼狈地吐出口血来!而江之野则把握住了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一剑将心神不宁的春尘刺倒在地,毫无怜惜地割断了她的脖颈。
春尘已死,船屋外的杀手们见状,更不敢上前。
江之野一迈步,那些人竟然后退了起来,他毫不犹豫,直接踏步上前,解决掉了他们的性命!
顾长卿瞧得震惊:“大侠好身手。”
江之野觉得好笑:“大侠?你真不知道我是谁?”
顾长卿眨眼。
江之野不再理他,只说:“必须杀了朱容,不然没完没了,你别再仁慈了,看好他。”
沈吉点头,又摇头:“你别去。”
去了,就会死。这种预感实在太过鲜明。
江之野微笑:“但救了他,毁掉赤花楹,不就是你想要的吗?何必在关键时刻犹豫?”
是啊,不毁掉赤花楹,所有悲惨的遭遇就还是会继续上演,而为了自己的欲念,亲手制造过太多悲剧的江之野,的确应该所有牺牲,去打破心印的控制。
道理无懈可击,所以沈吉不敢提起虚假的回忆,毕竟提起来也没什么意义。
就在气氛僵持之际,江之野忽温声道:“没关系,我也觉得这样很好。”
他伸手揉了下沈吉的脸,留下了个迷人到不太真实的微笑,根本不给少年阻拦的机会,便飞身离开了这艘摇摇欲坠的小船。
第68章 赤花楹
华丽的画舫内, 关系混乱的二人还在对峙。
柳琪急着威胁:“这次听我的,对大家都好!”
朱容盛气凌人地嗤笑:“你蠢不蠢?今日让顾长卿带走沈吉,我们就再也没有靠山了, 你不会以为只凭小小的赤花楹, 还能跟官府相抗衡吧?”
柳琪:“我从未想过抗衡,我只想……”
他艰难地压住自己的怨气:“我本只想和你不问世事, 离开柳家,简简单单地活下去, 可惜那结果我从来没得到过,这赤花楹的一切是你想要的, 不是我。”
朱容并非不了解他的心思,从当年自己被买入柳家, 初见柳琪那惊艳又贪婪的眼神时,她就知道自己可以一直拿捏住这个人, 而今亦然。
正是因为柳琪从来没办法真正得到她, 她才永远有恃无恐, 毕竟人对自己得不到的东西, 始终最难释怀。
故而朱容只是轻笑:“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冒被天下人唾弃嘲弄的骂名跟了你, 却什么都不该拥有,是吗?好啊,那你现在就杀了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说完,她就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柳琪当然只想活命, 可他消除不掉角色对朱容的痴念, 就像他消除不掉自己真实人生中……那些从不该有,却又无止无休的欲望。真无用, 真绝望。
百般纠结中,柳琪拿剑的胳膊已微微颤抖。
朱容露出得意的笑意,她知道这次自己又赢了。
可还没来得及多说半个字,身后竟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心道不好的朱容赶紧回头,可眨眼之间,一把长剑就直插过她的心口!
出剑的人,当然是满身是伤、摇摇欲坠的江之野。
大股的血从朱容口中涌出,她艰难骂道:“你……愚蠢……只有我……才能让你……守着沈吉……离开这里……你们……天地都容不下……”
江之野轻声道:“劳你费心,可能我自己想要些什么,也没那么重要。”
说着,他便毫不留情地拔出剑来,让朱容赤红的血喷了自己满身满脸,那些晶莹剔透的血珠顺着他白皙的面庞缓缓滑下,被窗外久违的光照出了宝石般的色泽。
柳琪瞧着朱容轰然倒下,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急怒攻心:“还看什么!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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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摇晃晃的船屋上,最后一个半死不活的杀手也被沈吉补了一刀,他满身血污地退回顾长卿身边,紧张地说:“没事了……没事了……”
顾长卿同样手足无措,但他的视线余光在残雾中忽看到抹明黄,不由地惊喜摇晃起沈吉的肩膀:“官兵来了!那是圣上的亲兵!”
沈吉没有心思多去张望,因为,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已被画舫上的杀手用力抬起,直接丢到了湖里,扑通一声,几点水花,然后就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这个瞬间,沈吉的脑海间闪过很多画面,一会儿是在大学的案发现场初见江之野,白雪纷飞恍如梦境,一会儿是故事中和江之野在河边吃糖,被他亲的那刻,甜甜的糖丝瞬间便化了开来。
快乐和痛苦在心内发酵,真实和幻像难解难分,灵魂仿佛也因此而发生了什么无声的改变。
梦傀着急:“清醒点!不要吸收不属于你的记忆!”
而后它又提起副本剧情:“柳琪还是对朝廷定罪有用的,臭猫肯定是只杀了一个!他做的很好,你别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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