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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漂流(近代现代)——一决绿

时间:2024-04-11 17:33:53  作者:一决绿
  两人站得极近,林瑧他嘴唇和嗓子都有点干燥,他张了张嘴,但没发出声音,抬手要拉羽绒服的拉链,冰凉的手指却被另外一双温暖的手覆住了。
  钟翊懂了他的意思,自然地帮他把羽绒服的拉链拉下来,林瑧羽绒服里面只穿着一件宽松的圆领打底衫,细白的脖颈和单薄的锁骨露出来,在客厅的灯下泛着一层莹莹的光。
  钟翊拿着衣服的手背不小心擦过林瑧露出来的皮肤,林瑧没注意,但他的动作却停了一下。一秒之后,原本已经挪开的手又贴了上去,手背下的皮肤细腻柔软,比钟翊的手还要再热上两分。
  林瑧因为他这次刻意的触碰抬手拍了他一下,清清脆脆的一巴掌,横眉冷对:“少动手动脚的。”
  钟翊不觉得疼,也不怕他冷冰冰的小表情,就像不会怕一只对他哈气的奶猫。他手不仅没躲开,还又往上摸了摸,抚上了林瑧的脸颊和额头。
  林瑧被他摸得头往后仰,钟翊眉头皱起来,把刚刚帮他脱下来的羽绒服又给披了回去,问:“你发烧了?”
  林瑧出门之前量了一次体温,稳定在38度,没当回事儿,这会儿钟翊一问,他倒是察觉出一点头晕来了。
  “有点吧,这两天感冒了。”
  钟翊这会儿才发现林瑧嗓子哑得不正常,二话不说把人拽到沙发上坐好,从医药箱里找出体温计消好毒,捏着林瑧的下巴让他含着,问他:“吃过药了吗?”
  林瑧嘴里咬着体温计不好开口,眨着眼睛同蹲在他脚边的钟翊对视,不知道是因为发烧晕眩还是饿了,他脑子转得很慢的,停顿两秒后,摇了摇头。
  钟翊叹了口气,走到厨房接了杯热水递给他,让他放在手心捂着。林瑧身上温度高,手却冷得跟冻铁一样。
  他今天虽然没去户外遛狗户外,但地下车库的温度毕竟比不了室内,空气也不流通,待久了也舒服不到哪儿去。
  随手扯了块毯子帮他盖好腿,钟翊忍不住开始数落:“感冒了为什么还要出门遛狗?出门手套也不戴,药也不吃,你是三岁的小朋友吗?”
  林瑧看他板着脸对着自己,忽然很不开心,抬腿踹了钟翊一脚,正好踢在钟翊蹲在沙发边的膝盖上。钟翊挨了他不轻不重的一下,纹丝不动,脸色也依旧不好看。
  两个人就这么都含着气对视着,直到5分钟后,钟翊把体温计从他嘴里抽出来。
  “38度7,已经算高烧了,我送你去医院。”钟翊说罢起身穿衣,被林瑧一把拽住衣袖,严词拒绝:“我不去,我回家了。”
  俩人比赛似的,一个接一个起身。林瑧要去拿罗威纳的狗绳走人,刚走了一步就被钟翊从背后环腰抱住,温热的呼吸从他耳廓后面传来,钟翊的侧脸贴着他的耳鬓,他老是喜欢这么同林瑧说话:“林瑧,听话一点,你生病了。”
  林瑧不领情,用手肘抵着身后的人挣扎了起来。钟翊的手臂像钢筋一样箍着他,不勒,但是完全挣不开,他只能在钟翊怀里转了个身,瞪着红通通的大眼睛,露出一副气极了的表情。
  “你又骗我,我不要你管!”他愤怒极了,也委屈极了,生着病饿着肚子,浑浑噩噩地跟着钟翊回了家,现在在钟翊怀里哑着嗓子凶人,看起来格外漂亮,也很可怜。
  察觉到主人不正常的肢体动作,原本乖乖在边几旁坐着的罗威纳站了起来,有些焦虑地在两人身边转来转去。这条臭狗在小的时候就被林瑧教育过不能在房子里乱叫,为此不知道挨了多少顿打,所以这会儿不安起来也只敢粗声哼哼,用脑袋拱着林瑧的手,想确认林瑧的状态。
  紧紧贴在一起对峙的二人此刻分不出神来安抚他,钟翊天才的脑袋很少能跟上林瑧的脑回路,他一时理解不了:“什么叫骗你,没有骗你……”
  林瑧打断他的话,吩咐:“那你去做饭,我吃完饭就走。”
  开放式的厨房传来钟翊打鸡蛋时筷子和瓷碗碰撞的声响,林瑧盖着毛毯窝在陌生的沙发里发呆,他脑袋晕得甚至看不下去手机里的字,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狗打发时间。
  大狗把脑袋搁在他腿上,散发着热烘烘的味儿,林瑧以前很嫌弃,现在习惯了反而觉得闻着很安心。
  他坐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问狗:“你今天是不是还没有拉屎?”
  为什么感冒了还要出门遛狗,当然是因为不想狗在家里拉屎。高层阳台是封死的,大冬天不可能开窗通风,拉在家里开新风系统要几个小时才能把臭味消掉,林瑧能忍得了小狗味儿可不代表他忍得了狗屎味儿。
  林瑧方才带着狗下楼才不到十分钟就遇上了钟翊,臭狗今天的运动量还没达标,肠道蠕动自然也还没到位。
  “我今天是真没劲遛你了,要不你等我吃完饭就拉他家里吧,他和狗屎味儿挺配的。”
  林瑧小声和狗编排着钟翊的坏话,七八米开外钟翊已经开了火,燃气灶和抽油烟机的声响掩盖了客厅的说话声,被编排的人半个字都没听见。
  钟翊做饭麻利,夜深了,病号也吃不了什么复杂的东西,他简单煮了个番茄鸡蛋虾仁汤,汤里下了两份之前超市买的手工面。
  钟翊把面盛好放在餐桌上,解了围裙去客厅请人,走近了才听见林瑧抱着罗威纳的大头在嘀嘀咕咕,说着什么“你胖死了不许再吃了”这样的话。
  “面煮好了,来吃吧。”钟翊走过去递给林瑧一只手,林瑧看了他一眼,把腿上的狗头挪开,无视了那只手,自己起身,披着羽绒服外套朝餐桌走过去。
  钟翊跟在他身后,两个人沉默地相对而坐。林瑧是真的饿了,刚才厨房传来的香味不仅勾得他的狗口水直流,狗主人的肚子也被勾得咕咕直响。
  林瑧低着头一言不发快速又优雅地吃着面,他的狗跟过来围在他腿边呜呜讨食,林瑧面冷心硬,压根不理它。大狗焦急地蹭了一会儿,发现怎么撒娇都没用,机灵地绕着桌子走到钟翊那边,伸着大脑袋朝钟翊哼叫。
  钟翊看了它一会儿,又看了眼始终没抬头的林瑧,悄悄从碗里夹了一个虾仁,筷子尖离张开的狗嘴只有不到20厘米时,桌对面的人突然抬起头来,冷漠地打断这次密谋:“不许喂它,它在减肥。”
  钟翊讪讪地收回筷子,朝大狗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十分钟后,林瑧非常捧场地把碗里的汤都喝到了见底,他抽了张纸巾擦嘴。蹭完饭就可以告辞牵狗走人了,但被识破了意图,钟翊堵回他还没开口的措辞,说:“不去医院可以,吃完饭半个小时要吃退烧药,吃完药我再送你回家。”
  林瑧吃饱之后恢复了点元气,看了眼手机的时间,快11点了,想也不想地出口反驳:“我家里有药,回去吃就行。这狗今天还没上厕所,我正好牵着它去外面上个厕所,顺便消消食。”
  钟翊站起来把两人的碗筷收进洗碗机里,回头看他,提出了解决方案:“我帮你遛狗。”
  要遛狗原本也不是一个借口,是客观事实。林瑧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嘲讽表情,慢慢踱着步子走过去拿了狗绳,罗威纳看见他的动作,乖乖把脑袋套进绳圈里。林瑧熟练地扣好防爆冲P绳的锁扣,把手柄递给面前大言不惭的人,难得冲钟翊笑了一下说:
  “小狗遛大狗?也行,你看它跟不跟你走吧。”
  钟翊擦干净手上的水接过绳子,他稍微用力扯了扯,劲瘦结实的手腕青筋凸起,P绳浅浅勒进罗威纳的颈部皮肤里。身形高大的烈性护卫犬被他扯得往后退了两步,然后乖顺地站在了他脚边。
  他低头伸手摸了摸狗头,罗威纳用头顶蹭他的手心,是表达友好的意思。
  林瑧愣神看着自己的狗,脸上有隐隐风云变幻的情绪。好在他调整得很快,有免费的遛狗劳力不用白不用,林瑧从口袋里掏出出门前准备的袋子,专门用来装大狗排便物的,递给钟翊,嘱咐道:”它蹲下之后你把袋子展开放它屁股下面就可以了,千万别让它拉在地上,我可不想被小区物业拉黑。“
  钟翊接过袋子笑笑:“没事,真拉地上我负责捡起来就行了,又不是没捡过。”
  “……”
  钟翊出门之后,林瑧在沙发上翻来覆去换了四五种坐姿,依旧不是很舒服。他怀疑钟翊出门之前说的那句话是故意的,故意提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想让他心疼。
  八年前的钟翊绝对不会主动提起少年往事。
  那时候的钟翊远没有现在强壮,身形高挑骨架宽阔却非常清瘦,穿着洗得发白的化纤衣裤和廉价球鞋,背着跳蚤市场的地摊上买的、山寨到可笑的双肩包,手脚拘谨地坐在林瑧的跑车里,穷酸几乎写满了他的身体。可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半个字都不曾和林瑧提过自己的家庭。
  他甚至每一次和林瑧做交易,找林瑧交换的,都不是金钱。
 
 
第7章 七
  “可以不要钱吗?”
  钟翊坐在林瑧的跑车里,肩背内扣姿态拘谨,嘴唇紧紧抿着,低着头回避林瑧的眼神,在林瑧开出条件后沉默了许久后,给出了这样的回答。
  林瑧原本在等他开价,却没想到钟翊直接拒绝了一个漫天要价的机会。
  “不太好。”林瑧对他说。
  脸上做出笑的表情,但不怎么真诚,林瑧是有些不学无术,但终归是在商人家庭长大的,深知没有价格的东西才是最贵的这个道理。不用钱买,总得欠上一个人情,林瑧斟酌了一番,没想出更委婉的词,于是直白问他:“你应该很缺钱,为什么不要?明码标价对你和我都好,不是吗?”
  钟翊从刚才说话时就一直敛着眼皮,他视线总是低的,好像落在自己的鞋子上,又好像什么也没看。听见林瑧的反问,又沉默了。
  林瑧不喜欢和磨叽的人说话,他性子急而且没耐心,钟翊和他说个话老一顿一顿的,每次回答问题都要想很久,让他产生了厌烦的情绪。几秒后他对着沉默的钟翊再次开口说:“价格报高点也可以,我不清楚代写的行情价,你拿了钱去买点……”
  他话音未落,被钟翊突然的出声打断了:“因为我准备考雅思,想找一个口语老师陪练。”
  “……”林瑧花了两秒才理解钟翊的言下之意,理解之后顺理成章地被气笑了,有些不可置信地反问:“你想让我给你当口语陪练?”
  钟翊终于再次抬眼看他了,那双眼睛很黑,睫毛浓密,仔细看是有一些少数民族的影子在的。19岁的钟翊面孔英俊但没有一丝攻击性,只是纯净中带着点野性但是又畏缩的漂亮,瞳仁大而湿润,林瑧能从里面轻易看见自己的倒影。
  他揣着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反客为主地同林瑧做交易:“不止这一次,以后所有课程的小组作业,我都可以和你一组,你可以不做,我会给你署名。雅思……雅思的报名费很贵,我模拟考的口语成绩一直不达标,但是正式考试我想保证自己能够一次性通过。”
  ……
  大课间快结束了,钟翊赶着去上下一节课,从林瑧的车上下去之后,很快便消失在人群里。
  林瑧坐在驾驶位,一只手玩着矿泉水瓶,另一边手肘撑在车窗沿、掌心抵着下巴发呆,还在想刚才钟翊的话:
  “我听过你在外贸英语课上的report,老师夸你发音很好,当时你说你小时候在美国读书,所以我想,能不能和你学一下口语。”
  林瑧14岁回国后,除了上英语课,几乎不再在任何场合说英文。可惜他7岁就去了美国念书,每年在纽约待的时间比在国内还长,7年的中小学生涯足够让他像记住母语一样记住这门语言。
  他答同意了钟翊的条件,好像没什么吃亏的,但想起来又很奇怪。至于同意的原因,说不清是因为林瑧懒得花钱花时间再去找其他人,还是被钟翊刚才漂亮又诚恳的眼睛蛊惑了。
  如果非要形容,那么拒绝刚才的钟翊,对于林瑧来说,就像拒绝一只在路边朝他讨食的小狗那样困难。
  钟翊基础差得离谱,来申州读大学之前,别说英语口语,他甚至没说过标准的普通话。
  他出生的地方,在青河镇一个不知名的山村里,小学跟着一个人教全科的赤脚老师读了六年。而就算长大去了镇上,作为西南山区的一个边陲小镇,整个青河都只有一所门脸老旧的初中。中考后考去了市里,上属的永安市也不过八十万人口,学校环境差,师资条件也差,每年从市里考出去,考到大城市一本院校的学生连一个班都坐不满。钟翊是那一年永安市的状元,也是近十年市里考得最好的学生,也不过刚刚够到申州大学商科的分数线。
  能读2+2是靠了他的少数民族和特困生加分,但哪有特困生会去选择要出国念两年的2+2呢,还是商科,除了钟翊这个另类。
  大二下学期考完雅思,均分7.0,没辜负那几千块钱的报名费,大三那年钟翊如愿去了新泽西。
  普林斯顿大学商学院本科班里华裔几乎没有,不多的几个亚洲面孔里,他是唯一一个第一次出国的人。最初他的生活和在申大读书时差不多,依旧是没什么人愿意和他说话,除了上课,他永远独来独往。
  钟翊在普林斯顿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是个美国白人男孩儿,叫Alex,在纽约长大。那次小组作业,他们被系统分配到一起,钟翊在按部就班地安排流程,而Alex对钟翊说的第一句话是:“Hey mate,your accent just like a New Yorker,don’t you?”
  钟翊看着Alex友好善良的笑容,不自觉地也微微笑了一下,他用Alex所说的、略带纽约客口音的英文回复说:“也许吧,我的……口语老师曾经在纽约读书。”
  ——
  “钟总,这是今天最后一批终审项目书需要签字。总部那边今天还有一场高层会议,纽约时间早上10点半。”尤小芸抱着一叠项目书敲开了总裁办公室的门,这已经是她今天来的第四趟了,没完没了的密集工作,累得她说话都有气无力的。
  钟翊看了眼办公桌上的电子时钟,晚上9点,手机锁屏0条未读信息,林瑧还没有回他3个小时前发的微信。
  他抬头,看见往日精致漂亮的助理面色疲惫,乌黑的长卷发只随意用一个大发夹盘着,毫无造型可言,散落的发丝凌乱地落在耳鬓,西装裙外套上留着几层折痕。良心发现的老板默了默,对助理说:“这些项目书我签完字之后你明天早上再来拿,现在可以下班了。”
  谢天谢地,尤小芸在心里欢呼一声,一点儿也没跟老板客套,痛快说了“老板,明天见”后快步走出了办公室打卡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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