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兴怀瞪圆眼珠子,把诗读过几遍,只感觉一股冰清文气透体而入,一扫酒楼内喧嚣烦闷,让他通体舒泰,莫名清醒精神。
合起折扇一拍掌心,他欣喜地问:“这位公子不知如何称呼,在何书院就读,师承何人?”
伏七杀对这些问题早有腹稿,拱手行礼,笑道:“在下姓林,名七,师从郑麟,是名云游书生。”
“你说你师父是郑麟,又是哪国的大家夫子,恕本公子直言,从未听过这名字。”傅兴怀在脑子搜索一番,确信没听过这名字。
你自然是没听过,那是独属于我的。伏七杀心中得意,面上依旧是客气道:“师父他是一名乡野教书先生,不喜功名利禄,不常出村走动。”
旁边那匆匆写完诗句的童雯忽然道:“我师父游历交友,访遍文豪大家,从未说过这个人,莫不是你胡乱编出来诓骗大家,诗会的时间早就放出去了,莫不是你从哪位书生那买了诗过来,想出风头夺赏金?”
童雯为这场诗会足足准备了半个月,为的在达官贵人眼前混个脸熟,搏一搏名声,比不过素心书院的人便罢了,凭什么还让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山野武夫抢了风头!
他侧目看着这比自已高出许多的武夫,咬牙切齿。
“你可敢再比一场?”
第137章 棋者初弈舍快求稳
文无第一,这人比不过自已,就开始气急败坏了。
对方的敌意明明白白,伏七杀想起郑麟之前教过的打铁趁热借水行舟,这样何尝不是借机巩固自已在众人眼中的印象,微微颔首,笑道:“不知题目谁出?”
“我!本公子!本公子!”
众人循声望去,见傅兴怀跳起来撑在栏杆上,朝场内叫道:“既写了冬雪,不如再来写个春意吧!”
这烂大街的题目想要写得出彩,再考验文采墨水不过!
可有好戏看了!一时楼上楼下看热闹的人纷纷附和。
男参戏急忙张罗侍女换纸磨墨,方元真不愿抢戏,退过一边看热闹。
顿时台上只剩下伏七杀与童雯两人。
童雯自认背了不少李淮瑞的诗句,化用删减精雕细琢,也能想出不少好诗。他抬眼看了对手一眼,发现伏七杀神色严肃,越发开怀起来。
而此时伏七杀却在犹豫要不要直接将《春江花月夜》写下。
这首诗孤篇横绝,郑麟对其赞叹有加,曾说认真读过书的人,都知道“海上明月共潮生”这一句,但是李淮瑞的“诗集”里,并未有这一首。
是不记得,还是故意疏漏,以留来日在需要出风头的大场合再拿出来震惊四方?
若是他提前写出来,又将如何?
暴露自已同乡的身份,是得以接近对方,两人合作,或是引来对方的杀意?还是对方真的不知道这首诗?
伏七杀闭起眼睛,心中犹疑。
这就是麟哥在思索计划时经常遇到的不确定性,每走一步,都要思索之后好几种不同的发展方向。
以往他不是布局之人,还觉得出力辛苦,现在轮到他下棋,摸不透对手路数,第一步就落子艰难。
再睁开眼,伏七杀已经有了计较,蘸墨下笔,一气呵成!
童雯早已经写完诗句,见对方数息之后才慢悠悠提笔,冷笑不已:这人定是怕露马脚,一时紧张,将记下的诗文都忘了差不多了!
他一个齐云书院才学深厚博览群书的书生,还比不过一个山野村夫教出来的莽夫?
笑话!
童雯袖手等伏七杀停笔,谁知对方越写越多,足有八句,倒让他迷糊了。
这人不会以为堆砌词句凑数就算是诗词吧!
“咳……两位公子都写完了。”
男参戏见童雯脖子伸得老长,都快粘到对手桌上了,轻咳一声提醒,待伏七杀停笔,他让侍女将两人诗句挂上架子,最先看的还是童雯的作品。
“鸳鸯早知春气暖,三两春风绕桃花……大家看,这个‘绕’字当真是妙!”
“真厉害!用词巧妙!显得春风轻巧,鸳鸯灵气十足。”
……
面对如浪卷来的称赞夸奖,童雯袖中攥紧的拳头终于放松下来,心神大定,脸色也红润不少,望向对手的目光充满骄矜。
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今夜诗会胜者已成定局,去踏雪会的请帖也会落入他手!
那可是大晋所有学子都向往的文人盛会!
若是能参加,于科考而言,相当于一脚踏进官场,于修土而言,是进入仙门的敲门砖!
他必须能拿到请帖!
道道目光落在童雯的诗上,方才还对他作法有些不满的方元真也多看了几眼,承认对方文采不俗。
恐怕今夜过去,“三两春风绕桃花”便会被风雅之人做成楹联,在春来时挂在花园里。
看过童雯清秀写意的诗,观众意犹未尽,不禁暗想另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子能不能守住这擂台魁首。
“……春来草色胜烟柳,一夜杏花满皇都。”
没想到论大气与惊艳,到底是山野莽夫的诗更胜一筹。
傅兴怀笑道:“我这便与爹说,让他提议在城中多种杏花,这样来春天大家就能看到此盛景了!”
罢了,敌人尚未分明之前,还是先隐藏好自已,徐徐图之。伏七杀感受到童雯不甘心的目光,摊手笑道:“我师父说过,文无第一,各有千秋。”
“文无第一,各有千秋……”方元真低声重复这句话,若有所思。
再看台上三首诗,初见“白梨花”时赞叹色正,再见“玉屑”时又觉形似,最后“瘦青山”一出,之前画皮描形的诗句都落了下乘,留白传神,意韵无穷,说各有千秋,算抬举了两位对手。
方元真上前细细看过伏七杀的字,为对方笔中意境所惊,心想对方竟与自已岁数差不多,一时感叹江湖能人辈出。
“在下素心书院方元真,不知三日后琅秀山踏雪会,可否邀公子同去?”
素心书院的学子向来心高气傲,落败也会大方承认,不会为面子丢了风骨。
方元真大方承认落败,边上那揪着人师父是否真有其人的童雯便显得无理取闹许多。
“踏雪会……那是什么?若是不重要,我情愿请你去喝酒。”伏七杀说道。
风头被抢童雯已经恨得咬牙切齿,见对方对踏雪会一无所知,拒绝素心书院之人的邀请,他更是气得五脏生疼!
那可是五大仙门之一的素心书院!
他脑袋发烫,满腔怨气不能在人前发作,彻底记下这笔账,语气生硬地告辞离开。
傅兴怀得了好诗,顾不上那位负气而走的书生,对面前这位容貌出众的书生越发好奇,摇着扇子好脾气地解释道:“你是云游书生,大概没听说过,琅秀山踏雪会,京中文人名土齐聚一堂,是难得的风雅盛会,很多人想去都没人引荐呢!”
“原来是这样,承蒙不弃,在下岂敢拒绝。”
伏七杀正愁没法接近那些名土官员,当真是瞌睡来了枕头,当即便与那两人约定了三日之后的时间地点,风度翩翩地告辞离开。
他一出酒楼,被夜里的寒风激得打了个哆嗦。
摸了摸颈项上的帝屋香球,感受到里边灵力运行平稳,没有得到郑麟的回应,他也不着急,心想着能和对方说的趣事又多了一件,从袖中拿出顺道买的酒灌了一口,拎着酒壶慢慢往另一边客栈走去。
此时若有人跟着出来,便能听到有颂诗声随着这名新秀诗人的身影,渐渐隐入夜色寒风。
“高楼酒肉暖,边塞冻骨寒,尽夸好文采,谁怜远征人……”
一道符箓从伏七杀袖中落出,向宫城飞去,落到窗边人手里。
“小师弟有些手段啊……”
楚飞尘拿到符箓了解事情经过,心道自已在队伍里混日子已久,也该做些正事了。
第138章 萤火之姿
琅秀山踏雪会,自然是要踏雪的,为大晋文人名土间最负盛名的盛会,与会者不止书生才女,一些喜好风雅的王公贵胄也会前来。
众人在寒风中一边爬山一边思索诗句,待到山上一处木质的殿阁,里边早有美酒美食美人等候,入内趺坐清谈,看万山素裹银装,城池雪落白头,边宴客听曲,作诗谱曲,甚是风雅。
一些传唱四方的乐谱词作,便是从此流传而出。
今次踏雪会临近国主寿诞,城内聚众恐生意外,负责戍卫踏雪会的护卫全换成了九曜圣殿的弟子。
九曜圣殿为大晋国教,其余四大仙门在大晋的影响有限,要想开辟出一条商道,还是得和九曜圣殿的人打交道。
伏七杀身为无门路没后台的“云游书生”,受邀而来,为了不喧宾夺主,便舍了那些拖沓的宽袍大袖,扎了高马尾,俊美无俦的脸埋在黑色的兽皮围脖里,换了一件利落的藤黄镶黑色毛绒边立领剑袖袍子,低调贵气有内涵,看起来真像个公子哥儿。
那两个人怎么还不来,难道是自已之前的做戏有何不妥?伏七杀目送第六辆马车经过自已面前,还没等到两人,一时有些迟疑。
此时一架双骑马车匆匆赶来,傅兴怀与方元真两人下车活动筋骨,看到门边的伏七杀,都以为自已看岔了——能把寻常布衣穿出面前清贵优雅的气质,这人也算是独一份
方元真歉然道:“对不住,劳林七兄弟久等,有事耽搁了。”
“本公子起得晚了些。”傅兴怀见方元真替自已道歉,一时有些心虚,摸摸自已身上料子上好的衣袍,不知道在想什么。
伏七杀观察他神色有些尴尬,笑道没事,又说了几句缓和气氛,三人结伴行入琅秀山的地界。
这山峰奇绝俊秀,能让大皇子写出“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绝句,高度十分吓人,一路上风光秀丽,伏七杀与方元真都欣赏对方的见识品性,一时间交谈起来倒是投机。
走到一处提供游人暂歇的平台,周围有不少游人女眷,两人聊得兴起,自然忽略了一路心不在焉,左看右看的傅兴怀。
傅兴怀有自已的目的,听到一些议论声,转头望去,是几位女子聚在一旁松树下低声聊天,时不时看向他们这边。
他觉得正中间坐在松树下戴着帷帽面纱的女子身量眼熟,定睛细看,忽然后退几步,靠到方元真身后。
“那里!”
方元真正和伏七杀讨论诗词,两人对着漫山雪雾作诗,对方口吐珠玑文采斐然,令他拜服不已,被友人打扰,只觉得无奈。
“那是叶莹秋!没想到这次踏雪会她也来了!”傅兴怀用扇子遮住脸,小声说。
伏七杀听到随行之人音容激动,也不由得回身朝人群里看去。
“元真好友,你知道我生平有三好,好诗好酒好美人,叶姑娘来了,我今天这身衣服就没白换!”
傅兴怀心想要表现得好一些,暗暗用肩膀挤了方元真一把,又立刻站得腰挺背直,稚气尤存单纯清澈的眼里目光发亮,为了展现出自已一身风流雅致,即使在寒风簌簌,依旧把折扇摇得哗哗响,学着雄鸡的姿态昂首挺胸,步伐矫健沉稳地朝对方踱过去。
方元真觉得有些尴尬,向伏七杀解释道:“叶莹秋是皇城第一美人,号称琵琶国手,才色双绝,曾在御前献艺,傅兴怀最欣赏她。”
“牛批。”伏七杀由衷赞叹。
郑麟曾说过,不管是何种身份,能将一项事情研习到巅峰的程度,都很厉害,不可小觑。
他心想,若是郑麟听闻,一定也会很佩服对方。
“嗯?”方元真没明白对方的话。许多人听到叶莹秋的名号,先赞叹的莫不是对方容色,这“牛批”又是何意?
他很快便按照自已的想法理解了那个词。“我可不是吹牛皮,她是有真才学的。”方元真对这相见恨晚的年青人很是照顾,贴心解释。
谈话间傅兴怀已经从女子那走回来,对伏七杀说道:“林七,等会清谈会你得和我坐一起!叶姑娘想和你买词呢!”
言辞急切,模样却不吓人,就像闹着要糖吃的小孩子,为了吸引旁人的目光,做了些让人气得牙痒痒的事情。
“果然没憋好屁。”方元真把好友推开,“不必管他,踏雪会也不是讲身份的地儿,虽然也有些皇亲贵胄在里头,但都极好说话。”
自然都极好说话,伏七杀早早守在门边等人,听那些负责接引马车的侍卫说话,一个个皇子、郡王、世子、侯爷……各种尊称叫了个遍,说什么别把成王的马车与灵王的马车并排,苏家与尹家的小厮别安排在一个别院歇息……其中关系复杂得紧。
几方人马博弈,物色之后可能加入已方阵营的书生官员,可不得和颜悦色呐。
他不再多谈论这件事,与方元真一人一边,挎起腿软的傅兴怀继续爬山。
三人来得晚了些,大殿里位置已经不多。
方元真原本打发傅兴怀去了靠前的位置,与伏七杀坐在后排,等开了清谈会,傅兴怀又偷偷摸摸潜回两人身边。
“等会儿叶姑娘要找你买诗,你可得好好表现一番,也顺便说说我的好话。”他语重心长地叮嘱伏七杀。
伏七杀原是在写字,分心敷衍对方道:“我师兄说,你若盛开,清风自来,要让叶姑娘对你青眼有加,你得提升自已。”
“啊?盛开?怎么盛开?”傅兴怀来了兴致。
两人看了他一眼,默默抬头,一阵香风拂来,傅兴怀还没来得及盛开,倩影已至三人面前。
殿阁中燃着炭火,对普通人而言温度依旧冻骨,叶莹秋却只穿着一件朴素淡雅的宫裙,挽着高髻,饰以银簪玉石,站在素色的殿阁中,恍若水墨画中的仙子一般清艳妍丽。
她朝三人行礼,略施粉黛的脸上带着温婉得体的笑意。
“听闻前三日在诗会上夺得魁首的公子也参加了踏雪会,在下叶莹秋,特来拜会。”
“叶姑娘好。”伏七杀站起来行礼,“在下林七,早听傅公子说起姑娘乃琵琶国手,特意写了一首诗,赠与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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