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川又找了一批绣娘,给符心做了很多件小衣服。
从前他身子弱,陛下赏赐府邸的时候专门建了暖阁,于是他把符心的窝搬到了暖阁里,他今天上朝之前符心还在睡。听管家说自从入冬,符心每天上午都是趴在暖阁里睡觉的。
离上次的争执过去了快两个月了,文川渐渐地接受了符心变回狐狸的事实,也在养狐狸这方面有了一些心得。
文川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玉州,近来处理符心的事情也一直没能跟他道歉,索性就选在今日。
行中在前面引路,还是选在他们先前常在的星云阁。
时延已经入席等着了,只是他的身边没有玉州。
“玉州怕冷,就没过来,今日你我不论君臣。”时延让他坐下。
文川行了一礼,才入座,今日时延也没让行中随侍,就他们两人。
“身体已经全好了?”时延看他身上的披风,有些薄,从前冬日,文川几乎都是在榻上度过,如今冬日,已然可以外出行走。
“若再不好全,他的一番心意岂不是全都付诸东流?”文川看着桌上的酒,端起来喝了一杯,又问了自己关心的问题,“陛下,派出去的人可有消息了?”
“这样盲目地寻人犹如大海捞针。玉州说只能感应到向北去了,但到底在哪,谁也不知道。”时延叹气,“再等等吧。”
文川似乎是觉得自己不用再强撑着,他看向时延:“陛下,臣想问一个问题,若是这事发生在您身上,您会怎么做?”
时延想了想,其实他已经经历过一次了,只是他经历的,尚有转圜余地,并不像文川这样绝望:“他既然这么选择了,就带着他的那份希望活下去。”
文川点了点头:“我赶他走了,我就是害怕他做出这样的事情,他是妖,他来去自由,不必为了我这一个必死的人做成这样,从前是占着个他要报恩的名头,实际我根本不是他的恩人。”
时延开解他:“有时候,你觉得为他好,可能实际并不一定。”
文川靠着椅背上:“还记得那日臣问您,想过日后吗?您的回答是,玉州忘性大,不会记您那么久,现在您还是这个意思吗?”
时延摇头。符心的事情也让他的心态起了变化,如今他在玉州的心里一定是不一样的,他也不能断言他死了之后玉州就真的能忘记他。
时延自嘲一笑:“就算是知道,要让他现在就开始痛苦吗?”
文川抬起头。
“既然分别是注定的,何不抓紧能够在一起的时间呢?”时延的目光温柔,“就算是死了,朕下辈子还是可以去找他。”
“陛下,人死如灯灭。”文川提醒他吗“我们是凡人,哪里还能记得前尘往事?”
时延跟他碰杯:“不是都说,人死之后会走黄泉路,喝孟婆汤,大不了跟他们商量一下,朕不喝那孟婆汤,带着记忆再去找他。反正他是人参精,千百年应该都是这个样子。”
文川笑起来,眼底却起了一层雾:“陛下英明。”
时延给两个人斟上酒:“朕好歹是人皇,阎罗殿的人不会这点面子都不给朕的吧,或者说需要付出点什么代价,只要朕能做到,朕都可以去做。”
说完时延笑了笑:“就是他可能会多等朕一段时间,到时候问问他,能不能把自己也变小,朕就可以和他一起长大,一起白头,然后这样,生生世世。”
星云阁的台阶上,玉州停在原地。
他没有再往上,而是拢了拢自己身上的大氅,坐在了星云阁的台阶上。
他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他看向自己的心口,取过心头血的心口看起来并无异常,可在听完时延的话之后,自己的心里似乎是有什么藤蔓在肆意生长,那些东西把他的心缠得紧紧的,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吸了吸鼻子,想了想刚才时延的话,从前他想的是,等到把恩报完,他就收拾包袱回雾鸣山,找一个山洞,好好修炼,争取能够得到成仙。
可现在,他不这么想了。
时延变老,他也可以跟他一起变老。
时延死了,他可以去找时延的转世,他这么招人喜欢,他相信不管是哪个时延,都会喜欢他。
就像符心那样,报恩可以世世代代都报恩的,反正他的一辈子很长很长,这辈子都可以用来报时延的恩。
等自己的心口不再发紧,玉州揉了揉自己的脸,保证自己的表情没有问题,才重新站起身,掀了帘子进去。
他很自然地坐到时延的身旁,朝他笑了笑,但看到文川的时候,又朝他哼了一声。
文川也知道那日对玉州的态度实在不好,于是朝他敬酒:“那日对君后不敬,微臣向君后赔罪。”
看他连喝了两杯,要喝第三杯的时候,玉州赶紧说:“喝多了一身的酒味,狐狸的鼻子很灵,你别熏到符心了。”
又眼睛四处乱看:“我原谅你了。”
文川才觉得轻松一点,又跟时延说了一会儿话之后,便要离开,时延安排行中护送,他们从星云阁下去的时候,天色阴沉得厉害,明明是十月底,天边像是酝酿着一场大雪。
行中说:“往年的雪没有这么早下啊。”
文川停住脚步,他也看向天边:“今年冷得这么早的话,陛下要户部,提前拿出赈灾的章程出来,还有……”随后又把目光落在玉州的身上。
他剩下的话没有说出来,但时延在他看向玉州的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示意文川不必再说,看着他和行中离开。
玉州伸手去握时延的手,即使天气这么冷,时延的手却十分温暖。
“回去吧?你不冷吗?”时延给他拢了一下身上的大氅,又摸了摸他的脸。
玉州在他的手心里蹭了蹭,随后跟他一起往回走。
来的时候玉州是坐的轿辇来的,回去的时候跟着时延手牵手一起走,御花园里很多植物都已经落叶,每天都有人打扫整理,只有一簇簇的菊花开得热烈奔放。
时延发现容叔他们所言非虚,雾鸣山的土的灵气,的确比京城的灵气充足一些,挨着雾鸣山的土的植物,长得要比其他地方的都要好,甚至有些的叶子掉完了,而那边的还是绿意如新。
“当时若是让你回雾鸣山,你会不会恢复得更快?”
玉州点头:“应该吧,毕竟是我从小生活的地方。”
“你在雾鸣山生活多少年了?”时延突然对他在山里的日子感兴趣。
玉州想了想:“其实我也记不清了,有意识,能听到四周的声音的时候,也就一两百年?”
一两百年。
“不寂寞吗?”
玉州摇头:“从前的岁月我也没有意识,有灵识了之后,就经常听榕树和石头他们说话,后来符心化形,也经常回来,说说人间的见闻,也没觉得日子有多难过。”
时延看着他,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
玉州转头看向他:“我其实很能耐得住寂寞的。”
“刚刚听到我们说话了?”时延聪慧,自然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
玉州嗯了一声:“所以我能等你,等你转世,等你长大,我再努力跟榕树他们学一学法术,看能不能把自己变小,然后陪你一起长大。”
玉州很认真地看着他:“不管怎么样,就算你不记得我,我也会在你身边陪你的。”
时延扣住他的手,和他十指紧握:“你放心,朕不会忘记你的,真要是忘记你,再和你相识,那人也不是我了。”他宽玉州的心,“现在想这些为时尚早,朕如今身体康健,还能陪你很多你年。”
玉州抬头看着他,恰巧时延也垂眸看他。
冷冽的西风吹来,玉州缩了缩脖子,时延把人搂进怀里,低头吻上他的唇。
第38章
第一场雪下来之后, 后面的雪就纷纷扬扬,似乎没有个停下的时候。
从入冬开始,时延就格外注意民情, 刚开始下雪的时候, 百姓还很高兴, 都说瑞雪兆丰年,但雪一直淅淅沥沥地下, 街道上的雪就没个融化的时候,百姓的心里就犯起了嘀咕。
京城禁军反应的速度非常快, 在发现雪不停地时候,禁军将士就已经开始除雪, 官府衙门也已经支上了粥棚, 为一些生计艰难的人家提供一点生活保障。
不仅是京城,国内所有冬日会下雪的城池的反应都不算慢, 因为时延早就在没入冬的时候,就下了命令, 让各地都注意冬日寒潮,因此连日的大雪对国内并没有造成什么大的损失, 只是户部总是哭穷。
在经过时延在位的五年里,国家的国力昌盛, 与先帝在时不可同日而语,户部一向抠搜,赈灾这点支出其实也算不了什么,还有一些富商, 也都愿意捐出一些东西, 求个心安。
但时延头疼的是,去了边关的九集部落的漆麟将军传信回来, 九集部落和它临近的好几个部落,近日走得非常近。
这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漆麟回信说他会在边关待一段时间,探查清楚情况再回京。
时延看完漆麟的奏折,按了按眉心。
今日文川也进宫了,雪下开之后,文川也没怎么休息,一直跟着户部的人在处理京城大雪一事,今天才有空闲进宫。
上次的未尽之语,今天玉州不在,文川倒是可以讲出来:“有些散布谣言的,说雪灾是因为陛下执意立男后,所以才会天降神罚,大雪不停。”
时延嗤笑一声:“成平二十六年的时候,京城大雪下了半个月,当时民不聊生,而成平帝却歌舞升平,酒池肉林,怎么那个时候,不是给成平帝的天罚吗?”
文川低下头:“人总是要给自己的不如意找一些理由。”他想了想,“既然他们这么愿意把这些事情归结到神鬼之说,那就让神来解决这件事吧。”
时延停下手中的动作:“什么?”
“既然有个别人觉得是陛下立男后导致雪灾,那陛下就带着君后,去向上天祈福请罪,若是这雪停了,便是上天认可了君后,若日后再有人非议,直接下狱便是。”
时延看着文川:“你从前,最厌恶的便是这些。”
文川笑了笑:“臣是不喜欢,近来可能心态上有了些变化,但能用神鬼之说达成目的,也比直接镇压流言来得轻省,镇压舆论最好的方法,是从根上来消除。”
时延点头:“朕让礼部去安排。”
在雪下了五日之后,宫中传出消息,陛下过两日会带着君后去国寺广灵寺祈福,祈祷雪停,以及来年的丰收。
其实往常帝王祈福也是常有的事,但时延登基五年,这些都是能省则省的流程,今年重新拾起来,也无可厚非,毕竟今年君后新立,而这一次也是玉州第一次以君后的身份出现在百姓面前,勤政殿的所有人都很重视。
司衣局早就已经开始做大婚时玉州的婚服,上面的纹绣要全用金银两线织就,不是一两天的功夫能做好,除了婚服,还有各式的朝服,幸好先前已经赶工好了两件朝服,不至于让玉州去祈福的时候还穿常服。
时延并没有想瞒着玉州这件事,一一都说给他听,玉州听完后直皱眉:“不可能是因为我天道降神罚的,如果是因为我,我会有感应的。”
时延笑着看他:“从前你还什么法术都不会。”
“这个也不用法术的,如果真的是因为我的话,我会比你们人类更早感觉到的,我毕竟是植物化形,对自然的感知要比你们都要准确,要是我感觉得没错的话,这雪后天就该停了。”
玉州没有夸大其词,从前他就是山里的感知天气最厉害的植物,一般他从榕树的枯叶里冒头的时候,他们就会知道雪天马上就要过去,太阳马上就要出来了。
时延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总觉得从星云阁回来之后,玉州整个人就变了,变得成熟了一点,又懂事了点,像是突然就长大了。
而这样的变化,并不是时延想看到的,他希望玉州一直是从山里出来之后那样,天真,不知世事,而现在他懂的多了,不开心的事情也会变多了,就像这件事情,就明显惹了他不开心。
“天道没有那么空闲,来管平民的婚丧嫁娶的小事的,能让天道降罚的,只能是很大很大的事情,你是个好皇帝,国泰民安的,天道不会罚你。”
时延只是心疼地亲了亲他的脸:“我总是在想,把你留在我的身边,是不是增添了你许多烦恼。”
玉州揉了揉自己的脸:“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很喜欢你,跟你在一块我就很开心,别人怎么说是别人的事情,你又不会这么想我,那不就行了。”
看着玉州在小枣的帮助下试朝服的样子,时延叹了口气。
虽然时间紧迫,但礼部还是把祈福祭祀的事情准备得很妥当,章大人除了治家不严外,公事上的能力还是很值得肯定的。
玉州是第二次穿朝服,上次穿的时候遇见了些不开心的事情,玉州心大,似乎已经全忘了,上次他并没有戴凤冠,原先宫里存着的凤冠更适合女子佩戴,因此司制坊重新为玉州制作了合适的玉冠。
无暇的白玉上有点点翠色,由工匠师父在那白玉上雕了龙凤和鸣,极是精巧,又不像从前的凤冠那样累赘,起码玉州看了很喜欢。
整套朝服穿上之后,玉州比起先前的懵懂无知天真烂漫的样子,多了很多沉稳大气,是曾嬷嬷每天对他耳提面命的作用,曾嬷嬷从不要老是挂在陛下身上这句话变成了不要在公众场合挂在陛下的身上。
这一身穿在玉州的身上,只要他不说话,他身上超尘的气质,足以与时延相配。
等小枣他们出去,时延帮他整理好因为动作歪了的衣襟:“此刻才惊觉,你更像是天神下凡,来渡我。”
玉州握住他的手笑起来:“我还不是神仙,目前还只是个妖精。”
祈福当日,许多百姓都围绕在广灵寺外,即使雪天路难行,为了一睹君后的容貌,很多人都很早地来到了广灵寺。
禁军统领漆麟将军有公务在外,负责今日安防的是漆麟将军手下最得力的干将。
禁军将士围着人墙,把能接近陛下和君后的路径挡得死死的,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就在众人翘首以盼,临近吉时的时候,陛下的车架终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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