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初景不太信,“嗯”了一声。
待了一会儿,郁晏又说:“我能不能在沙发上睡一晚?”这次他补充了一句。“在陌生的环境可能会有应激反应,也许晚上会变成人鱼,跟你在一个房间更安全。”
理由充分,陆初景不能拒绝。
调查处还没有人知道郁晏是人鱼,显然他也不打算昭告天下,那自然能瞒一天是一天。
陆初景:“我这边沙发太小了——”
他后半截话还没说出口。
郁晏抬头,用不知是失望还是难过的目光看他,像极了路边流浪的小狗,好不容易找到纸箱子却在下一刻被人拿走了栖身之所。那眼神竟然湿漉漉的,透着十足可怜相。
陆初景:“……”
他这该死的、怜爱小动物的本能。
陆初景原本是想说,要么你在我房里打个地铺算了,此时却有些说不出口。他避开郁晏的眼神,顿了顿,才说:“睡床上吧。”
郁晏没想到会获得超出预期的结果。
在出租屋的时候同床共枕,是因为只有一张床,并且那个时候郁晏状态不稳定,陆初景得保证人鱼时时刻刻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现在郁晏几乎能够控制自己的变化了,调查处也有足够的房间,陆初景是不会再和他睡一张床的。
所以,郁晏从进门开始,就只是想获得在沙发上过一晚的机会。
可是现在,陆初景主动提出让他一起睡在床上?
郁晏茫然又顺从地点了点头,陌生的喜悦让他握紧了自己的手,好像抓住了什么无形的却很重要的东西。
“现在你回自己的房间洗澡。”陆初景道。“你的衣服在那边袋子里,等下一起带回你的房间。”
郁晏“嗯”了一声,但是没动。
陆初景暂时不想管他了,怕自己再因为那小动物一样的眼神做出什么让步。他打开衣柜拿出一件T恤,进了浴室。
等到浴室里响起水声,郁晏终于站起来。
他没有离开,反而走到衣柜前面,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调查处的房间很大,衣柜也不小。陆初景带来的几件衣服被塞在角落里,靠着那只老旧的皮箱。
有一件白衬衫是陆初景经常穿的,有非常好闻的味道。不是洗衣液的香味,是陆初景本人的。
吸血鬼不出汗,很难想象会有什么气味。但郁晏知道那不是自己的错觉,他能够嗅到的,是人鱼对伴侣标记过后才会产生的气味。
只有人鱼能够分辨。
郁晏站在衣柜前面足足两分钟,眼神幽深。
浴室的水声停了,传出挤压沐浴露的声音。他站在原地没有动。
人鱼对于伴侣气味的渴望让郁晏产生了把那件白衬衫据为己有的想法。
他也有一件白衬衫,就在十米之外地上的行李袋里。他可以用自己的衣服替换出陆初景常穿的这一件……应该不会被发现。
即便发现了,又能怎么样呢?
他只是想拥有这种味道而已。
第五十章 五十颗小尖牙
陆初景擦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身上套着宽大的白色T恤。因为后脊有些水痕没有擦干,T恤单薄的布料被打湿后贴在身上,半透出苍白的肤色。
郁晏眼神扫过去,喉结上下一动。
他站起来,伸手接过陆初景手里的毛巾:“我来吧。”
陆初景没有拒绝,往旁边看了看,找了张北欧风单人椅坐下。
开始光明药实验后他就不太愿意用吹风机,噪音太大,没等头发吹干先把人吹烦了。所以陆初景从浴室出来之后总要用宽大干燥的毛巾揉搓湿润的头发,直到吸干水分为止。
郁晏不是第一次帮他擦头发,人鱼好像很喜欢做这类事情。
他的动作尤其轻柔,好像在擦拭一个对他来说很珍贵的东西。柔软的纤维拂在脸上,让享受贴心服务的吸血鬼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世界在这一刻显得温柔静谧。
门外响起脚步声,听起来兴冲冲的,间杂两个小跳步,在门口停下。接着有人敲门,语气饱含热情:“陆哥?去吃夜宵吗?这里的餐厅是二十四小时的,我刚去看了有好多好多——”
话没说完,房门打开,露出一张长相英俊但表情阴沉的脸。
褚卫剩下的话卡在嗓子眼里。
他的视线在走廊尽头和眼前这张脸上来回打转,想了想,后退一步,谨慎道:“我敲错门了吗?”
郁晏没有说话。他淡淡看了褚卫一眼,确认他没什么重要的事,就准备关门。
“等等等等!”褚卫急了。“陆哥人呢?夜宵都不吃啊?”
房间里,陆初景薅了把头发,觉得还有点湿气。去吃个夜宵回来头发刚好干了,睡觉会比较舒服。
他站起来,走到门口,从郁晏的肩膀后面探出头。
“走。”
郁晏让开房门,看了眼手里抓着的毛巾,转回去浴室挂好,才跟上他们。
前头两个人已经说起要吃什么了,郁晏走在后面,安静地凝视陆初景的背影。
-
次日一早,陆初景在柔软的大床上醒来。
他昨晚睡觉的时候是平躺的,现在不知怎么变成了侧躺。后背贴着一个冷冰冰的人,对方的手臂还环着他的腰。
陆初景习以为常地坐起来,动作很轻地踹了踹另一个人的小腿。
“别装睡。”陆初景道。“睁眼。”
郁晏睁开眼睛。
“昨天晚上帮你捂着耳朵隔绝噪音。”郁晏说。“不知道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陆初景要笑不笑:“是吗?”
郁晏点点头,露出一个认错的表情,然后说:“可能是换了地方,我下意识会追寻熟悉的气味,觉得那样比较安全,所以睡着之后就抱着你了。”
陆初景看了他一眼,也不说信还是不信,摆手道:“起床。”
两人起床,洗漱过后到餐厅吃早饭。褚卫哈欠连连,吃猪红粥的时候差一点把头砸进碗里。
“昨天晚上做贼去了?”陆初景问。
褚卫没精打采道:“睡不着……半夜的时候肺又疼了,手肘也是,感觉没好全。”
陆初景皱眉道:“你怎么那么脆?”
非光损性伤害应该是恢复很快的,骨折而已……按照吸血鬼的体质来讲,褚卫应该在昨天下午就好得差不多了,半夜怎么会还在疼?
褚卫耸耸肩膀,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用餐到一半,餐厅的自动玻璃门向两边滑开,柳清秋和耿子诚前后走进来。
褚卫一下就坐直了,紧张地看着耿子诚的脸——虽然实际上那张脸已经看不出多少人类特征,但好歹不像昨天一样颧骨断裂凹陷了。
他稍稍松口气,想了想,主动让出了自己的位置:“你坐这里吧?”
耿子诚看了他一眼,没给什么好脸色。任谁无缘无故被狠揍一顿都不可能给罪魁祸首好脸色,他另外拉了把椅子坐下,脑袋还在隐隐作痛,一句话都不想说。
褚卫尴尬地站在原地,两秒后又鼓起勇气问:“那你想吃什么东西吗?我帮你拿。”
陆初景转过头来,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在这短暂的间隙里,郁晏往他的餐盘里放了两只虾饺。
“不用。”耿子诚硬邦邦道。
光明药带来的后遗症本来就让他很容易暴躁,有只苍蝇在旁边转来转去就更惹人烦了。
褚卫本来想道歉的,但是耿子诚拒绝的态度让他手足无措,只好将目光投向熟悉的人求救。
陆初景对求救信号视若无睹,转头看了眼欲言又止的柳清秋,主动开口道:“柳处长找我有事?”
柳清秋点点头。
餐厅不是说话的好地方,陆初景三两口吃完了剩下的食物,站起来。
他刚要走,衣角被人拉住了。
陆初景半回身,低头去看:“怎么?”
“我在房间里等你。”郁晏说。
“……行吧。”
办公室内,柳清秋从抽屉里拿出一只信封。牛皮纸裁剪黏贴制成的,信封还有一些毛毛剌剌的边沿,看起来做这只信封的人不太擅长手工。
柳清秋将那个信封放在桌上,两只手指按住它往前推,一直推到离陆初景足够近的地方。
“给我的?”陆初景问。
他看着那只信封,其实已经猜到了是什么人要给他的。
“今天早上,前台接待员在门口的快递柜里发现了这封信。”柳清秋说。怕陆初景不知道快递柜是干什么的,她还特意解释了一遍。“调查处表面是一家公司,日常也有人点外卖,所以楼下的外卖柜任何一个外卖员或者快递员都可以打开。”
柳清秋已经查看了监控视频,昨天凌晨三点多,一个中年男人将这封信放进了外卖柜里。他没有躲避摄像头的打算,反而在放下信封后朝着监控的方向点头示意。
看起来倒是很有礼貌。
陆初景拿起信封,牛皮纸被捏紧时发出响声。信封上端正地写着“陆初景亲启”五个字,字迹十分眼熟。
“目前没有查到送信人是谁,他的面部信息不在资料库里,查不到具体身份。”柳清秋说。“很有可能是吸血鬼。”
她说着,打开笔记本播放监控录像,将屏幕转向陆初景。
这段视频并不长,视频里中年男人抬起头颔首示意,幽微的光线打在他脸上,明明暗暗交叠在一起。
监控很快播放完毕,画面定格在送信人的脸上。
陆初景知道,最后那一下点头,是他在跟自己打招呼。
“这个人我认识。”他说。
柳清秋并不诧异:“是谁?”
陆初景并没有回答。他手里捏着信封,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反而问道:“你知道丁绪风么?”
柳清秋握着鼠标的手一紧,过了两秒,她有限度地坦诚:“知道。调查处里有认识他的人。”
“曹佑安?”陆初景问。
柳清秋看他一眼,并未掩饰自己的惊讶。
陆初景笑了笑,语气平静:“先前你话里透露出曹胜现在位高权重,但曹佑安却在调查处做一个司机,这明显不太正常。除非他是被故意安排进调查处的。但曹佑安怎么会是吸血鬼?总不会是曹胜为了在调查处安插人手,故意把自己的孙子变成吸血鬼。这里面一定有蹊跷。”
曹佑安是因为什么原因成了吸血鬼,曹胜把他安排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两年前,曹佑安遭遇了一起绑架。”柳清秋说。
这个频频出现的时间点让陆初景略微皱眉。
“一开始曹老先生以为只是一起普通的绑架案,选择了报警。由于曹老先生身份特殊,警方全力跟进,但绑匪带走曹佑安后就没联系过曹老先生。”柳清秋叙述。“既不要赎金,也没有提出其他要求。”
陆初景神情莫测,低声说:“这不是绑架,是报复。”
“对。”柳清秋肯定道。“当时警方也是这么推测的。绑架案一般都是为了交换,以人质的生命安全换取赎金、武器、食物甚至自由。如果绑匪什么都不要,那说明人质本身就是他的目标。”
“然后发生了什么?”
“警方找不到人质和绑匪的踪迹,曹老先生已经做好了曹佑安被撕票的心理准备。”柳清秋说。“可就在这时候,曹佑安被送回来了。”
在经历这场绑架之前,曹佑安还是个人类。他被送回来时,却已经变成了吸血鬼。
柳清秋:“我到现在还没有弄明白,绑匪为什么大费周章绑架曹佑安,却又放他回来。他变成吸血鬼之后,调查处接手了案件,但是一无所获。曹佑安的供述表明绑架他的人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吸食他的血液,或者说,简单地咬了他一口,然后给他打了一针,坐视他的变化。要么死,要么变成吸血鬼。”
柳清秋有些怀疑曹佑安隐瞒了部分事实,这也是她不能完全信任对方的原因之一。
陆初景捏了捏鼻梁。他到现在还没有拆开信封,只不停地用指腹拨弄信封的毛边。听完柳清秋的叙述,他沉默了数秒,才说:“让曹佑安看看送信过来的这个人,是不是绑架他的那个。”
十来分钟后,曹佑安站在办公室里,恶狠狠地瞪着笔记本屏幕,看起来像是要钻进去把里面的中年男人揪出来暴打一顿似的。
“就是他!”曹佑安愤愤道。“妈的我绝对不可能记错这张脸!”
他的愤怒是实打实的,咬牙骂了好一会儿。
柳清秋皱眉,当做自己没听到,接着说:“那送信的跟绑架犯是同一个人。陆先生,你说你认识这个人,他是谁?”
曹佑安听了半截,不明所以道:“什么信?哪里来的信?”
没有人理会他。
柳清秋甚至指了指办公室门:“没你的事了,出去吧。”
曹佑安:“???”
“到底是我的错觉还是你们真的在排挤我?”曹佑安不满。“有什么机密是我听不得的吗?”
柳清秋:“……”
她惊异于一个人怎么能如此没有自知之明,盯着曹佑安看了好几秒,直把人看得要挠头,才冷静道:“能被你听到的,都不是机密。”
曹佑安:“……”
他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没说出口。另外两个人都没谈论正事,反倒安静下来,他就是再没眼色也知道这是在等自己离开。
曹佑安深呼吸,冷冷地、不屑地“哼”了一声,往外走了。
办公室的门险些被他暴力关门的动作甩出门框。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
处长办公室的采光很好,从巨大的落地窗往外看,能看到高远的蓝天,轻的仿佛不存在的云堆叠在天边,缓缓流散。再往下,对面建筑物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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