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位。”顾奕压低声音,“我相信我们谁也不想让这件事继续下去,把凌琛的定位给我,我去——”
晏修打断他:“你怎么去?别忘了你现在已经不是联盟的上将了,是嫌我不够忙,还是嫌你自己命太长?”
顾奕沉声:“命长命短不重要,我不能就这么看着他去送死。”
晏修不动声色地垂下眼,“有的时候我真希望没有把你从塔利恩那里接回来,你的恨意太强,不论是对塔利恩,还是对你,都是一种折磨。”
顾奕靠在洗手台边缘,轻飘飘地地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您知道我跟您儿子的事情后才开始后悔,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从我一出生开始你就知道这将会是一场无休止的折磨。但即使如此,你还是纵容顾淮上将执行这样危险的任务……因此在你们心里,我雌父的牺牲其实没有任何价值,任务失败后就变成了你们早就忘记的存在。所以对于你们来说,什么又是公平?”
晏修沉默了一会儿,哂笑一声,“你从一开始接近凌琛,目的就是为了报复我。”
顾奕不置可否:“你的眼里只有联盟,对你来说,牺牲一词太轻了,你从未真正体会过被牺牲者的痛苦和无奈,更没有勇气去正视,我这么做只是想让你明白,子弹打到自己身上有多疼。”
晏修目光停留在顾奕身上,感慨万千。
顾奕到底还是太年轻,晏修认为对方可恨的同时又感觉可笑。
但若论牺牲,他不可能不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晏修说:“你雌父的逝世已经是无法挽回的事实,但你的恨意却延续了下来,可我们不能活在过去。我承认,当年派遣你雌父的上级是我,但他的牺牲并非没有价值……至少有你的存在,就不算失去意义。”
“对。”顾奕强忍镇定,“因为在那之后我对你们还有剩余的利用价值,于是你还会像当年派遣我雌父那样派遣我,揽走所有的荣耀。”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咬牙:“而被牺牲者终将被遗忘。”
晏修从顾奕那双眼睛里看到不仅仅是对他,更多的是对这个世界的恨意。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眼看办公室里的分针指向下一个节点,晏修终于妥协,无奈摊手:“我会把定位给你,但我有个条件。”
顾奕问:“什么条件?”
晏修眼眸微沉:“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活着退出战场,必要情况下,我会选择性击杀凌琛。”
顾奕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
那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晏修悲痛的神情。
但顾奕的心里并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痛快,相反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刺痛感。
凌琛的性子极其不稳定,稍一不留神就是两败俱伤的下场。就算今天去拦的是凌炡,也没有把握能全身而退,但顾奕必须活,这是晏修的命令。
在顾奕的眼里,晏修就是这么一个虫,无情无义,典型的利己主义者。
“还想去吗?”晏修似是看穿了对方的心思,慢悠悠地捻起旁边的一张全息白纸,“只要你去了,那么这张通告上也许会是你生擒对手的消息,又或许是一张讣告,至于到底是哪一种,全凭你自己来决定。”
顾奕掌心握得几乎发白,冷汗从后背滑下,浸湿衣衫。
晏修再一次发出灵魂质问:“那么你觉得凌琛是爱你更多一点,选择相信你,还是恨你更多一点,选择杀了你?”
晏修眼眸深邃如墨潭,没有丝毫退让,这让顾奕深信不疑,一旦凌琛有任何信念上的动摇,都会立刻被击毙。
但假如他判断错了怎么办?假如凌琛真的恨他,又要怎么办?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顾奕的精神紧绷到了极点。
毫无疑问,顾奕深深爱着凌琛,但这份爱掺杂了太多的杂质,这让他从一开始就无法真正面对这份爱,而只有到了这一刻,他才深刻理解到自己需要什么。
所以他到底该怎么做......
“我接受。”
晏修神情微动,抬头对上顾奕的眼睛。
墙面的数字停在0:05。
顾奕再次重复:“我答应你的条件。”
若战场上出现意外,又或者凌琛真的恨他,他宁愿违反命令自己去死。
第61章
监控镜头下,雄虫推开浴室的门,修长的手指优雅的托着高脚杯壁,精致的杯延在灯射下熠熠发光。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姿态自然的靠在了门边的墙上,黑色长睫将眼底余光尽数遮蔽。
“服务员,有烟么。”
机械音于半空中响起,似乎对自己凭空出现的新名字十分不满:“上将,我不会给你提供任何的香烟制品,长期作战对您的精神力有极高的要求,建议您戒烟,另外,您可以称呼我为D-Gase。”
“D……”顾奕念叨了一会儿,微微抬眼:“所以存在的目的就是帮助他看牢我?”
“Gase在外邦语里有\'凝视\'的意思,”Gase用千篇一律的机械音道,“但设计者最初给予我的名字为D,意为deep,深情凝视。”
这也是顾奕不太喜欢面前这个智能机器的原因,在他看来这种东西只需要给他提供服务就够了。
“根据神话记载,很久以前有一位叫克里提的神非常迷恋掌管光明的光之神,从黎明到夜晚他都跪在光之神的过路旁,深情凝视着光之神的火焰神马在天空中驰骋。”Gase滔滔不绝地介绍着他名字里的含义,丝毫没有注意到靠在墙角的上将眉头都皱成了疙瘩。
最终顾奕忍无可忍道:“别说了,闭嘴吧。”
这种名字一听就很符合库索的品味,在背后偷窥的时候根本不在乎顾奕有多么地厌恶对方。
Gase再次出声:“根据记录,相比较您平均进入卫生间的时间,这一次少了五分钟,所以我推测您并不是在洗澡,而是喝酒。”
顾奕盯着手中的玻璃杯出神。
“如果是这样,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您的特殊癖好,以后在卫生间内常置红酒呢?”
“......”
顾奕盯着杯口的眼角抽搐了两下,回过神对监控微笑:“不用了。”他将杯子随手放在旁边堆满各种艺术品的展示柜上,起身走向电梯间,语气冰冷,“帮我联系一下库索,我有事要和他说。”
“好的,顾上将,塞缪尔总司知道了一定会非常高兴的,毕竟您曾经是如此厌恶他,从不会主动和他约会,”Gase侃侃而谈,“您现在尊贵无比的雄虫身份足以让任何雌虫臣服于您,如果上将还有什么特殊要求,比如绳索,皮鞭,绑带......”
顾奕整个虫的心态都要被这小脑和大脑随着编程一起缺失的虫工智能服务员搞爆炸了,彻底丢失了从容自得的风度,如果不是因为计划,他甚至想把头顶这个叽叽喳喳的乌鸦掰下来碾碎,丢进厕所的智能马桶冲进大海。
第四星系交界处
卫星站内。
检测仪器发出滴地一声通过指令,一名银发军官手上缠着绷带,步履从容地走在光洁的地板上,随着步伐落定,周围的联盟军团整齐划一地朝他敬了个军礼。
他朝着走廊尽头望去,见菲特表情诧异地站在原地,声音虚弱清冷:“给我准备十支加强剂,还有肾上腺素。”
“抱歉上将,我不会给你提供这些。”菲特一撮头发翘在脑门上,显然经历了一场工作浩劫,说道,“您的身体状况太差了,需要休养,剩下的交给我们解决就好了。”
凌琛瞄了菲特一眼:“那就不劳烦你了。”
菲特抬手想拦,却正好对上凌琛的眼睛,愣了一下,仿佛浑身被刺痛了一般,条件反射地朝旁边让出了一条路来。
本能告诉他,再多停一秒他就有被抬去中心医院挂号的风险。
这就是S级军雌天生具有的威慑力,但凌琛身上的绝不仅仅只是威慑,而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荒诞的力量。他经常从凌琛的身上看到这种杀气,硝烟与血气混合的味道,弥漫着死神的气息。
这让菲特几乎不假思索地认为像凌琛这样的虫都是不可能被打倒的,他所表现的虚弱也只是迷惑敌军的障眼法。
凌琛避开菲特,径直穿过了整个大厅,一连路过几个通道转弯后,停在了一扇重型金属门前,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提示门铃。
传音器传来熟悉的肃冷声线。
“进来。”
大门应声打开,凌琛不自觉地握紧手心,在他的记忆中,凌炡真正出现在他生命中的时间并不算多,除了儿时那些年短暂的陪伴,就几乎再没有了身影。
在那些漫长的,长达百年的时间里,除了自己八十多年前一场大病差点丧失生命之外,似乎就再也没体会过这位父亲的照料了。
凌炡对于凌琛的意义很特殊,不仅仅只是生父那般简单的爱,更是一种掺杂着教导般的严厉,甚至严苛到让他不自然地惧怕,他甚至觉得自己相比较他的两个弟弟,倒像是两个相识甚久的从属关系。
凌炡有条不紊地从全自动机械柜上取下一只茶杯,别扭地将面前工作桌上的一排茶具摆好,动作僵硬生疏。
“受伤了就不要站着。”
“......”
凌琛脚步一滞。
室内洁白明亮的光线散耀在凌炡深邃的眼窝下,将原本拥有锋利线条的轮廓柔和了许多。
“我......知道你坐不住,也没打算拦你,但在离开之前,还是......先听我说两句,吧。”
这句话听起来很别扭,明明是商量的句式,却掺杂了命令式的语气。
凌琛推测这句话很大几率是现学的,尤其是“还是”以及“吧”这两个词转得尤其生硬,他“嗯”了一声,坐在了凌炡的面前。
四下无虫,房间内仅剩下突兀的水流声和杯壁碰撞声。
凌琛伸手接过凌炡递过来的茶杯,盯着上面漂浮的茶根:“父亲应该不常喝这个。”
言下之意,除了晏修还有谁会在战场上摆一套茶具慢悠悠地讲道理......
很明显是晏修怕他出什么意外,故意让凌炡来谈话的。
“听说茶能让虫冷静一些。”
“我觉得我现在已经很冷静了。”
凌炡抿下一口茶,食指在杯沿划了一圈,“只要你想使用那批机甲,没虫拦得住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因为我需要你的帮助。”
凌炡没穿外套,露出了衬衫上联盟首席的胸章,笔直地站在落地全景窗前,朝这边看过来,“是关于顾奕的吗?”
“父亲......”一听到这个名字,凌琛就要从椅子上站起来。
看对方这么激动,凌炡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无奈就像一场横七竖八的大雨,七荤八素地打入他强有力的左心房,穿过右心室,直击脑仁,表面却依然八风不动地屹立在那里,感慨地喝了一口茶。
“我可以帮你从卡勒军队的手里把顾奕抓过来,但......”
光凭凌琛自己,只会激发他在战场上无穷无尽的疯狂和屠杀欲,这会让他身上的激素彻底失衡,变成一个疯子,这一点他比任何虫都清楚。
凌炡想冷笑,但笑不出来。
“这场仗必然会打,只是早了些。”凌琛开始解释,“不然晏修不会这么快组织兵力,我也知道......光是我自己的部下参加战斗的话,很难赢......”
咔嚓——
凌琛听到忽如其来的瓷器碎裂声,抬头就见对方手里的茶杯掉在了地面上。
凌炡冷笑一声,起身用另一只手抓了抓额间银发,很是头疼,他不知道现在该说什么,接着又转过身扶住墙面,忍不住一拳捣在面前的加固玻璃上,便听玻璃内部哐当一声,隐约有了几丝不明显的裂纹。
这一拳明显收了力道,不然这面由防弹加固透明金属制成的玻璃恐怕挨不过两拳。
“凌琛,你是不是爱上他了?”
“......”
凌琛沉声:“不,我只是......想亲手把这个叛徒抓过来,毕竟......他曾经是我带过的第一任......也是唯一一个学生。”
“一个叛徒而已,值得你这么大费周章地带兵围剿。”凌炡心底五味杂陈,闭眼忍声:“你觉得我会信吗?凌琛,这个世界上优秀的雄虫比比皆是,你想要什么样的没有?但顾奕的身份太特殊了。”
凌琛愣了两秒,他从未见面前这位上将发过火,如今也是忍着。
“......”
凌琛深吸一口气,道:“我也不想瞒着你们,但这件事并不由我决定,首先我并不知道顾奕加入了塔利恩的计划,其次......也并不是我主动接近他......”
凌炡转过身看着凌琛的眼睛,如刀锋般,“所以呢?”
凌琛忽然卡住了,仰头道:“他勾引我。”
“......”
四目相对,凌炡眼神中透露着一股不可置信。
另一边,还在调试机甲的顾奕忽然打了个及其响亮的喷嚏。
面前精神连接网的蓝光倒影在他的眼中。
投影里,库索酌着面前的红酒,姿态悠然地坐在沙发上,“honey,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能进入状态,即将和和曾经的战友拼杀的感觉怎么样?”
顾奕强忍不久前喝下药水的不适,挤出一个牵强的微笑:“在一起是战友,离开了就是敌军,我的命运注定就是这般,没什么朋友。”
“我发现你并没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库索估摸着这会儿毒素应该遍及五脏六腑了,玩味地看着突然咳嗽的顾奕,“只有像我这么好的朋友才会这么重视你,你身边座椅的隔间里有三天的解药,以后每隔三天你都得亲自来和我见一面,你说......我是不是爱惨你了。”
“变态。”顾奕无声地比了个口型。
似乎早已看穿了一切,库索忽然坐了起来,压低声音:“还有一件事,你的雄父赤诩还在卡勒星等着你,毕竟他现在就剩你一个亲儿子了,是真的很怕你出什么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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