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鳞说话之际挺直了腰背,他肆意地靠在吧台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谢灵曜。
“不过陛下,你忍心吗?你确定想要把这么爱你的导演推下深渊吗?你现在也觉得他拿的奖不够多吧,你也知道他是个非常有才华的人,现在他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而你,是一个会伤害别人,却又将这一切都忘掉的人。所以,陛下你……”
徐青鳞停顿了很久,久到谢灵曜几乎手脚发麻,觉得在原地度过了一个漫长的世纪。
“不应该阻挡他,不是吗?”
谢灵曜没有回答徐青鳞的提问,徐青鳞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他离开酒吧时,门顶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音,待谢灵曜抬头时,徐青鳞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无边的夜色中。
之后,谢灵曜又去海边走了走,先前是为了看夕阳,这一次确是为了醒酒。
夜间的海边很温暖,风裹挟着砂砾,湿润地吹来,海水是泛着荧光的蓝色,从海面望过去,看到海潮的尽头只有一轮明月高悬,背景是深邃的蓝,而潮汐声很大,在海天一色中,人影孤独地漂浮在海上,好像沉下去或是抬头之间,所见的都是人生的终点。
谢灵曜不会纠正自己的错误,他不觉得人生中有什么机会回头,从前如此,现在也如此。
他的性格也好,为人处世的方法也好,一贯如此,在不同的地方和不同的年代,他能够去适应,却无法再改变。现在他回想先前发生的一切,惊觉原来一切都是定数。他曾经总是无端回忆起自己杀伐深重的过去,现在他才意识到,他在隐约地想逃避。
之前他一直担心,严敬尧有朝一日会再次背叛他,但实际上,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用来形容一个皇帝再恰当不过。
从前他应该也是怀抱着这样恶意的揣测,面对每一个靠近自己的人。他害怕有人知道了自己太多的秘密,害怕哪一天连自己都无法面对的过去,会暴露在别人面前,所以狠心地痛下杀手。
真的不会再来一次吗?谢灵曜自嘲地想,徐青鳞说的没错:严敬尧成功的道路上,最大的祸患就是他。
他在海边发呆,忽然手机在响。严敬尧给他打来电话,谢灵曜犹豫了一会儿,接起来。
他打了个招呼,严敬尧愣了一下,问他:“喝酒了?”
谢灵曜笑了笑,他的声音自己听不出来,却带着一股浓烈的醉意:“你怎么知道?”
“平时可没有这么温柔。”
“现在很温柔吗?”
“还好吧,让人觉得好像要趁机做坏事。”
谢灵曜被他逗笑了,不知为何,他们这样谈话,哪怕寥寥几句,他心中的阴霾就会散去,如果他装作不知道,徐青鳞刚才说的那些就可以完全不作数,只要他想,他就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明天几点的飞机,要我去机场接你吗?”
谢灵曜沉默了一会儿,才勉强回答:“好像是明天下午三点,你问问小李,我记不太清了。”
“连和我见面的时间都忘了,看来陛下最近真的很忙,而且今晚喝太多了。”
有点在抱怨,谢灵曜大概可以想象出,严敬尧一边跟他打电话,一边在查明天的飞机班次,穿着一件深灰色的T恤,手边堆着各种各样的文件,还有喝了半杯冷掉的咖啡杯。
闭上眼睛,记得那张脸上所有的五官,甚至可以记得清楚那张脸上的每一种表情:生气、开心、不满、疲倦,他什么都记得,唯独不记得自己犯下的罪。
谢灵曜干涩地开口:“你明天……挺忙的吧。”
“什么时候不忙,但总是有时间。”严敬尧迟疑了一会儿,忽然问,“不开心?你好像很累。”
“好久没见了,很想你。”
严敬尧轻轻地笑了一声:“虽然这么说我很开心,但感觉很不妙,陛下好像真的马上就要做坏事了。”
谢灵曜再度陷入了沉默,他今晚每一句话都说得异常艰难,他不喜欢反省错误,他要不后悔的往前走,可路的尽头却是悬崖,他有种山穷水尽的茫然。
“我问你一件事。”
“你说。”
谢灵曜背过身去,海在身后,低头是礁石,:“我真的,这么坏吗?”
【作者有话说】
文名在这里,呼应的就是陛下这句话。
一个严谨的作者hhh。
第152章 分岔路
严敬尧没有谢灵曜预想中的发愣,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啊了一声,语气充满了困惑,之后,他很快地安慰:“谢贞明,坏不是弱点,是你的优点。”
谢灵曜怒从心起:“我问你呢。”
“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这么想?”严敬尧的语气略有惊讶,之后他就继续安慰,“有什么事先回来再说。”
“所以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谢灵曜咄咄逼问,严敬尧沉默了几秒,这几秒谢灵曜吓得心怦怦直跳,他害怕听到答案,又很想知道回答,甚至萌生了一种挂断电话转身就走的念头。
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现在怎么会执着这种问题?不管当初严敬尧被他吸引的理由是什么,现在是爱他的不就可以了吗?他一直以来就是这样生活的,不管过程多么肮脏,只要结果是好的,光鲜体面的,就可以了。
但现在他又因何愤怒?为什么,这么讨厌自己没有干净的灵魂。
严敬尧愣了愣才问:“今天善心大发,还是喝酒喝多了,忽然觉得对不起我了?”
“刚才在酒吧里喝了几杯,度数有点高。”
严敬尧再次笑了笑,他喃喃自语:“谢贞明,我以前还真不知道,你是那种喝多了会抱着我边哭边忏悔的人。”
如果严敬尧在他面前,他此时的确会抱着严敬尧边哭边忏悔,可是现在他们隔着天涯海角,所以许多无法用拥抱,亲吻解决的问题,都变成思念疯长。
“以前的事已经过去了,你不提起来我都忘了,就算你现在说,我也想不起来你哪件事需要跟我道歉。所以我觉得,你单纯是因为太想我了。”
谢灵曜知道严敬尧不会回答,在他毫无到底地指责严敬尧的时候,在他们吵架最严重的时候,严敬尧都没有把这件事提起来。
现在想想,严敬尧坚持早晚要送他到家,对他无微不至的关心,在他搬出去了之后配走他房间的钥匙,是因为如果不监视他,他就有可能伤害别人。
谢灵曜那一瞬间心中涌起疯狂的恨意,他恨自己,恨周围的一切,恨严敬尧不告诉自己。他像个傻子一样被瞒了这么久,这些事证明了他的确是个无耻又无知的蠢货。当了十四年的皇帝,最后他证明了自己已经泯灭了人性,他是所有人中最坏的那个人。
现在他该说点什么。他从来不说道歉,但他的确是世界上最对不起严敬尧的人。
“很想你,如果你在的话,我会真的哭给你看的。”
严敬尧诧异了一下,又笑:“虽然很难想象,不过倒是很期待。”
到了这个时候,他依然说不出道歉的话。谢灵曜无法控制地厌恶自己,这一切的一切,都证明了他实在是从里到外都烂透了。
“陛下,明天回来想吃什么?我可以请半天假,还是你刚回来很累,想回家睡觉?”
谢灵曜深深地叹了口气:“如果我现在跟你道歉,你会原谅我吗?”
“陛下,你没有利用我,我从一开始就很清楚你是怎样的人,不必跟我道歉。”
严敬尧在电话那头踱步,谢灵曜听到他在走路,这样聊天太沉闷,严敬尧也想要透透气。
“也不用对我有愧,我有自己的目的,我是那么容易被你利用的人吗?你太低估我了。和陛下斗智斗勇很有趣,要说利用,也是互相利用罢了。”谢灵曜知道他挪到了一个全新的地方,或许是个开阔的场地,严敬尧的语气松弛下来,开始变着法哄,“怎么这么不开心呢?谁招惹我们陛下了?”
“除了你我还在乎谁?”谢灵曜自嘲,“算了,我不说了。”
“其他的话留着见面跟我说吧,明天我会去接你。”严敬尧安慰完了催促他,“快回去睡觉吧,喝醉了在海边走,我不放心,到了酒店告诉我一声。”
谢灵曜答应。
第二天的飞机,谢灵曜并没有跟小李一起走。谢灵曜骗小李自己跟严敬尧有约,所以改乘了另一班航班,小李当时也没多想。没想到小李下了飞机,看到严敬尧,这才发现被谢灵曜给骗了。
他就这样不吭一声地离家出走,没有跟任何人说。
小李的项目告一段落,严敬尧的电影会如期上映,选择在这样一个时间离开,除了会带来情感上的冲击,并不会耽搁什么事的进度。那座城市的盛夏很美,湖边有轻烟似的垂柳,马路两旁的树会撒下碎金般的光辉,走在马路上,时常会听到陆续的蝉声,会一瞬间觉得仿佛时间静止了。
整整一年,谢灵曜认识严敬尧的这一年,他们的缘分好像一棵上千年的银杏树,埋藏了很久,在忽如其来的雨季中发芽生根,密不可分地交错在一起,经历过风风雨雨,但到羁绊越来越深以后,谢灵曜决定离开他。
紧接着,之后又过去了半年。
半年的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半年的时间,足够让一部电影从影展走到院线,在一个寒冷的冬日,严敬尧的那部电影上映了。
作为新人导演的第一部 影片,在先前的影展中得到了许多的关注,因而顺利且快速的进入了发行阶段。真到了板上钉钉要发行的时候,甲方的作用总算从挑刺的监工,变成了变本加厉挑刺,但也能大力推动项目的监工。
这部电影选择在了年底圣诞节的时候上映,这是春节档前的最后一个黄金时间段,新人导演能争取到这样的机会相当不容易,除了严敬尧本人的才华支撑,身后一定有非常牢靠的团队。一步电影从创作到最终上映,少则三年多则七八年,在这个过程中大多数都熬废了,能上映的都是成功的佼佼者。
要完全屏蔽掉严敬尧的消息,除了不接电话不发消息,还要去一个没有电影院的穷乡僻壤。
谢灵曜辗转了好几个城市,最后选择了一个地广人稀的农村,度过了活到现在最手忙脚乱的日子。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周五。放心,下周的陛下超帅!
第153章 老朋友
持续性精神上的创伤,还有生活上的不便捷,全都找上门来,到此时此刻,谢灵曜才真正体验了,独自在一个城市生活的感觉。
他租着很便宜的房子,整个租房的过程手忙脚乱,等住进去了,才发现窗户关不上,隔音效果不好,墙角还漏风渗水。
东西坏了得自己修,饭得自己做,周围没有一个相识的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生活,还面临着本地人对一个陌生人的仇视,面对这些他都无可奈何。除了身体上的劳累之外,每到深夜,都会陷入对深深的怀疑。
就这样捱到了年底,天气越来越冷,这个荒凉的农村下了一场小雪,之后便愈发荒凉。白昼是一种死气沉沉的荒凉,土地便从深黄色变成了青灰色,仿佛凝结成块,田间寸草不生。天空之上积着厚厚的浓雾,放眼望去破败的房屋,在农田的尽头孤单地立着,走到近处,石灰扑簌簌地落下,像一场雪的灰烬。
当夜幕降临之后,那种萧索终于隐入了黑暗中。谢灵曜在房间里点了一个火盆,他没有装空调,因为电费贵,那种农村老式的火盆一点燃便灰尘漫天飞舞,像空的煤气灶台。
这段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如果说时间改变了什么,那就是谢灵曜已经熟练地掌握了在这个世界生存的规则。体验一次贫穷,很快就能明白生活究竟是怎样的,许多问题到底出在哪里,谢灵曜甚至还趁此机会,去给自己办了一张新的身份证。
在小地方总是好办事,办完这一切,他在这里继续等待。
为了留透气的地方,他把门开了一条缝,当他在烤火的时候,火盆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在这热闹的爆裂声中,门口忽然传来吱呀一声。
门口一阵寒气袭来,谢灵曜没有抬头,他听到了熟悉的踱步声,缓慢地靠近,直到火盆前才停下。
那是一双黑色的皮靴,皮靴紧裹着紧身裤,谢灵曜不易察觉地笑了一下,他抬头时那点微薄的笑容已经消失。
徐青鳞笑着跟他打招呼:“陛下,好久不见。”
谢灵曜把几根树枝扔进火盆里,重新低下头去:“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当然是费了好大一番周折找来的。”徐青鳞说话间,吐出一口长长的白烟,“你知道吗?我前几天去看了严敬尧电影的点映,点映现场人很多,那时候的陛下可真风光,那时候我也跟你们一起工作,想想还真是怀念。所以忽然想到了你,特地来看看。”
这是谢灵曜时隔几个月,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即便过去了几个月,听到这个名字,他依然会立即进入警戒状态。他的第一反应仍然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近况,严敬尧现在如何了?电影进展怎么样?是不是累瘦了?有没有爱上别的人?
他没有开口,不希望这个回答从徐青鳞那里得来。
徐青鳞恶意挑衅:“不问问我他的近况吗?”
谢灵曜置若罔闻地回答:“我如果想知道,会自己去问。”
徐青鳞大笑起来:“是啊,一年也可以改变很多事,现在已经物是人非了。一年前,陛下也想不到自己会过得如此落魄吧?”
徐青鳞半蹲下来,隔着火盆,他脸上的表情被映得歪歪扭扭,笑容也变得高深莫测。
谢灵曜也仔细地凝视着那张脸,许久没见到熟悉的人,哪怕来人是徐青鳞,都让他倍感亲切。徐青鳞胖了一些,他又恢复了先前的着装,不出所料,他这一辈子挚爱的就是紧身裤和皮靴,甚至还会往头上倒过多的发胶,顺便还在胸前挂上一串核桃,这一身标志性的穿着,在火光之中也看起来非常滑稽。
谢灵曜冷淡地开口:“阁下有何贵干?”
“陛下,我只是来看看你啊。”徐青鳞在周围踱着步,发出了意外夸张的感慨,“看起来你生活堪忧,这周围可真算得上是家徒四壁。”
谢灵曜淡淡扫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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