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殊情绪太激动,鼠标一抖,进度条跳错了,直接播放“大状狂掴检控官不停开合,腾空飞五米”。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劈开通往心灵的路。
苏检张检都沉默了,夕阳也像是哽咽了一下。白轩逸本人倒还好,眉毛稍稍抬了一下,便继续翻阅手里的文件:“电视论辩大赛?”
前几年的事了,那是由最高人民检察院、司法部、中央电视台主办,中国检察官协会和中华全国律师协会协办的首届全国公诉人与律师电视论辩大赛。张嘉鸣说:“对啊,最后一场决赛,北京检察官对申城律师嘛!哈哈当时搞业务竞赛,大练兵大比武,你白检北京市人民满意的政法干警,突然把你调上去撑场子,你两差一点就面对面碰上了,天雷勾地火,宝塔镇河妖,英雄惜英雄啊!谁知道何律师临时不跟咱们玩了,拍拍屁股,退赛了!”
白轩逸问:“什么理由不来?”
苏殊记得清楚:“何律师说:‘说实话,这辩题就很蠢,是很契合直觉赤裸的那种蠢,是不必要证明的那种蠢,是家长问小时候的你爱爸爸多一点还是爱妈妈多一点的那种蠢。’所以不玩了呗。这马上第二届要开了,我听说还请他来呢。”
张嘉鸣说:“这次是请他当评委了吧?要不就是解说员,和咱白检一样的。小苏,要不咱打赌,何律师答应不答应下来?”
白轩逸却说:“他不会。”
心这东西没人琢磨得透,白轩逸感觉自己几乎有点沉浸在错觉里了,但仍说道:“他在躲我。”
墨界黑狼犬在旁立军姿,像听懂了主人的话似的,威武地抖了抖身子,把脖子上一圈乌黑的皮毛晃得一闪一闪。
从检察院下班已经六点半了,张嘉鸣因高兴女儿肖赛得奖,请大家伙下馆子。请客的档次比较高,张嘉鸣反复强调,这可是我掏小金库的私房钱啊,没有违反中央八项规定。
席上白的红的都有,白轩逸却是个不沾酒的人。这件事在机关里是一件广为人知的奇闻,在领导眼里,能够将自己往死里灌的人,那是有担当的人,如果酒量大得喝酒如喝水,到最后能把别人放倒而自己还能保持清醒的头脑,那就是一种天大的能耐,足可委以重任。树个典型,小何律师。
但一般情形下,白轩逸场面上交际得有限,私底下也很少有需要用酒来暂停的痛苦。
今天有点不一样,何意羡让他的头那么疼,布洛芬失效,吃了几片营养神经类的西药之后,头脑开始替他寻找借口:仍然需要安慰和麻醉。
酒量真的不行,白轩逸半杯白酒下肚,不但没有减轻和抵消那种痛感,反而加剧了,以一种执拗的、疯狂的劲头向纵深处发展。像充气到爆点的气球,快要被扎了一个针眼。
白轩逸去洗手间揩了把脸。这时外面传来了高跟鞋的声音,两个女孩在补妆聊天。
凑巧,两帮人晚上的饭局就在一家酒楼,所以外头的一个居然是束若悦,正对着镜子抿口红:“所以你今天亲眼见到何意羡了?”
刘梦圆把头一低,蚊子似的说:“也许我不过做了个梦也说不定……”
束若悦说:“一个小律师,看你五迷三道的样子。”
刘梦圆和她是自幼的朋友,家世五五开,但一直怵她。知道她过去和束若悦交往时最害怕的是什么吗?刘梦圆最害怕从她鼻子里突然发出一声冷笑,就像现在这样。
但刘梦圆还是说:“律师怎么啦?律师平常要做的事太多了,做业务,经营人脉,稳定团队……悦悦,我问你为什么美国总统、参议员、众议员很多都是律师出身呀?因为律师干得好的人,智商、情商、体能都是经过实践检验的,属于比较优秀的一类人。”
束若悦说:“也是呀,何律师,身家过亿的大老板,豪车出行,美女伴身。”
刘梦圆说:“我又不是嫌贫爱富,我才不向往西方资产阶级腐朽堕落的生活……而且什么美女呀,我都问了……人家单身好久了。”
“单身又怎么样?这世界缺金子缺银子,但花枝招展的小姑娘,满大街都是。”
束若悦并不把话说完,留一半在肚里,嘴里只叹了一口气。这让刘梦圆理解偏了:“悦悦,你不会也……?”
“你可别,人家也看不上我,自我感觉颇佳,像一只骄傲的公鸡,自以为是地在那里‘鸣叫’。我的审美可不是这号,看那下巴眼睛……”
“生活中谁天天拿尺子量鼻子眼睛?要是何律师都站你面前了你还心思管别的,那我怀疑你出家了!算了,我不要跟你讲了!”
刚才吃饭红油溅到脸了,束若悦把那一小块卸了,用含硅的妆前填平毛孔,颇费时间重新化妆,一边美妆蛋点按,说道:“你当然得都跟我讲,要知道我不可能害你。女人一辈子碰上可以嫁的男人的机会并不多,每一次都不要轻易放弃。而且我早和你说了,要自己有一点本领,不然你靠什么建立和维持与某一个权贵者的亲密关系呢?这种亲密关系究竟是单方面的依赖和吸血,还是双方珠联璧合相生相成的?如果是前者,你在心理上就永远处在一种对人要饭吃的状态。再比如,如果你跟何意羡不能善终,就不能一棵树上吊死。为什么不能试着跟别的男孩交往呢?你跟他交往一下有什么坏处?会死人呀?我告诉你,谈恋爱和做生意,还就得脚踩两只船。‘东方不亮西方亮,黑了南方有北方,不愁没有回旋的余地。’懂不懂?”
刘梦圆被一连串问题炸得头大,受不了地喊道:“停!停!停!”
她的手本来想配合做停的手势,可惜束若悦抓得太牢,没能抽出来。刘梦圆一挣:“我就是不要你讲何律师!”
拉拉扯扯之中,眼影盘打翻了,粉饼碎了泼了束若悦一裙。教养让她的表情变化不算大:“你以为我想讲吗?当官的和卖身的那点陈谷子烂芝麻的事,颠来倒去翻来覆去地炒我还不稀得讲。”
刘梦圆怔住:“…你什么意思?”
束若悦说:“我的意思就是他,你以为他真的多会打官司?睡服了法官无所不能,连实习的书记员都不放过。这是什么世道呀?人的道德良心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呀?我可不是道听途说,新来的孟检察长,不是今天晚上,就要亲自上门好好照顾照顾?”
话音未落,苏殊便张望着走了过来:“啊?悦姐梦圆姐你们也在这里,看到我师父了吗?他好像喝多了。”
“什么?”束若悦顿时耳边轰隆轰隆,“白轩逸?白轩逸来了?白轩逸他在哪?”
苏殊被她的五官幅度吓了一跳,慢慢把手指抬起来,向着束若悦的身后,指了指。
白轩逸出现在她眼前时,束若悦几乎要倒下去砸一个坑出来。她好像一个玻璃瓶子,白轩逸的高大身影,在把她用力地往地上砸。
束若悦对男人的印象是在对男人的失望中形成的,是她们碰到的所有男人坏毛病的相加,她们对男人的种种不满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在酱缸里酱得太久,她所见的家庭里、社会上的同阶层男性,要么苦大仇深似的双眉紧皱,要么饭桌上突然像个弱智儿童似的嘿嘿傻笑,或者满脸油汗,典型的中国式幽默。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白轩逸是反常地太好了。而今天以后明明白白地,他再好,也与她无关了。
还没等到束若悦遍体伤痕地站起来,白轩逸已经走了。
白轩逸没有回去包厢,而是取了一张检察院高级刑事司法协助调查令,这座城市的任何关隘均可畅通无阻——何况只是一个普通民众的一间普通住宅。
车外的夜雨如同漫天穿梭的蝴蝶,但是不论外面蝶般多的可视可见的流言,白轩逸想起陌生的何律师的感觉,始终心里有一句话去形容:他的调侃中有一种内在的严肃,他的鄙俗中有一种纯正的教养。
然而彼时的何意羡,正是娇声嗲气礼物模样。
第20章 小怜玉体横陈夜
所以,当何意羡从里面推开门的时候,一股力量在恰当好处的时间,也从反方向把门拽开。
时隔半年,他们的目光相遇,就像火花流过电线。
何意羡无法让这道轰雷只在脑海里滚过一次——大地的岩浆咕噜作响,那令人热血沸腾的美丽,引起了白轩逸灵魂振荡的彼岸活火。血液中的火焰一燃烧起来,最强硬的理性也就等于草秆。
就像一阵灼热的灰烬倒在了白轩逸的头上,到处都是闪闪发光的火舌。何意羡的身体绷得直直的、硬硬的,却又在一瞬间崩坍了。
突然的爆发,明晃晃的强盗入室,何意羡被摁在了床上的时候,白轩逸的呼吸烫得惊人。
白轩逸在发疯!——何意羡心底大叫。白轩逸又开始某种人格解体,变成那个思想扭曲像希特勒战争疯子!吃激素嗑药打兴奋剂疯牛病脑坏死癫痫后的状态都与眼前这个疯子百分百吻合!
白轩逸的心,的确像一块沉入深海的石头了,只因受到了强烈的外界刺激——清楚点来说,就是见到何意羡的这张脸的那一刹那,那刺激有多巨大?大到白轩逸的视野出现一片血色的光斑,渐渐氤氲成五光十色的波纹涤荡开来,可是他终究拨不开雾气,看清那中央的人。
精神病人的世界里,这个世界发炎了,它病得很重。所有生物都在同一模版中成长,大家是飞蛾细胞有丝分裂出来的。像春节晚会那样的大歌舞节目,嘉宾最后聚在一起结束致辞的时候互相碰碰挤挤,精神病人则看见蔬菜水果五金工具和灵长动物交替出现……
白轩逸将人按在床上,一开始似乎只是为了看他的面容更清楚一点。看似动情地抚摸何意羡的眉弓、鼻骨、面颊,其实这目光当真含有欲念吗?它只是白轩逸一个精神病人试图建立一种秩序,支配他的世界混沌的方式。
白轩逸那么专注地要看清他,甚至不能感知自己已经紧紧地扼住何意羡的喉咙多久了。屏息凝神,这不是幻觉——这个人,绝不是他发热的大脑幻想出来的。
“白,白轩逸!……咳,白轩逸……!”
谁在叫他?
血全部涌向头顶,刺痛了白轩逸的耳朵,但他想不起这个声音是谁。
“哥,哥!……”
奏效了,卡在脖颈上的虎口一松,何意羡立刻抬膝一踢,如果真踢到下三路了何止省劲一半,根本不费劲就能完虐任何一个男人,不管他多强壮都一样。
但是白轩逸骑着他的腰,压在他的胸膛上,何意羡被压制着根本不可能完成。这个姿势打架也只能用抡臂王八拳,什么叫王八拳呢?四肢生物的本能动作,就是由上而下地用拳头砸对方。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人出拳往往动作很大,大到拳头没过来脸先过来的程度。而且这样打杀伤性太小了,因为拳头都打在头顶,头骨很坚硬的。何意羡翻身想要从侧面打他,下颚和面部就容易造成眩晕了。
白轩逸又哪里在乎抓的挠的一身伤,被他留下些痕迹,也可以作为他们之间联结信物的一种。
床头柜的抽屉有一把手枪。于是何意羡这只拍打着翅膀的鸟儿,不再是软弱无力的鸽子,而是一只尖牙利爪的猎鹰。
第一发子弹擦着白轩逸的臂膀而过,接着何意羡直接拿起花瓶砸过去,别停,别给白轩逸反应时间,连续砸,手快打手慢,既然要出手就别有任何想法、顾忌。
何意羡逃出了卧室,跑到了大门处,拉起门把手,根本拽不开!因为白轩逸也有枪,白轩逸一枪打坏了锁芯!
房子是复式的,何意羡如果要上二楼找一间安全屋去躲,飞速评估了一下,他需要像影视特技那样,轻功上墙后,一个腾空大飞踢,家里的地面不是武斗道馆里的海绵垫或地板,对白轩逸的身高体重来说,给他一个背负投的输出是不可估量的,然后何意羡得再反手侧抓栏纵云梯,一整套动作下来说不定能够死里逃生。
可是俗话讲:“一力降十会”,格斗技巧可以在某种程度上缩小力量和速度上的差距,但如果差距太过悬殊,即使你技巧再精湛也有绝对的危险。
何意羡对此有自知之明。他立刻大喝一声“别动”,两人隔着十几米的距离,他对白轩逸一直双手举着枪,所幸白轩逸的手都是垂下的状态。
只剩下谈判这一条路可走,何意羡说:“……你,我认识你吗?我和你有仇吗?嗯,打架是不对的,就算有仇,我们少去搞这些落后的肢体冲突,一时武勇,只是莽夫而已。但是刚才我俩在飘窗那打架的时候,只要我拼命喊出来,你一惊,说不定已经掉到楼底下去了?知道吗?我不管你能不能认出来我是谁,我算是已经救了你一命,人要知恩图报……”
白轩逸面部神经麻痹了一样,完全看不出他的心理活动,好像待在黑暗深水里的一个安静怪物。
何意羡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你别乱来,你知道入室抢劫是什么罪吗?是重罪,我只要一喊,你就跑不了。白轩逸,你是个检察官,你还记得吗?如果你被抓了,你会把你的一辈子都毁了,你以前的下属、同事都会告你、审你……现在你靠墙站好,不动,我也不动。咱们以前是朋友,我才给你这个忠告。我觉得你就是一时糊涂,不想看你变成罪犯……你心里也害怕吧?只有好人才会害怕……听我说,放下枪,你就不用害怕了,别让家里人和女朋友担心,真的……来吧……”
白轩逸貌似犹豫,蹙了一下眉,把手枪扔到地上。
何意羡鼓励地说:“对,这就对了……我会信守诺言,我不会报警的,我现在去楼上坐一会。你在楼下自己玩一会,或者你试试看能不能把门打开,只要你一出那门,就能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当做今天晚上没有见过,或者就叫不打不相识,怎么样?白检,好不好?”
何意羡紧张地喘着粗气,向楼梯挪着脚步。
可是,这条路线不得不经过白轩逸身边的时候,他还是太低估双方在体能上十万八千里的天渊之差了。这差距,属于那种白轩逸只要抓住何意羡的脚踝,别的地方一概不碰,他就根本动不了的那种,扭来扭去还会把自己的手给扭痛了。白轩逸可以把他像掉下来的一颗乳齿那样扔到屋顶上去。
不管兄弟俩在哪个年龄段,从白轩逸眼里看过去,何意羡可能一目了然都是破绽。
何意羡就那么不堪一击,像拔萝卜一样,被白轩逸提起来了,整个人完全是跌到他怀里,挣扎来不及,跪了就没再爬起来。嘴里还在大叫“我要开枪了!我真的要开枪了!”自己说什么其实已经疼忘了,因为白轩逸两只手一只在他的腰上,一只在他的屁股上,两只手一起非常用劲地把他往自己这边箍了几下。
13/90 首页 上一页 11 12 13 14 15 1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