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从来没让别人对许殊上过手。
诚然,他也承认自己就是个混蛋,是个禽兽不如的家伙,但打一开始,谁也没存着下死手的决心,他只是想随随便便给许殊一个教训,让他下回还敢不敢一言不合就随随便便说要离开自己。
他还没玩儿够了,许殊又怎么能说放手就放手。
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一向老老实实胆小怯懦的许殊这回却格外的死心眼,倔强,临到最后,自己把小臂粗的钢管抽到他腿肚的时候,对方硬是没开口向自己认过错。
兴许是有的吧,但他那个时候已经觉得无所谓了。
裴星澜抖着身体,把抽了还剩半截的香烟送进嘴里。
沉默半晌,终是捻灭了烟头,起身头也不回的向后走。
也是,反正他难受,身边的人谁也别想好过。
外面病房的门不知什么时候被人从外向内打开了,许殊这一觉其实睡得并不好,浑身因为镇定剂药效已经失效了缘故,止不住疼得打哆嗦,但这并不耽误他休息。
他太难受了,要是连休息都休息不好,他觉得自己说不定哪一天真的会精神崩溃的。
裴星澜换了身上沾满血渍的衣服,几乎是一言不发的,洗过澡后便按住了床上男人颤抖的肩膀,掀开被子的一角,躺在上面,没过多久也沉沉的睡着了。
同床异梦的两人,在漆黑的夜里诡异的做一场内容极其相似的梦。
裴星澜梦到六年前的夜里,他因为在饭桌上顶撞了裴勇俊被下人关在密不透风的顶楼,他脾气犟,不肯低头,索性裴勇俊也有治治他脾气的意思,快到后半夜的时候都没让他走。
他被关进阁楼里,正愁不知今夕是何夕时,房沿的小窗户忽然传来些响动。
向来寂静无人的阁楼第一次因为有人举步往上,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动静。
那时候他和许殊的关系并不算好,甚至可以用相当差来解释更为合适。
可偏偏也是在那个令他孤立无援的那一晚。
许殊抬了盏蜡烛,解开了房门外的锁。
许殊通红着脸蛋,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昏黄的烛光照亮了他小麦色的皮肤,把他漆黑清澈的瞳仁衬得比星星还亮,许殊大着胆子,伸手摸了摸裴星澜有些炸毛的头发,随后一抬手将不知从哪儿搞来的打火机擦出一片星火。
那天是裴星澜的生日,他没有钱,也买不起生日蛋糕。
但许殊还是坚定的窝着手掌,护住那一汪浅浅深入的星火。
“许个愿吧弟弟”他嘴角咧出一抹羞涩的笑意,里面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许殊小声且真诚道道:“祝你生日快乐。”
与裴星澜不同,许殊和他的初遇不仅仅是停留在他叫自己“贱种”的那一刻,其实关于他认识裴星澜比裴星澜认识他自己的时间线还要早,他在做的,是一个与之截然相反的梦。
花园里的玫瑰刺柏下,他和裴星澜正细心照顾着一只失足落在树枝上倒挂的虎皮鹦鹉。
那鸟头顶上的,淡蓝色的羽翼翎毛在阳光下柔柔的淬着光,一时之间仿佛比这世界上最名贵的宝石玛瑙还要珍贵通透,裴星澜穿着一身米白色的毛呢针织衫,小小的缩成一团,蹲在角落。
许殊给他找来了水,盯着他一口一口的把水喂进眼前小鸟嘴里。
他从没见过长相如此漂亮的孩子,只是在外面花园往里虚虚的瞥了一眼,便顿感古希腊最美的神——阿佛洛狄忒,比临人世。
那时候他和裴星澜还不认识。
许殊只知道妈妈总是背着爸爸和花园里的漂亮叔叔在这里偷偷见面,后来长大以后他才知道这种行为叫做偷情。
他蹲下身,摸了摸眼前孩子的脑袋,发丝又黑又软,瞳仁清亮的如同四五六月还没结果的青果,酸涩清亮的让人对视一眼,仿佛便要深陷进去:“你叫什么名字?”
“哥哥,它会死吗?”对方没头没脑的来一句。
许殊愣了下,笑的时候脸颊两边会有两处深陷的梨涡:“不会。”
“那它为什么不动了?”
许殊接过小鸟,发现小鸟脚腕处出现丝丝血迹:“应该是受伤了,到时候拿回家里养一养就好了。”
哪知,下一刻刚才还活泼乱跳的孩子,在这时便有些懊丧的低下头:“那它真是太可怜了。”
莫名的,许殊的心里忽然浮现一丝清浅的疼痛,他试探的问了句:“那哥哥拿回去帮你养好不好?”
“不好,我不要了”
“为什么?”
“它肯定想走,我要放它走。”
第12章 生长痛
许殊觉得自己浑身都痛,身上有的没的,看的见的看不见的,大大小小的淤青,密密麻麻的斑驳,包括后颈腺体上一个接一个的牙印都逼得眼红脑袋晕,让他目不暇接,心里阵阵抽痛。
脑子里的那些过往早已成为根植在他骨髓的玫瑰刺,以他的痛苦为引,蚕食着他的血肉。
他汗湿着脑袋,哼叫出声。
一旁的裴星澜从梦境醒来,摁住他作乱的右手:“别动。”
裴星澜本来快睡着了,结果后半夜冷不丁被身下男人下意识的哆嗦抖腿,瞬间疼的惊醒。
“怎么了这是?”他似睡非睡的眨了下眼睛。
黑暗里,许殊埋头俯身,整个人呈虾字形乖乖蜷缩在裴星澜怀里,他浑身汗淋淋的,左手还打着吊针,脸朝里面,像是有些不安似的单手勾住他的脖子.,然后往里拱了进去:“星澜…”
“我在”
听到对方直到现在还愿意叫自己,裴星澜长舒一口气,心里不免有些庆幸。
他心想:即便自己昨晚那样对待许殊,对方似乎…好像,从记事起就没打心眼里跟自己生过气
“是不是伤口又疼了?等等,我再让护士给你打一针止疼剂。”
“不要…”许殊嗓音沙沙的,比沁着蜜的棉花糖还软,只一声便喊到眼前貌似无情的男人心底里。
裴星澜怕他睡不好,伸手解了对方用来固定双手用的绷带,他一个翻身把眼前瘦削如泥的男人搂入自己怀中,问道:“那是哪儿不舒服?是不是我睡觉动静太大,吵醒你了?”
许殊伤口约莫是疼得,尤其是小腿,一根两指宽的金属管都能完全打弯的力量,双腿要是没骨折怎么着都算是天大的庆幸。
但他本人不那么想,即使伤口处传来钻心的疼痛,还是习惯性的忍耐着,摇摇头:“没有,就是有点没睡好,耳朵听不太清。”
他一晚上都被那该死的梦魇折磨,现在醒来,四肢百骸更像是被人用刀劈斧砍过似的发出阵阵疼痛,许殊一个没忍住,伸手抱着自己仿佛已经完全折断的双腿,埋头,下一刻便完全将自己那孱弱的身体藏进被窝里。
“对不起,害你担心了。”
他声音闷闷的,不像是没关系的样子。
裴星澜坐在一侧,静了两秒,伸手将旁边的被褥掀开:“为什么说对不起?”
许殊腆着汗湿的脸,怏怏抬起头,还以为是每天一次的盘问,他如实答道:“是我的错,是我不该暗自揣测你和温丽莎的关系,也不该擅自替你做决定,我错了,我不该顶嘴的,以后没有你的允许,我绝对不会在和别人联系。”
记忆里,裴星澜统共打过他三次。
不似小打小闹,是痛彻心扉的厌恶和毒打。
一次是他17岁时,刚入裴家,打碎了裴星澜母亲留给裴星澜的遗物。
那天正好下着雨,裴星澜动手打了他,也罚他在外面的庭院里跪了一夜,他浑身被淋的浇湿,烧的通红,偏偏以往疼爱他的母亲却在那次选择在一旁冷眼旁看着,直到第二天凌晨,裴勇俊从公司加班回来才堪堪结束了这场闹剧。
他永远记得那一天,因为那是第一次有人将他的引以为傲的自尊心完全踩进脚底。
第二次是在他们齐齐步入社会后。
许殊以应届实习生的身份进入群星,被上司一眼看中,委派到一个才出道的新生代团体里作特招助理。
说是特招助理,可其实每天做的,也无非是打打杂给人端茶倒水的工作,许殊虽然之前没有工作经验,但好在特别会照顾人,很快,便在那群孩子窝里混的风生水起。
那个时候距离他搬出裴家已经有半年多了。
除了偶尔碰到有熟知的亲戚婚丧嫁娶,不得不回去,其余时间基本都是窝在公司楼下的员工宿舍里。作为一个beta,许殊虽然对alpha带有压迫性的信息素不甚敏感,但他打心底知道裴星澜有多厌恶自己。
索性那时的许殊还有点脾气,也不想给自己找不痛快,干脆一狠心,直接连家都不回去了。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等到两人再次见面,对方居然会给自己那么大个惊喜。
农历九月初三,夏雨连绵不断。
许殊带的团体里,突然有个年龄最小的孩子半夜起了高热。
他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但他记得公司原先派发的员工手册上有写:一旦团体成员身体出现不适,不要马上送诊!不要马上送诊!!!要立刻上报给公司,然后由公司出面,给他们联系家庭医生。
没办法,为了不让小的传染给那群大孩子。
许殊只能边开着车,边把那个已经烧糊涂的男孩儿往家里带。
只是他没想到会自家房门口遇到裴星澜。
彼时的他,已经完全蜕变成一个男人的模样,一双微眯的眸子像是蛰伏在夜里的兽,睫毛耷拉着,侧脸隐隐绰绰又棱角分明的藏于路光下的明暗分界线里。
听见身后有动静,不紧不慢的捻灭指尖里的烟朝许殊转身看过来。
“哥,好久不见。”
时隔多年,他已经忘了两人当天是如何收的场,只记得记忆中的男人毫不犹豫的给了他一巴掌。
印象里裴星澜那时嗜血疯狂的眼,暴戾似的发红,他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身后一脸怏怏跟着的成员孩子,目光逐渐由不解变得轻蔑,像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他品行恶劣的笑笑:
“哥,你是同性恋?”
一时之间,天昏地灭。
隔天许殊就收到了来自同城直邮的快递盒子。
当着快递员的面,他在拆箱验收时误触了盒子内部暗藏的机关。
霎时间,五颜六色的彩带宛如团队里孩子们总是对未来充满希望的明亮眼睛,纷纷扬扬的在他面前炸开,像是礼炮,像是彩带,像是烟花和祝福,一时之间全都落在了许殊的肩上,头顶还有脚腕。
“………”
他呆了下,很快就从里面找到了几枚颜色鲜艳的避孕套。
上面贴了贴纸。
写了句“恶心”,紧跟着一个“不知具名。”
可偏偏许殊就是知道,这是独属于裴星澜做的恶作剧。
至于第三次…
闻言,一旁静坐在床边的裴星澜,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第一次出现了一抹类似于挫败的情绪。
他低头,丧气似的用手搓了把脸,好像不愿回想一样,低声轻哄道:
“不是你的错,这件事,算我对不起你。”
许殊没想到一向桀骜不驯,我行我素的裴星澜会在这种场合低头,更没想到令他真心实意,珍重认真道歉的人,不是别人而正是自己,说“对不起”这三个字,或许对于其他人来说就是一件随随便便,跟家常便饭一样的小事。
可对于裴星澜来说,已经算得上是朝许殊很郑重的交代了。
许殊藏在被子里的脑袋忽然一呆,半晌才不结结巴巴答道:“没,没关系。”
反正…我怎么样,你从来不会在乎。
第13章 出事了
温丽莎踩着温资舟的开门声蹬着拖鞋,一路小跑到门口接过对方手里的工作。
他们是一个妈生的孩子,先前家里人都纷纷去世后,温资舟还照顾了她挺多年,后来自从他拿到纽大的offer加上温丽莎也已经成年以后就一直在国外教书。
“哥,你累不累?”
温丽莎拿出提前给温资舟榨好了果汁,讨好的笑笑,见他半天不进来,转头又扑进她哥的怀中。
“怎么不进来,我今天都在沙发上等你好久了,喏,你看脸上都睡出印儿了”她强忍住头顶的威压,把半边脸露出来,小心翼翼的用没受伤的脸颊蹭了蹭男人的胸口。
“脸是怎么一回事?”
温资舟忙了许久才从公司里出来,他现在名义上是温氏集团的大股东,但明眼人一看便知道他留洋多年回来,一回国就开始操刀公司里的事务,这是要继承他爸的衣钵。
他爸死了挺多年,先前公司里的事情都是由家里几个长辈代理着。
这不最近才从美国回来,就全权接手脸他爸的公司,里面要重新整理的东西还太多,一来二去也就忙到现在这个时候。
温资舟用手捏着她的下巴,臂弯还搭着刚脱下来的西装,仔细打量了她一圈:“被人打了?”
温丽莎僵了僵身体,到底还是没敢说出实情:“嗯”,她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
“谁打的?是你之前新交的那个闺蜜Vivian?还是说被人在片场打的?”温资舟处变不惊的换下皮鞋,起身向内走,他没去接温丽莎手里那杯果汁,而是举起手机向电话内头吩咐了些什么:“嗯?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
温丽莎心口砰砰跳,亦步亦趋的跟在自己亲哥后头,她今天罕见没撒娇,垂着脑袋将手下意识的放在她哥的膝盖上“没有,不是被人在片场打的,而且你不是早就知道我和Vivian闹掰了吗?”
“那是怎么一回事儿?难不成是自己抽的?”
温资舟似笑非笑,神色慵懒的把手支在自己脑后,他伸手摸了摸温丽莎如海藻般卷曲细长的头发:“先前就算在家,也得哥三催四请才肯从房间里出来,今儿个到底是受什么委屈了,需要我们家的小公主亲自出来等我。”
“哥!”
温丽莎抬头,闻言委屈巴巴的瞪了对方一眼:“我都这样了你还要取笑我。”
她自顾自的哭了会儿,最后还是把昨天上午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的向对方说了,只是先前裴星澜那一巴掌打在她脸上的时候,她其实心里并没有觉得有多愤怒和委屈,顶多就是思绪变得忽然有些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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