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棠文茵私下问过谭枫为什么当时在三个人里面选择了自己,小谭总翘着二郎腿摇头晃脑道:“看面相…你比较好忽悠。”
棠文茵第一次为自己踏入这家公司感到后悔。
她入职的第一年格外忙,因为自家老板一边读研一边管公司,非要把股东们在四年前强压下去的一个项目重新捧起来。为这事公司内部又传出两句饭后谈资,戏称这是跳梁小丑的一出好戏,想要在公司里翻出点水花来。
可棠文茵不这么觉得,谁家小丑这么会给自己找不痛快。谭枫白天要到学校里上课学习,下午回到公司开会和股东们斗智斗勇,下了班后还要处理额外的工作,一年365天几乎没有一刻消停。
作为秘书,这一年下来棠小姐也被磋磨得不轻,体重都减了五六斤,原本不习惯的高跟鞋也被她驯服踩成了风火轮,偶尔和小姐妹私下见面时都调侃她女大十八变。棠文茵无力反驳,浅酌小酒倾听姐妹对自家老板的控诉,什么“做做样子啥也不会”、“老板心海底针”、“真不知道老板一天到晚都在喊累些什么”等等,生生把酒局变成了大型批斗会。
战火烧到自己身上时棠文茵还没反应过来,她愣了一会才慢吞吞回答道:“没有啊,我们老板…好像…比我还忙一点。”
这是真话,在谭枫上任的第一年,棠文茵似乎从没见过他有闲下来的一天。好像只有把自己填满成一只永不停歇的陀螺,那人才会舒服一点,才会安心一些。
这种感觉来到莫名其妙,棠文茵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到了年纪想谈恋爱且被老板那张人畜无害的帅脸欺骗了的缘故。但直到某天晚上棠小姐一个人加班到深夜,在地下停车场偶然撞见谭枫一个人在角落偷偷抽烟。
她看到浓白的烟雾从alpha指尖缓慢飘出,笼在他深沉的双眸上,唇边没有半点平日里的笑意。
明明没有多余的情绪流露,可她就是觉得…眼前这个人似乎很难过。
“谭总。”棠文茵靠在墙边问道,“为什么这么在意那个项目呢,股东们不是也同意了按照四年前的出资水平支持三个外包工厂吗?”
谭枫撑着两条腿坐在摩托上,把烟头捻灭,淡淡地回答:“你就当我是…贪心不足。”
他们的关系在上下级之上,又在好朋友之下,棠文茵本就在问出问题后有些后悔,得到这样的回答后又不禁疑惑。
谭枫上任的第二年,公司内部进行了一次大洗牌。两大部门经理被革职查办,财务部部长也被说服归顺小谭总麾下。老股东们显然被“跳梁小丑”打了个措手不及,心有不甘地安分下来。
棠文茵以为集团内部斗争到此为止,没成想还在上研二的老总乘胜追击,深入敌人内部扰乱人心。Alpha花了一整年的时间把强大的股东小团体搞得分崩离析,只留下两个在公司没什么话语权的老人充当面子工程。
大公司内部的暗潮汹涌无人得知,员工们更关心今年的年终奖具体能发多少,明年的节日福利能不能再多一些。至于这家公司究竟是谁掌权,是谁在背后搞阴谋论,对于他们来说都太过遥远,最多花点时间把这些事情变成饭后谈资2.0版,好让自己在摸鱼躲懒的时候有话题可聊。
而棠文茵作为为数不多和谭枫较为亲近的身边人,终于在这一年里弄明白了那份“执着”。
为什么说被埋在土里的黄金更显珍贵。
其实人们感叹的不是黄金本身,而是感叹被长久岁月埋藏起来的真相,和重见天日后带来的震撼。
纵使黄金的主人并没有刻意把这件事公之于众,但世界很公平,真正善意的东西永远不会被灰尘掩埋。
*
谭枫回到家后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他在公司附近找了个小公寓,面积不大,但住他一个人绰绰有余。平时除了吴洋和沈秋辰也没什么人会来打扰他,alpha似乎把自己默认成了一个工作机器人,定时定点的工作,定时定点的休息,旁的毫不在意。
开门,落锁。谭枫站在玄关脱了外套,边走边解领带,顺手放在沙发扶手上,然后解着扣子走进浴室,把衬衫脱了丢进衣篓,赤着上身低头洗手。
浴室里亮白色的光照得他眼角发疼,谭枫眯了下眼后抬头,正视着镜子里的自己。
但就样貌来说,自己和七年前简直判若两人。
二十六岁是个很奇妙的年龄,有人似乎冻龄在自己的少年期,而自己似乎是半只脚提早迈进了中年大叔的行列。七年的时间足够一个少年的骨骼舒展长成,彻底抹去身上最后一点留存的稚嫩。Alpha的眉头顺着眉骨习惯性下压,唇角绷直,黑白分明的眸子里也总是沾染着一点血丝。
谭枫几乎没办法在这样的脸上找到自己曾经少年时的模样,却总是在失神的一瞬间恍若看到了谭鸿铭在他记忆里的样子。
严肃、刻板,一丝不苟。
Alpha的手指抖了一下,近乎慌乱地垂下眼。
独居生活的压迫并没有让谭枫多学习一项技能,他在厨房里装模作样地晃了一圈,紧跟着就给自己点了个外卖,又重返客厅找到日历,在三天后的日期上画了一个圈。
Alpha的睡衣还是那件宽松的无袖老头衫,只不过这几年健壮了些,松垮的空间变得窄小了起来。而谭枫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细小的变化,他拿着电脑在沙发上办公,电视里放着无聊的电视剧。
没过一会,吴洋的电话打了进来。
谭枫瞥了一眼,摁下接通键,开了免提:“什么事?”
“诶呦,谭总工作呢?”吴洋贱兮兮地回了声,“老臣是不是不大方便打扰呀~”
谭枫轻嗤:“有屁快放。”
吴洋啧了一声:“凶死了,你再这样我下次就不给你打电话了。”
“在忙。”谭枫指尖在键盘上重重敲了两下,示意道,“几千号员工等着我发工资呢。”
吴洋唏嘘:“我高中的时候一直以为公司高管每天闲的没事在家斗蛐蛐,直到你打破了我对权重高位者的所有美好幻想。”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您先把工作放一放,你不是参加了公益委员会和Tulirain集团联合组办了线下公益活动吗,时间好像提前到后天晚上了,他们那边打电话给我让我确定一下你是否本人出席现场。”
谭枫闻言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眼新画的日历,笔尖在第二日的数字上点了点。
见他没有回复,吴洋便有些着急:“怎么了?时间有冲突的话我让…”
“没冲突。”谭枫收了笔,把笔记本电脑啪得阖上说,“你去和棠文茵确定一下时间和地点,让她帮我安排行程表就行。三天后我要请假一周的时间,就在公司旁边的公寓,公司有急事可以直接来找我。”
“啊哈,我都快成你们公司的外编人员了。”
“这几年我们会和Tulirain集团持续合作,你这个外编人员还得当好久。”谭枫听到了敲门声,抬头往门外一看,说道,“不和你说了,我外卖到了。”
“多吃外卖小心变成啤酒肚油腻大叔——”沈秋辰的声音从手机里面传来,带着点无奈的责怪,“你连数学都熬过来了怎么做饭就学不会呢?!”
谭枫无视了Omega的咆哮冲出门去拿了外卖回来:“我愿意在健身房里花费更多的时间来保持身材。”
Alpha听到对面“啧”了一声,紧接着电话“嘟”地挂断了。
谭枫开酒瓶子的动作一顿,表情懵懂地对着黑屏手机眨了眨眼,忽然轻笑出声。
果然无论长到哪个年岁,自己和最为熟识的玩伴相处起来还是那么…幼稚。
他低笑着打开外卖盒,一边看着手机上的消息推送,一边盲目地夹了一筷子菜送入口中,咀嚼两下后忽然一顿。
青椒的籽粒并没有被厨师处理干净,辣味呛进喉管后直冲大脑,谭枫按着眉骨缓了缓神,抄起酒瓶仰头灌了一口,然后撂下了手中的筷子。
Alpha皱起眉,再次睁开眼的双眸中显露不快。谭枫颇为头疼的看了眼面前的两道家常菜——凉拌土豆丝和虎皮青椒。
这两道菜据说是这家店的招牌,谭枫当时赶着路心里急,啥也没看,系统推荐什么他点什么,目光只放在了“招牌”两字上就摁了下去,全然没看自己挑中的盲盒是什么东西。
所以谭枫第一次收到这家店的外卖时,整个人站在餐桌前沉默了好半天,最后一口没吃就回了公司,在茶水间给自己泡了泡面。
不是说这家店的菜有多么不合胃口,只是单纯的…让他想起了某个人。
某个…在七年前妄图不辞而别,直到现在都没有音讯的一个人。
第110章 山野
方栀出国后的第一年,吴洋曾经问过谭枫,明明知道对方是为了保护他而离开,为什么还要把所有联系方式删个干净,不留一点余地。
“我和他都没有可以任性的本事。”谭枫当时这么回答,“我没有因为他选择离开恨他,只是我们当时都有自己要去完成的事情。我爱他,所以我去挽留;他爱我,所以选择离开,就这么简单。”
至于为什么要把对方的痕迹彻底抹平…
大概是在当时就做好了长久离别的准备,或者是这辈子都没办法再见一面。所以想快一些把自己从这份愁苦里拉出来,不要陷进去,更不要溺死在里面。
方栀走之前在国内闹出来的动静太大,微博话题词条不间断地在各大超话里滚了半年,宛如一场特级地震,哪怕alpha本人已经消失不见,但余震带来的影响仍旧留存在这片土地上。
谭枫并不清楚当时他和方栀的恋情被人为公开到了哪一步,虽然在方栀走后他就没再在网上见过这样的词条,但方栀对“恋情”的含糊态度还是有不少粉丝在持续关注。
他大学入学的第一年,就见到了其中一位狂热的“栀子花”。
那位栀子花是谭枫在某一次社团活动时偶然遇上的,当时只觉得这人看自己的眼神不大对,并没有细想。但是后来alpha发现自己的东西会莫名其妙失踪,而且身后总有人在偷偷跟着,偷偷看着,就像当年藏在暗处偷拍的漆黑镜头。
谭枫无法忍受这样的偷窥,某一天他拦下这位栀子花问:“跟着我做什么?”
“想看看勾引方栀哥哥的alpha究竟长什么样。”栀子花特别趾高气昂,满脸不屑,“就是因为你哥哥才出国的,居然还有脸出来上大学,难道不该在家里忏悔吗?!”
谭枫愣了愣,随后低头轻笑一声走了。
那之后谭枫身边就会传出一些他“勾引alpha”的流言,他大学其中一个舍友特别恐同,听到流言后直接把他寝室里的东西都丢了出去,衣柜座椅都砸了个稀巴烂。宿管阿姨闻风上楼调解关系,谭枫则站在一排混乱的走廊尽头,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学校。
Alpha再没回去过,他在校外租了一间不到30平的小房子,每天上学下课,形单影只。
那一年年末,吴洋提前考完期末考来这个小城市找他,两人坐在阳台上开了四五瓶红酒,喝到最后都互相抱着马桶用手比划着新年倒计时。
谭枫开玩笑似的把这件事吐槽给了吴洋听,吴洋醉醺醺的,大着舌头问候了那几个人的祖宗十八代,最后一拍谭枫的肩膀问:“谭哥,如果方栀现在回来,你会恨他吗?”
谭枫沉默了。
十八岁之前,他从没想过自己未来会有这么坎坷的路要走。少年时期打磨出来的乐观几乎在这两年时间里用尽,说没有烦恼过是假的,说没有怨怼过也是假的。
“人在磋磨的时候都是习惯性去找借口。”谭枫花了很久的时间才听到自己的声音,“但我不是因为这种事情恨他,我是在他走后一直在恨他…”
我恨他当年那个标记,怎么就不能留的再久一点呢。
*
易感期前两天的alpha简直比孕妇还要敏感,谭枫被一碗虎皮青椒折磨得两天没睡好觉,全靠咖啡吊着精神,眼下一片青灰。
棠文茵端着第三杯加浓美式推开办公室大门,终于忍不住提醒道:“您这样很容易猝死。”
“教科书里这么和老板讲话的员工基本都没有年终奖了。”谭枫疲惫地掀开眼皮,“你是代替00后来整顿职场的么。”
棠文茵面不改色地说:“我只是来提醒您,还有一小时就要出发去慈善晚会的现场了。”
“我知道,我记着时间呢。”谭枫皱眉狠狠灌了一口咖啡,冰块撞在杯壁上叮当响,“你照常下班,吴洋会来接我。”
“好的,这是今天参加晚宴的请帖和名单。”
棠文茵从随身的文件夹里拿出一本硬壳的黄本,放在了谭枫右手边的文件堆上,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谭枫的目光顺着她的动作在黄本上稍作停留,片刻后又收回来,继续处理起手头上的文件。
吴洋的电话卡着一小时的点打了进来。
谭枫根本没接,摁了挂断键就收拾东西往地下车库走,两人心有灵犀地在车库角落相遇。
Alpha看了眼车上的时间问:“看来你们那挺忙。”
“忙疯了——”吴洋一脚油门踩到底,在公路上飙起了车技,“我今天连中饭都没吃,饿的我前胸贴后背,一会我要跟着你摸鱼蹭饭。”
谭枫靠着车门笑起来,不急不忙地给自己换了张阻隔贴:“行,反正我喜欢呆在角落里不挪窝。”
“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就是等着人给你灌酒。”吴洋说,“我也不知道谁大嘴巴说我和你关系好,朋友托关系拖到我这里。我说根本不需要我引荐,让他随便参加一个你到场的聚会,把会场四处角落全部逛一遍,一定能找到你。”
谭枫把用过的阻隔贴对折丢进小垃圾桶:“这不是懒得社交么。”
“三年前你刚上任说这话我还信,这两年圈内都在夸你小谭总年轻有为,手握大权——你再坐角落装小透明,那不是掩耳盗铃吗?”
“呦呵,歇后语用得不错。”谭枫岔开话题,“岑爹要是知道你现在的引用水平不知道得多高兴。”
吴洋果然被带偏了思路,翻了个白眼感慨:“感谢生活磨平的棱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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