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林慧芳稍显佝偻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许知意缓缓呼出一口气,收回目光。
小时候,林慧芳因膝下无子,完全是把她当亲闺女疼,把生母没有给予她的都补上了。
比如亲子课一节不落地陪同、成绩单前十时带她去游乐园、生日时办个不亚于其他小朋友的party……很多很多,许知意都有点数不清。
到最后,印在脑海中的,全是温暖又愉快的记忆。
她想,正是因为有芳姨和裴清琰这些真心对她的人在,她才没有患上抑郁症,亦或是对生活彻底失去希望。
相反,她拥有正常孩子应该享有的童年,她很珍惜。
……
一走出疗养院,她不禁踮起脚尖,飞快地亲了一下女人紧抿的唇角。
裴清琰微微一怔,很快反应过来,不由分说环住她的腰,俯身加深这个蜻蜓点水的吻。
“唔……阿琰……”
唇舌相缠,呼吸被一点点夺去,熟悉的檀木香气钻入鼻尖,清雅中夹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甜。
心跳很快,许知意轻轻挣扎了一下,试图让女人禁锢她的力道小一些。
可对方似乎会错了意,低下头,更加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她水润的唇瓣,发出令她面红耳赤的吞咽声。
“直接回家还是再逛逛?”
再普通不过的问句,在此情此景下平添些许暧昧。
许知意沉默片刻,发烫的面颊渐渐变冷,“我想回我父母家。”
周末只有两天,可以拿来挥霍的时间并不多。去见父母在她心里是排在末位的,只不过路上一来一回,加之几方周旋都很费时间。
她不想推到最后再去做,那样太仓促,也充满更多不确定性。
私心里,她最不希望耽搁裴清琰的时间。对方为裴氏投入多少心血她都看在眼里,也理解其经常性的加班、没日没夜的扑在工作上。
越早处理完,对方也能尽快投入本职工作中——她没有忘记裴清琰故意推脱掉很多行程,专门陪她回去撑场子。
“好,我导个航。”
女人没有半点迟疑,迅速将车子掉头。
……
许知意很少回她自己的家。
父母待她像对待路边的一株野草,任由风吹雨打,只是在一旁冷眼旁观,也许还会踩上一脚。
豪华别墅是留给她哥哥姐姐住的,她只能待在逼仄的公寓楼里,从小小的窗户望向他们所在的方向,哪怕看不见也要张望。
物质的匮乏是一方面,精神上被当做出气筒的经历更让许知意生出许多抵触情绪。
她忘不了打牌上头的母亲对自己肆意打骂,还有喝的醉醺醺发酒疯的父亲。有时候,她真怀疑自己不是他们生的。
要是出生前有的选,她宁愿不要这个“家”。
“到了。”
女人似察觉到她低落的心情,停好车后,自然的将她的手抓在掌心,“别担心,万事有我。”
温暖的体温驱散了血液里奔涌的寒意。
“嗯。”许知意收敛面上忧虑,扬起唇角,语调柔和,“我知道。”
不需多言,对方向来喜欢用行动证明。她相信裴清琰,毋庸置疑。
只不过,今天她想自己来试着处理。
“裴总,您来了。”
管家步履匆匆地在她们面前停下,余光扫过许知意时,略微停顿,“许二小姐。”
“带我们去会客厅。”
许知意没有应刺耳的称呼而气恼,反而有些意料之中。一个小小的管家自是不敢这般目中无人,必是背后有人指使。
而他们的目标,无非是借机敲打她,让她知道自己是无足轻重的“二小姐”,哪怕嫁人了也一样,只有被家人操纵的份。
“快点,没听到我老婆的话吗?”
裴清琰不耐烦的语气把她的思考打断。
抬眼发现管家不情不愿地做了个“请”的手势,原来,刚才的犹豫只是在等裴清琰表态。
见人下菜的本领,对方学的通透。
再说的直白些,整个许家都是这样,见风使舵。要不然也不会在江家倒台后毁掉婚约,急不可耐地把她推荐给下一位潜力股。
她的意愿,她的想法,从来都不重要。
忽然,耳畔传来一阵热意。
“你尽管放手去跟他们谈,不用顾虑任何事。”
——我都会为你摆平。
女人未说出口的话语映在炽热的眸中,明亮非凡。
许知意不觉与她对视良久,待红晕爬上脸颊时才轻轻点头。
除了点头,她做不出其它反应。就跟对方每每把关系往前推进一步时,她也是默不作声地同意,从无例外。
她喜欢这般总是为她着想的裴清琰,比六年前更甚。
……
“里面请。”
雕花木门打开,麻将碰撞的清脆响声不加掩饰地暴露在空气中。
乐蕾跟几个佣人在打麻将,背对着门,正在兴头上,好似对她们的到来毫无察觉。
“二小姐,太太现在正忙,你可能需要等一会——”
管家话音未落,许知意已蓦然转身,拉着亦步亦趋的女人,径直向走廊另一侧走去。
一个眼神都不愿意多给。
“二小姐?!”
不止是管家,乐蕾也支起下巴,懒懒地扫了一眼。
许知意没有搭理他们,更不会浪费时间与其周旋。毕竟,许家的所有事宜,包括对裴清琰手中股份的垂涎,全部归父亲许德辉掌管。
打蛇要打七寸,她明白这个道理。
哪怕她在外面跟乐蕾斗的天翻地覆,对等会的谈判结果都不会造成什么影响,所以何必浪费力气呢,眼不见为净。
“砰!”
房门关上,把外面的噪声隔绝开来。
许知意深吸一口气,看向好奇打量屋中摆设的女人,“这就是间客房,没什么好看的。”
“你的房间呢?”
“……我没有房间。”许知意停顿很久,小声道,“起码在这里没有。”
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可眼眶还是微微发红。
第30章
“我去烧点水。”
裴清琰没有问为什么,起身去把水壶洗出来,“要喝茶吗?”
“不用,白水就好。”
许知意见她一直盯着提来的茶叶礼盒看,不觉莞尔,“不想送了?”
女人“嗯”一声,重重点头,“一肚子气。”
“好啦,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你看我就没放在心上。”
本来是想说几句轻松的调节气氛。不料,话音未落,女人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声音沉闷,“正是因为这样,我才生气。”
她少有如此情绪外露的时刻。
“阿琰……”许知意怔了怔,想说句没事,可话到嘴边,却哽在喉头,化作一声轻叹。
其实,带裴清琰回家这事,她自己也很矛盾。一方面是不想让对方因为顾及她而对父母妥协,另外则是不想让对方见到她如此狼狈的一面。
她自己受点委屈倒没什么。这么多年,许知意都是这么过来的,自是不会觉得寒心。或者说,她的心早在一次次被忽视中彻底冷了。
“累不累,到床上躺一会?”
不等她表态,女人已自作主张地开始收拾床铺。
“我还行,不算太累。”许知意帮她把风衣挂起来,“倒是你开了那么久的车,需要好好休息。”
“可我想让老婆陪我。”
裴清琰捉住她的手指,指尖趁机填补指缝空隙,把她锁在手心。动作强势,语气却极为柔软,隐隐夹杂一丝乞求。
对视片刻,许知意别过脸,慢吞吞钻进她怀里,习惯性寻了个舒服的位置。
下一秒,女人不安分地在她颈间蹭了蹭,满足地喟叹,“要是能一直这样该有多好。”
呼出的热气让许知意心里也跟着滚烫起来。
明明贪恋此刻的氛围,她还是想跟内心的疑虑做个了断。
“阿琰,我想问你一件事情。”
她踌躇片刻,望向女人的眸中闪烁着她自己也不太能理解的情绪,“你会不会……”
“叩叩叩!”
敲门声在此时响起。
“我去开门。”许知意按住急欲起身的女人,快步朝门口走去。
“二小姐,”佣人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大小姐邀您去屋中一叙。”
“转告她,我要午睡,有什么事晚上家宴一块说。”
许知意毫不犹豫地关上门,没有给对方继续开口的机会。
就算不用脑子想也知道,对方这个骨节眼找她,必定会与父母统一说辞。
她没必要自找不快。
“许云韵是我姐姐,但我们姐妹俩总共见面次数不超过五次,从有记忆起便是这般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她简单地给裴清琰介绍了下,“……总之,晚上无论她说的再天花乱坠,你都不要在意。”
“好。”女人不假思索地点头,照例没有追问,仿佛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许知意踢掉拖鞋,躺回她怀里,“阿琰,我想,今天过后,以后都不要回来了。”
这才一会的功夫,她已身心俱疲。
“那就不回来。”
女人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决定权在你。对了,刚才你想问我什么?”
许知意后知后觉记起那被打断的话题是关于离婚。
眼下,她反而不愿意接着问了,“刚刚……我想问你对上学时候的事还记得多少。”
临时编造的谎言蹩脚的很。
“嗯,让我想想。”
女人似乎并未察觉到她的局促,认真思索片刻,缓缓开口,“印象最深的,是我胃病犯了,你去医院照顾我。”
足足照顾了一个月。
“我也是晚自习结束才能溜出去。”许知意忍不住插嘴道,“知道你住院后,我上课记笔记可认真了,以便你拿到好复习,谁知道你根本就不需要!”
说到此处,她眼前浮现出对方稳居年级第一宝座的身影,唇角不禁轻轻翘起。
大概是与有荣焉。
她的成绩虽然也不差,但很难拔尖。为此,她没少向裴清琰请教,只可惜对方的学习方法太过抽象——全凭悟性。
“我都是趁你睡着偷偷看书,考的分数当然高了。”
裴清琰面不改色地解释,结果被拍了一下。
“我们当时不是挤在一张病床上吗?”
许知意本来想说如果开灯,她应该有所察觉。余光瞥见女人眸底促狭的笑意,她顿时意识到自己又被套路了。
“对啊,一张床。”女人适时接腔,语调愉悦,“那时候你应该把我当朋友吧。”
“嗯,你说晚上容易做噩梦,我才陪你的。”
许知意还记得对方苍白着脸,拉住自己衣角不放的模样。那个时候,她想自己决不能丢下对方不管。
“这么说,你当时是在套路我?”
“不全是。”女人故意凑近她,把问题又丢回来,“你现在还拿我当朋友吗?”
呼吸近在咫尺,语气中的期盼昭然若揭。
可许知意并不打算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她还惦记着那半真半假的套路。谁知,女人直接解开她领口的第一枚扣子,轻柔吹气,“你昨晚跟‘朋友’一起睡的?”
吻痕密密麻麻,把漂亮的锁骨都染上一抹红,铁证如山。
许知意无处可躲,被她火热的目光盯得脸颊微烫,小声道,“我很早之前……就不仅仅只把你当朋友了。”
奖励是如棉花糖般柔软又甜美的吻。
感受到对方不知餮足的进攻,许知意晕乎乎的想,她也许再一次被套路了。
根本逃不掉。
好在,裴清琰顾及着昨夜把她折腾的太厉害,又借机在她脖颈处种下一颗草莓,便及时收嘴,搂着她沉沉睡去。
整个下午,两人都待在屋里,极少出门,顶多是许知意让佣人来送个下午茶。
这份祥和静谧一直维持到晚上七点。
“叩叩叩!”
礼貌的敲门声响起,裴清琰立马合上平板,将询问的目光投向妻子。
“我们走吧。”
许知意深吸一口气,主动挽起她。
说来奇怪,碰到裴清琰的那一刻,她像是找到平稳着落点,心跳归于正常,反而衬得脑海中的念头愈发坚定:
她这次,就是要与这一大家子人划清界限。
第31章
方桌很长,坐在下方的人很难看清上方人的脸色,自然也夹不到菜。
许知意印象中,她要么干巴巴地吃米饭,要么用粗面馒头蘸着剩菜的油汤吃,一顿饭下来勉强能混个五六成饱。
偏偏饭菜的香气一个劲地往鼻子里钻。她有一次实在忍不住,站起来夹红烧肉,事后被母亲用戒尺狠狠抽了十来下,掌心鲜血淋漓。
自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出现在方桌旁,哪怕饿得头晕眼花也不出门一步。乐蕾怕她饿死,连忙把她丢垃圾般交给林慧芳。
“坐哪?”裴清琰瞟向四周金碧辉煌的浮雕,像是看到什么碍眼的东西般,连忙将目光投向许知意,紧蹙的眉心逐渐放松。
“吱嘎——”
许知意拉开两把居于主宾席位的椅子,“这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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