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季应这么说了,徐也长舒一口气,也好奇地问道:“对啊,都大四了,他费了那么大‘功夫’考上Z大,说退学就退学啊?”
同桌摆了摆手,说:“不是他自己想退的,是学校退的。”
徐也瞪大了眼睛:“啊?”
同桌嫌弃地说:“我朋友说是他考研前天晚上给室友投毒,结果被当场发现了。大晚上的人家直接报了警,连辅导员都是临时被通知到派出所提人。”
季应嘲讽地说:“还真是一样的伎俩啊,这么多年连点‘长进’也没有。”
徐也说:“投毒的话,应该都不只退学这么简单吧,得让他蹲局子了。”
同桌夹了一块刚出锅的涮羊肉,过了遍蘸水就塞进嘴里,被辣得嘴唇通红,说话时声音都有些黏糊:“我也不是很懂,我们猜估计就和季应当时差不多情况,投的是不算很严重但是会让人难受一阵子的东西。然后加上未遂和学校调和,最后签了调解书,批评教育后就回去了。”
徐也叹了一口气,有些忿忿:“便宜他了。”
“但是Z大的处理还算不错的。让我们恭喜他四年归来还是高中生。”话落,同桌举杯撞了撞季应的杯子,开朗地冲他笑了一下,“也算是出了一口气了。”
季应也端起杯子,和她碰了碰。其实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他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只是有一种不过如此的释然。
江林大抵是觉得同样的法子在他身上成功过一次,因为尝到了甜头,才会第二次在别人身上使用。但没有人永远都拥有好运,所有发生过的事情都会留下痕迹,哪怕侥幸逃脱过一次,命运也会为他记下一笔。
季应从前是不相信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的,但是到后来他不得不逼着自己去相信。因为他没法在现实的规则下得到应有的补偿,只能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命运与举头三尺的神明。
未到山穷水尽处,不信人间神与佛。
想来也就如此了。
收到江林的消息时他大概已经猜到了对方想说什么。他不是圣人,没有普度众生的心愿,没雇一群混混天天去找江林的麻烦也算仁至义尽了,根本不想再和他有什么纠葛,连多说一句话都欠奉。
此时在校门口狭路相逢,即使知道躲不过去,季应也尽量想要减少一些纠缠。
谁曾想刚走了两步,江林就看到了他。于是连忙和答应帮他进学校的学生道了谢,小跑到季应面前拦下了他。
“季应——给我几分钟时间,我们聊一下吧。”
季应觑了他一眼。江林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眼底挂着两片乌黑,整张脸都带着蜡黄的颜色。想来退学这件事折腾得他不太好过,毕竟是千方百计才挤进去的Z大。
“有什么事在这里说,我还有事,没空在这陪你演戏。”季应冷淡地说道。
江林的脸上露出了受伤的神色,本打算再争取一下,但看到季应不耐烦的脸色,顿时又把话吞了回去。
“那就在这里说吧。”
季应抬了眼皮,示意他继续。
江林开门见山:“我被退学了。”
季应面无表情:“嗯,我知道,恭喜。”
“你没必要阴阳我。”江林叹了一口气,“不过这大概也算是我的报应吧。”
如果换作以前,季应少不了还要再讽刺他几句。明明是他自己犯了错,却好像全天下人都欠了他的情,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若是怎么在乎别人的评价,在乎他是不是阴阳怪气,当初为什么要做那些恶心事?这辈子倒也没见过这么又当又立的。
只是现在,季应已经懒得和他争论个是非对错,没有必要,更不在乎。只是漫不经心地附和道:“你还蛮有自知之明。”
江林皱了皱眉,沉默了几秒钟,才说:“你能不能……算了,我其实来这里是想跟你道歉的。”
季应敷衍地“哦”了一声,盯着脚下的落叶,开始思考今天中午要吃什么了。
“其实我这些年一直在后悔,有时候做梦都会梦到那个时候的场景。每次午夜梦回,我都会质问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做那种事,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不会重蹈覆辙,但我想了想,可能还是会。”
“是我这个人天生性格缺陷,我嫉妒你的天赋,嫉妒我努力许久得到的却是你不费吹灰之力的触手可得。阴暗面就像魔鬼一样攻陷了我,在恐慌与重压的驱使下我才会违背良心犯下那样的错……这次也是一样,他和我报的都是同一个专业,可那个专业只招五个人,我真的太想……对不起。”
季应的视线落在被风吹来的枯叶上,上面还趴着一只蚂蚁。他有些想笑,但是忍住了。因为这样拙劣的表演也是很久没有见到了,他想江林似乎并不需要自己的原谅,他为自己的过错找好了理由,他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说服自己做那些事是情有可原,今天的到来也不过是为了满足他廉价的自我高潮。
真没意思,还不如回家去再看一遍江平野的面试视频,画几个脑袋,然后等他晚上的电话。
“我知道了。”季应懒洋洋地说,“事已至此,我说什么其实也都无所谓,也不是很必要。但我能告诉你的是,我不在乎。”
“不管你过往如何、今后如何,我都不在乎。但如果哪天听到你的死讯,我应该会放一千响的鞭炮欢送,祝福你终于摆脱了人世的重压和凡俗的嫉妒。”
季应眼见着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心里突然就释然了许多。于是毫不留情地转身就走,但江林还有话没说,伸手就要拦他。
条件反射作祟,季应在他碰到自己胳膊的那一刻就反手把人一抓,一撂,摔在了地上。
“抱歉,你也知道我练过的,没收住。”季应温温柔柔地道了歉,脸上却还是一副冷淡的样子。他拍了拍手,又掏出湿巾把手指都擦遍了,仿佛碰上了什么脏东西。
“走了,以后也不用再见了。”
第52章
季应刚到家就收到了徐也的消息。
【椰椰抹茶:[图片]】
【椰椰抹茶:好不要脸一人。】
徐也发的是江林社交账号的截图,他上大学之后经常会在一些社交平台发一些作品以及Z大艺术系的大学生活,偶尔也会写一点艺考攻略,也因此吸引了不少粉丝。
图片上是一张A大校门口的落叶,光影斑驳,还配了一行十分文艺的小字。
文案里只有很简单的一句话:告别过往,重新开始。
季应扫到这里,戏谑地笑了一声,心想确实不要脸。
“加害者有什么资格重新开始?”他刚小声骂了一句,就看到了徐也留下的评论。
【@椰椰抹茶:恭喜你重新变成男高啦!】
季应愣了几秒,忽然笑出了声来。
可以说是非常阴阳了。
刚开始的那一年季应时常会想,江林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嫉妒、因为自卑,还是只是单纯地见不得他好?越是深想越是如食罂粟一般,控制不住地往自我消耗的深渊里钻。
后来季应想通了,凭什么受害者要自怨自艾,留着加害者一身轻松前途光明呢?他尝试着走出来,学着接受新的、本不属于计划之内的生活,隔绝了周遭所有有关于江林的消息。
但在夜深人静的某一刻,还是会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这个毁了另一种人生的人。
以前会、现在会、以后还会。他可以选择不去追究、不去沉湎,但不会强迫自己遗忘。
季应骨子里有种偏执的自信,对天赋、对毅力,对所有足以造就他的东西。哪怕走上了与他预想中完全不同的道路,哪怕踏上了全新与未知的领域,他依旧能扶摇直上。
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败。
他是九天翱翔的苍鹰,永远不会被困囿于一隅之地。
·
江平野今天录制得很晚,快十一点的时候才给他发了消息。
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眉眼显得有些疲惫,眼皮半垂着,琥珀色的瞳孔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没个焦点。
季应刚开口,问了一句:“今天录制得很辛苦吗?”
就听见江平野反问回来:“发生什么事了?”
季应心下一愣,不明白他怎么就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明明他一直表现得很正常。
季应其实不觉得江林的出现给他造成了什么影响,除却知道他被退学后心底隐秘的喜悦和见到那张脸时短暂的厌恶与恶心,他几乎没有生起别的情绪。
更不要说几个小时过去,该消化的也都消化了干净。
江平野是哪里来的名侦探,隔着屏幕一眼就看了出来?
但纠结了没有半分钟,季应还是把今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同他说了。
意料之中的,江平野并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只是略微带着嫌恶地说了一句:“有够阴魂不散。”
“应该不会再有下次了。”季应说道,“他来找我,不过是想从我这得到一句‘原谅’,以满足他那点廉价的良心不安。”
江平野冷冷地“呵”了一声,说:“想得挺好。”
“他既然这么怕鬼敲门,当初为什么要做亏心事。”
季应被他这副模样取悦到,一颗心都被侵占得满满当当。虽然这个比喻有些奇怪,但再次开口时语气都带了几分轻松:“当然,我也不会这么容易让他得逞——别说他了,不是很重要的人,浪费时间。今天录制得怎么样?”
江平野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神色恹恹:“……唔,还可以。”
节目组请了三位领域内颇有建树的导师,其中一位恰好是江平野的乐队启蒙。他能报名档综艺,很大程度也是冲着这位导师去的。
这位导师的经历可以称得上跌宕。十八岁国民选秀第一名出道,前后参演多部电视剧,事业上升期急流勇退,一度经历过病痛威胁与巨额违约赔偿。最终兜兜转转十余年后,终于重登舞台。
所以在第一天初试选择导师阵营的时候,他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她的阵营。
最初的设想是弹唱《姑娘》,他想在节目播出时给季应一个惊喜。但初试的前一天,后者轻而易举地察觉到了他的心思,并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
季应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只是下意识地觉得江平野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姑娘》这首歌并不是不好,只是它不能最大程度地突出江平野的嗓音优势,因为太过与他的自身气质背道而驰。
所以最后,江平野还是唱了一首摇滚。
音综的初试规则是,每个阵营的导师单独面试选手,受到导师认可的选手可以登上中央舞台表演,直接晋级。等所有直接晋级选手挑选完毕,导师再从各自阵营中的选手中挑选出二次晋级的人选。
第一个登上中央舞台的,是隔壁阵营里的一个女孩。她的嗓音和沈灵君的相似,是那种略微带磁性的烟嗓,唱起英文歌时宛若中世纪的大祭司一般,台下所有人都是她虔诚的信徒。
江平野是第二个。他前期就因为外貌备受节目组关注,但因为最初的场外介绍时他总是游离在人群之外,我行我素地观察着周围的布置,遇到什么只是轻轻扫上一眼,绝不主动参与,节目组几乎要放弃对他的故事挖掘。
直到导师翻到他的简历。
直到他在面试厅的中间弹响了第一个音。
江平野的歌唱技巧无疑是好的,更好的是他说故事的能力。
季应从很早开始就有这样的感觉。他听江平野唱歌不像单纯的听歌,好像总能被带到一望无际的旷野上,看见五光十色的故事游走而去。
他的嗓音、或者说他这个人本身就有一种魔力。
“真想去现场看看啊。”季应感叹道。
“公演的时候,会有机会的。”江平野说,“我偷偷给你寄门票。”
季应调侃:“口气很大嘛,不怕你第一次就被淘汰了?”
江平野摸了一下鼻尖,垂着眼盯着面前的桌角。
“我相信我,就像你相信我一样。”
季应突然笑了。
窗外遥远的天际迸发出一声巨响,绚烂的烟花在空中炸开。大概是快到跨年,总有人按耐不住心思,从圣诞过来每天晚上几乎都能听见声响。
季应偏过头望去,正好看见了花火消失的那一瞬。
冷冽的寒风透过窗户的缝隙窜进,他打了个哈欠,把身上的棉服裹紧了一些。
天气预报上说,后天A市就要下雪了。
沉默着面面相觑了几分钟,季应弯着眼睛,柔声道:“什么时候回来啊,阿野。我有点想你。”
江平野的声音也跟着放缓:“很快。”
“下次下雪的时候,就能见到我了。”
第53章
两天后,A市下起了第一场雪。
米粒大的雪花飘散在空中,短短几小时便积起了一层银白。拉开窗帘,外面的树梢银装素裹,天地都要融为一色。
季应下了楼,冰冷的寒风扑了满面。小区楼下聚集了一群小孩,花坛附近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潦草雪人。
季应鞠了一捧雪,本来也想加入这种大众艺术,但在成功捏碎两个雪球后,他果断放弃了这个想法,转而找了一块空地,捡了一根树枝便开始自娱自乐起来。
本来只是随手画了一只小狗,后来兴致上来,又多画了一只猫和兔子。周围的小孩渐渐被他吸引过来,一窝蜂的蹲在旁边,七嘴八舌地开始点起了单,甚至连“霸王龙”都说了出来。
季应感觉自己一下子变成了幼儿园老师,在雪地里建出了一片物种奇异的动物园。期间还收获了几个小女孩递来的用雪做出来的鸭。
等到他好不容易满足了大部分小孩的需求,腿都有点酸麻。他撑着大腿站起,原打算放松一下。
却不想一抬头,就撞进了江平野的眼里。
江平野身上穿着黑色的短款羽绒服,头发被风吹得凌乱,围巾半挂在脖子上,吹出的白烟散在空气里。
原以为那天晚上他只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到今天真的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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