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很诚恳,整个世界鸦雀无声。
江渺道:“你先容我考虑一下。”
“可以可以,不过……”凤无鸣慢慢道:“你可以慢慢考虑,老头却没多少时间了,他年纪大经不起折腾,早点回去治疗才是正理。”
这是不给她商量的时间。
江渺看向甘草,对方眼神闪烁,并不敢与她对视,其他弟子与她不熟,自然是愿意用她去换师尊的。
来之前,她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本来是并肩作战的战友,立场却在这一刻发生了转变,江渺知道,他们会听她的调遣,本质上是因为救老头是个麻烦事,让别人出头,肯定比自己出头便宜。
而现在又有这么一件好事,兵不血刃就能达成目标,何乐而不为呢?
他们来救老头,是肯定要有牺牲的,说实话,江渺也有这种觉悟,双方交战尚有死伤,何况在这种不占理的情况下,只不过那个被卖出去的倒霉蛋刚好是她罢了。
可江渺还是觉得委屈,道理她都懂,她痛苦的是,没一个人为她说话。
哪怕有一个人愿意挽留,愿意拒绝,愿意为她而战,那她都不会觉得自己的牺牲是无用的,她当然不会真的置老头于不顾,可哪怕是一句呢?
没有送别的牺牲,让她觉得悲痛。
可偏偏,她自己是没有立场拒绝的。
江渺想起之前自己质问凌谷的那几句话,当时那么理直气壮,难道不就因为刀没割到自己身上吗?
什么道义,什么牺牲,她做得出来吗?
她有什么资格说凌谷冷血,凌谷好歹是事关性命,她有死亡豁免,都没那么心甘情愿。
可她知道,想这么多,也只是矫情罢了。
她来了,她能救人,那就只有一个选择。
这只是很简单的价值判断,老头地位更重,年纪更大,结局更惨,任何事在死亡面前都得让步。
说到底,所有人都会评判决定的价值。
她和凌谷是一样的人,只不过她更冠冕堂皇一点罢了。
于是她抬头,缓缓道:“我……”
“等等!”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待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过去之后,才见一个绝色的柔弱女子从后面的飞舟中走出,厉声道:“你们这么多男人救不了师父,竟然还要一个女人卖身去救,真是可笑至极!”
一时间,所有人都被吸引了过去。
江渺已经算是美貌无双,谁知竟有一人,与她的品格不相上下,若单是这样,也算不得什么,可偏偏此人满身病弱之气,说出的话极为铿锵有力,如此反差,如此性格,实在是惊为天人。
她说的,自然是药王峰的弟子们。
他们大多是男子,被人这么嘲讽,当下脸上就挂不住了,羞得面红耳赤,有人强辨道:“什么卖身,人家说了会尊重江师妹的,江师妹也没说不愿意,你是什么人,轮到你来说?”
凌孤并不理会,直接飞到了最前面,对凤无鸣道:“你不就是想抓我吗,我跟你走。”
凤无鸣在看到她的瞬间,动作由斜倚变成了端坐,旁边打扇的女人被她推到一边,笑道:“凌孤,你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倒给江姑娘出头来了,怎么,她是你的相好?”
“关你何事?”凌孤道:“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答应了我们即刻启程,不答应我跟你不死不休,你知道我的,我想让一个人不痛快,有的是法子。”
凤无鸣还没说话,江渺突然道:“不行,你不能跟她走,这事和你没有关系。”
她刚才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凌谷越过她直接强势地和凤无鸣谈判,心中的警笛才大作起来。
“那这事就与你相干了?”凌孤并不回头,声音在半空中有些缥缈:“我和她有私仇,药王与她有私仇,你是什么来头,用得着来这儿掺一手?”
这话听起来疏离,实际上是把她摘出去,提醒这里的每个人都与这件事相干,唯独轮不到江渺牺牲。
江渺当然也听出来了,之前她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可到了这种时候,为了她站出来的居然还是凌谷,所谓患难见真情,她那点悲痛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凌谷的病体经不起折腾,可她却有死亡豁免,只要能保全对方,那事情总有回寰的余地。
再说按照剧情,原主本就是去了魔界。
现在凌谷的病已好了大半,她的任务也完成了,不如顺水推舟顺着剧情走,这是对所有人都有利的决定。
于是她抬起头,朗声道:“我来。”
凌孤没想到她竟然这么执着,回身皱眉正要说话,就见江渺快速朝她眨了眨眼,她的话一滞,不过片刻,江渺就路过了她身边,往柳颖儿的小舟飞去了。
药王被换了回来,甘草快速把人送回大飞舟上,又返回来站到了凌孤身后。
“凌姑娘。”
他没有说太多话,只是眼神传递出了一些暗示——江渺另有安排,凌孤并不知道江渺有什么安排,但为今之计,只能先听凭对方的主意。
凤无鸣眼看自己得逞,也不再纠结了,起身就要过来迎接,江渺轻巧地避开她的接触,往侧舷一站,并不言语。
“没事没事,第一次见,难免生分。”凤无鸣解围几句,对对面的人说:“交易完成,我们也不必多说了,凌孤,咱们山水有相逢,再会。”
凌孤并不理她,仍然沉着脸,但她刚得了新人,并不特别在意,柳颖儿也想上船,但凤无鸣的一个眼神,又把她逼了回去。
无奈,她只能自己乘着小舟跟在后面。
等那花舫走后,凌孤回头问甘草:“她留了口信?”
“她让我给你这个。”甘草取出一面圆镜,递给了她,凌孤接过来看了看,发现这是那次在灯会,温静月给她的小玩意,里面存了一些美景,是江渺打算给恢复视力后的她看的。
这又有什么作用?
凌孤有些不明白,难道计划就写在里面?
但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她只能先随飞舟回了药王峰,药王已经醒转,治疗还要继续,等她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几天后了。
第31章
意识到自己被骗后, 凌孤立刻就明白江渺这是要牺牲自己,好换她们所有人的安全,这个可能她当时也想到过, 但没想到江渺竟真的做得出来。
她起身就要下床,到魔界要人。
申桃桃忙制住她:“你这样的身体状况, 去了又能做得了什么呢,还是先把身体养好要紧。”
“难道就这么让她被那个禽兽收房?”凌孤急道:“你不知道凤无鸣,她……”
说到一半她停了下来, 这种假设她连想都不敢想,春鸾宫里那么多人, 根本没有多少是甘心情愿的, 一半是被她下药强迫后认命的, 一半是成瘾后戒不掉只能委身她的,江渺就算有再大的定力,也经受不住那种无处不在的陷阱。
但是这些事,她不便对申桃桃细说。
“我知道你很急,我也很急,但是你现在的病情根本就不能拖, 要是耽误很可能会造成终身的残疾。就算要去找江渺,也要等你的身体好起来才行, 不然我们就算去了,也是狼入虎口。”申桃桃道。
“好,就算我去不得, 难道药王也去不得吗?”凌孤道:“江渺是他他新收的徒弟,指定的继承人, 他这个做师父的不管?难道他不知道自己是被谁救回来的?”
申桃桃犹豫一阵,道:“药宗主的情况也不太好……”
凌孤不解:“什么意思?”
“他年纪大了, 被掳走的路上不知被下了什么迷烟,所以现在脑子时而清醒时而迷糊,说实话吧,现在的药王峰根本不具备出征的条件,万一出点什么事,搞不好就要乱作一团了。”申桃桃心知事情棘手,现下药王峰别说是救人,可能连自己都顾不住了。
到时候,凌谷的治疗也会出问题。
可偏偏凌谷只想着江渺如何如何,根本不知道自己所处的困境。
这难道还是那个自私自利的凌谷?她对别人明明像对垃圾一样不屑,可在江渺身上却倾注了这么多的关心。
一开始她以为这是因为江渺掌握了救她的方法,可现在药王都救回来了,她却还是只关注江渺,真相已经很明白——江渺在她的心里,是极其特殊的那个人。
这个发现让她意识到,两人很可能是双向奔赴的,虽然她们彼此都不知道,但她这个局外人却看得清楚。
申桃桃不由要叹息。
她从小虽然生活得很幸福,能够得到双亲全部的爱护,但这份爱也让她极其痛苦,在她的眼里,爱有时就等同于压力,她从未见过这么疏远又这么舒服的爱,只有在最重要的时刻才显示出力量,这才是爱最健康的模样。
她羡慕,同时也嫉妒。
申桃桃并不想承认,自己内心里是希望凌谷留在自己身边的,这份微妙的占有欲来路不明,她没办法将其宣之于口,只能借着诺言,健康等等冠冕堂皇的名头说事,她知道,凌谷与江渺之间的感情深,可是再深的感情,又怎么能敌得过长时间的分别?
怎么敌得过她在身边的陪伴?
只要她用心,迟早都能把江渺比下去。
想到这里,她取出一朵自己做的机关花,推了一下让它绽开,举到了凌谷眼前:“我曾经答应过江渺,要把你照顾好,所以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你保护好,不管之后如何,先把命保下来是正经的……”
凌孤看都懒得看,只把头偏到一边。
申桃桃有些讪讪地收回手,道:“你心情不好,我就不打扰你了,你先休息吧,我明天再来。”
临走前,她把那朵花放到凌孤床头,但凌孤还一门心思想着江渺的事,因此并没有发现。
另一边,甘草和众师兄弟围在药王床前,个个都面色凝重。
药王紧闭着眼,本就须发皆白的脸看起来更加苍老,好像一棵没有生命的植物,虽然胸前还起伏着,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大概是醒不过来了。
究其原因,是他吸入了太多的迷烟,损伤了脑子,这种损伤是不可逆的,对于岁数大的老人来说,就更是如此。
这是谁都没有料到的事,恐怕就连下迷烟的那个女人也想不到,迷烟本身并没有伤害,可每个人体质不同,在药王的身上,就是意外留下了这么重的后遗症。
师尊是治不好了,现在的问题是,到底要不要去找春鸾宫追究。
找吧,他们打不过,而且说不清楚,这并不是她们有意造成,追究责任也很艰难,不找吧,他们就这一个师尊,又是药王峰的宗主,难道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成了这样?
所有人都看着甘草,希望他来做个定夺。
甘草紧皱着眉,他当然知道这事追责起来很难,别说责任还不明确,就算能证明与柳颖儿有关,就凭他们这些人,也根本无法与强大的春鸾宫抗衡。
这一点之前他并不知道,但这次短兵相接过后才明白,就算是一群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也是他们招惹不起的存在。
更别说,这里面还有一件很小其实很重要的后话。
那就是,如果这件事透露出去,那之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师尊肯定是不中用了,但药王峰还是要经营下去的,那么继承人怎么办?
师尊之前明确说过,江渺是他的继承人。
于是事情又回到原点,他们到底要不要再把未来的宗主救回来呢?
这次救师尊,他们几乎出动了所有的精锐,但结果却是这样,现在他们的力量甚至不比之前,先不说救不救得回来,就说救回来了,于他自己有半点好处吗?
这是个非常现实的问题。
做一件事,总是要有收益的。
当初师尊宣布决定时他就很不理解,虽然后来被江渺的身份给吓了回来,又有对师尊负责的意图在,两人又一同经历了大风大浪,看起来是谈笑风生亲密无间,可甘草心里无时无刻不在考虑——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难不成就要输给这么个天降之人?
所以,他为什么要救?
师尊只要还活着一天,他就能作为代理人存在一天,可一旦师尊不行的事传出去,那留给他的就只有卸磨杀驴了。
他这么费力不讨好,难道就是为了迎接这样的结局?
显然不是。
于是他轻咳一声,道:“为了保证人心稳定,这件事暂时还是先保密,师尊的情况没有那么差,也许只是暂时的昏迷,谁也没说就没救了,先维持治疗,把人救回来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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