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话，那一滴浅色的墨痕消散在陈宸的发丝里，再看不到任何踪迹。
酆漓下意识伸出手：“小海？”
关于小海的来历，他大概知晓一二，可看它就此消散，到底是有几分担忧。
但此时他根本无暇去管，因为怀中人的情况更加棘手。
在地府，陈宸的身上竟没了生魂的气息，可酆漓十分确定，他此刻抱着的是一缕魂魄。
将人抱进殿内，酆漓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上万年的功力所剩无几，他苦笑一声，用所剩不多的功力将生机聚拢在掌心，轻轻贴在陈宸的额头上。
随着生机的注入，陈宸的面色渐渐红润起来，他的睫毛颤了颤，随后猛地睁开双眼。
他刚刚烧冒烟了！
陈宸飞速抬起胳膊摸了摸额头，还好还好，不烫，看来是已经退烧了。
松口气的同时，他抬眼看到站在床前的酆漓，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吓的自己双眼瞪得溜圆，表情异常震惊。
他不会已经烧死了吧，毕竟死了也是入地府。
酆漓淡淡地敛下眸子：“不是。”
“那就好，那就好。”陈宸长舒一口气，没死就好，毕竟他才二十岁，年纪轻轻连恋爱都没谈过，死了实在可惜。
酆漓：“但也快了。”
魂魄都差点消散，□□的状况定然不会好，更何况现在他的魂魄都快看不出是生魂了。
陈宸深吸的那口气呛在嗓子里，上不来下不去，憋的一张脸通红。
不是，大哥，你说话这么大喘气，容易把人呛死的，好么？
眼刀不住地飞向酆漓，陈宸说不话，狠狠捶着自己的胸口。
憋住的那口气好不容易消散，他圆溜溜的眼睛里盛满水汽，委屈巴巴的样子。
看到他这幅模样，酆漓竟觉得自己胸口也跟着憋闷。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并不难受，闷闷的带着些许酸涩，就好像被小猫咪的爪子轻轻抓了下，轻柔绵软却又让人情不禁地颤栗。
看不得他委屈的模样，酆漓握住他的胳膊：“跟我来。”
不过是生魂离体，他将人送回去便是。
被酆漓拉着，陈宸扁扁嘴，话还没说出口，就见周遭环境一边，洁白的墙壁让人无比熟悉，正是陈氏老中医诊所。
他们来到陈宸的房间，他一低头便看到自己正躺在床上，而大师兄灏毅正为他冰敷额头。
他身体的四周放了不少冰袋，陈宸看了眼空调，已经开到了最低温度。
他眼眶一热，委屈地看向酆漓：“我不会已经死了吧，我们来晚了？”
空调温度调低，又放那么多冰袋，都是为了让他的尸体不腐烂，好等着爷爷回家见他最后一面。
有理有据，逻辑闭环。
晶莹的泪珠忍不住涌出眼眶，陈宸大力地用手背抹去，仰头望天不去看自己的“尸体”。
透亮的泪珠像是利刃，酆漓看的实在难受，他没开口解释，只是抬手抓住陈宸的胳膊，用鬼力将他推向床上的□□。
陈宸没有防备，只觉得自己突然飞起来，随后撞到了自己的身体。
在接触到身体的一瞬间，有一股很大的力道将他狠狠推开。
“砰~”
他被推向天花板，重重撞了一下后掉在地上。
陈宸无辜抬头，巴掌大的小脸皱出痛苦面具。
“疼！”
疼死他了！
酆漓的脸上头一次有了表情，他惊愕地看着陈宸，伸出手想扶他，在看到他澄澈的眼神时又心虚地收了回去。
活了几万年，还头一次有他酆漓送不回的生魂。
酆漓张了张嘴，嗓音干涩：“你还没死。”
对陈宸来说，这大概是个好消息。
陈宸疼的龇牙咧嘴，扶着床脚站起身：“谢谢，现在快死了。”被你摔的。
看着是个沉稳的掌权者，怎么做事毛毛躁躁，没有一点章程，他一个大活人怎么能说扔就扔，而且就算扔了，大哥能不能保证能成功。
陈宸揉着自己差点摔成好几瓣的屁股，悄悄在心里吐槽着。
酆漓脸微微发红，他走到床前盯着陈宸的身体看了一会儿，却没有看出任何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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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从长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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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出什么没？”
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可能出现了问题，陈宸上前一步，歪头问道。
酆漓微微摇头：“我再试试。”
他将掌心贴在陈宸额头，满屋的死气被驱散，千丝万缕的因果线闪烁着银白色的光芒，但躺在床上的陈宸却异常昏暗，他的身体没有一丝因果线，与灵魂之间的羁绊彻底消失。
悄悄往陈宸体内注入几分生机后，酆漓收回手。
陈宸一脸期待地看着他：“怎么样？我能回去了吗？”
酆漓摇摇头：“先跟我回地府。”
纠结地看看酆漓，又看看自己的身体，陈宸不死心地问道：“我能给自己把个脉么？”
其实他就是有点不敢相信，怎么发个烧就烧成这副德行，看酆漓的面色，感觉很棘手的样子。
酆漓后退一步，让出床头的位置，显然是默许了陈宸的要求。
陈宸上前一步，将手搭在自己的手腕上，感受着脉搏的跳动。
指尖触到脉搏的刹那，陈宸的脸色骤变。
脉位微浅似鱼游，在指尖一滑而过，似有似无，典型的鱼翔之脉。鱼翔之脉表示此人阳气败决、阴寒极盛，是危重之相。①
发个烧就病危了？
陈宸委屈巴巴地看着自己，恨铁不成钢。
从小到大锻炼了十几年，免疫系统就这么不堪一击？这真的不科学。
陈宸泫然欲泣。
眼看他红了眼眶，酆漓微微上前一步，他抬了抬胳膊又顿住，最终还是轻轻拍了拍陈宸的肩膀。
“先回地府，回去再想办法。”
陈宸转身看向他。
在看到酆漓的瞬间，他一阵恍然。
好像更不科学的都已经存在了。
不对，陈宸猛地抬起头，欣喜若狂地看向酆漓，眼睛闪闪亮亮的。
他眼前这人是谁？酆都大帝！
这位祖宗可是能掌控人间生死，而他们两人也算有点交情，只要请他稍微放放水，陈小大夫长命百岁还不容易？小小高烧能奈何得了他？！
想到这，陈宸瞬间不伤心了。
咱底下有人！
雀跃地站起来，陈宸非常狗腿地往酆漓跟前靠了靠。
酆漓挑了挑眉毛，静静看他表演。
陈宸试探道：“酆兄弟，不，酆大哥，听说你掌管着生死簿，对吧？”
酆漓点头。
“那妥了！”陈宸长舒一口气，笑的谄媚，“凭咱俩的交情，我就不跟你要长命百岁了，活到九十九不过分吧？”
听说治病救人会积攒功德，陈宸已经在琢磨，要不要让酆漓走走后门，把功德全都兑换成寿命。爷爷当了一辈子大夫，功德肯定积的多，到时候匀一匀，分给外公十几二十年的，等时间一到，大家伙再手牵手一起高高兴兴进地府。
不得不说，陈宸想的非常美。
“你想多了。”酆漓冰冷的声调打断了他的美好幻想，“我只负责掌管生死簿，但死生天定，并不是我能左右的。”
如今天道偏爱人类，又怎会让地府去左右人间。
“啊？”陈宸彻底傻了。
酆漓没有为他解惑的意思，抬手再次握住他的胳膊，周边场景迅速转换，两人又回到阎罗殿。
城隍正在殿前等候。
“拜见大帝。”
酆漓抬手示意他免礼：“今日召你前来，是想让你帮他看看。”
指了指陈宸，酆漓直接问道：“可看出不对的地方？”
城隍盯着陈宸看了半晌，又掐了掐指尖，表情变得越发凝重。
“陈小大夫的魂魄无根？”
无根即没有依托，也就是说，城隍透过陈宸的魂魄看不到他的本体，也推算不出来，两者之间完全独立没有联系。
可世间根本不应该存在无根之物，万事万物，有其表必有其里，表里如一，见表知其里，见里推其表。
酆漓：“没错，我刚去看了，魂魄与躯体全无因果羁绊，躯体的生机也在缓慢消散，似死还生，而且我看不到他的前世今生。”
小海的来历，酆漓能窥探到一二，却完全看不透陈宸。
陈宸在一旁听的云里雾里。
两道探究的视线全都落到他身上，他下意识后退两步，无辜地摆手：“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看我也没用。”
酆漓收回视线，目光落在洗涤池上，洗涤池内生机滚滚，浓郁的生气凝为银白色的实体，银光翻涌刺目。
银光……
酆漓看看洗涤池又看看陈宸，还有他那即将生机散尽的身体，总觉得三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陈宸也发现了洗涤池的异样。
“它颜色变了？看上去比之前活跃不少。”
讨厌太过凝重的气氛，陈宸故作轻松地开玩笑。
酆漓这才想起，陈宸还不知道地府危机已解。
“是生机，孟婆鬼力恢复后，鬼将全归神位，启动了护佑地府的阵法，地府危机完全解除，这件事你居功至伟。”
这话没有半点夸张的成分，陈宸在地府治病救人，为鬼将们恢复鬼力，助他们重归神位。
酆漓所设阵法，必须由鬼将归位来启动。
城隍也由衷赞同，真诚向他致谢：“没错，陈小大夫，老朽还没有谢谢你，多亏了你我才能从神像中抽离，还获得了信仰之力。”
“不客气，都是我应该做的。”陈宸腼腆一笑，已经想通了城隍说的前因后果。
目前地府的困境解除，但陈宸这幅模样却更加棘手。
半晌，酆漓开口：“无尽山之宝或许可以一用。”
无尽山之宝，是神界未陨落之前，支撑山海之境的秘宝，据传那秘宝被诸神注入神力，有它在，可以重塑一切。
陈宸如今魂魄与身体全无联系，若想让他苏醒，只要用无尽山之宝重塑肉身，建立起二者的因果羁绊即可。
“按理来说，的确可以用得上，”城隍满脸为难，“但取来一用委实不易。”
无尽山与地府并存千年，靠的便是这宝贝。
酆漓：“没事，我去试试。”
“可您……”
城隍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被酆漓冷冽的眼神制止，他苦着脸：“殿下，或许还有别的办法，我们再想想。”
陈宸知道无尽山，也听懂了他们的对话。
他跟城隍一样，并不赞同。
去抢死对头的宝贝，不得狠狠打一架，要是能打得过，无尽山怎么可能存在千年。
“城隍说得对，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陈宸故作轻松道，“而且也不止我们在想办法，我爷爷、外公还有那么多师兄师姐，他们肯定也在想办法，我们先等等，说不定明天一早我就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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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十卜九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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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陈宸所说，所有人都在想办法。
灏毅在拨打了几十通电话之后，终于跟陈老爷子联系上，陈松柏难得动用私人关系，借了架私人飞机直奔京都。
陈宸外公古弦云跟他前后脚到。
两人上一次见面还是十多年前，如今黑发变银丝，岁月终究是平等地对待了每一个人。
来不及寒暄，陈松柏一进门便为陈宸把脉，脉象不必细说，一连几次都是将死之人的脉象，还每次都不一样。
他长叹一口气，无奈地看向古弦云：“小宸他脉象复杂，怕是要靠你了。”
古弦云摇摇头：“十卜九凶，一线生机，但生机不在你我身上。”
他闭关苦修十余年，依旧没有找到破解办法。
从陈宸出生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这孩子命中有劫，却怎么都无法堪透这劫难。
学道数十年，从小就被众人寄予厚望，他天分极高又肯努力，七八岁结交精怪好友，十一二便能独自斩妖除魔，想不到一把年纪后，竟只能眼睁睁看着外孙油尽灯枯。
这种全都看透却什么也做不了的无力感，让古弦云十分挫败。
他身形单薄，站在窗口盯着陈宸的脸出神。
暖黄色的夕阳为他披上一层柔光，光晕包裹下，他身形瘦削仙风道骨，颇有种欲乘风而去的意味。
但他的眼神殷切悲痛，那浓烈万千的担忧，化为无形的枷锁，让他折下翅膀眷恋人间。
“不，我从不信命。”陈松柏倔强摇头，再次为陈宸把脉。
他行医几十年，救治患者无数，无数次跟时间赛跑与天争命，他赢了无数次，这一次事关自己亲孙子的命，他就是豁出老命去，也要再赢一回！
“灏毅，去把我带回来的药材炮制了，另外每天一盏参汤吊着，我来为小宸施针！”
只要人还有一口气，身体的状态就能从脉象中显示出来，既然每次的脉象都不一样，他就多把几次，找出共性，从最棘手的那一处开始。
这一刻开始，陈氏老中医闭门谢客，所有大夫轮流守在陈宸床前，他们轮流把脉，彻夜讨论分析病症，从不同角度提出诊治的建议。
陈松柏跟着小辈们一起，按部就班。
他心中越着急，情绪便越发稳定。
不知不觉，秋叶红，冷风起，寒露至。陈宸依旧在昏迷，他睡了一日又一日，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今日是陈松柏在照顾，老爷子不慌不忙地为他擦拭着身体，嘴里絮絮叨叨着。
“你这个皮小子，二十多年就属最这段时间最老实，从三岁开始就不让我帮你洗澡，现在老实了吧，二十多岁还得靠我老头子，等你醒来非得好好笑话笑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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