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视的瞬间,那股强烈的窒息感、和眩晕感再度袭来。季汀感觉,身体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在撕裂出口子,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身体里冲出来。
这一次,季汀看到了雪白的墙壁、手术室里亮起的红色抢救灯、陌生的男男女女和粗粗细细的插管。
季汀听见了所谓的朋友,笑嘻嘻的拉着另一位朋友说:“没想到老天终于收了季汀这个贱.人,真痛快!”
“就是啊,得金奖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靠着家里有钱走后门呗。”
“死了才好,天天装的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恶心谁啊!”
“啧,说真的还有点难过呢。要不是看她有点儿用,我才不惯着她那个臭脾气。”
……
季汀看见了路清宜。
昏暗的房间,路清宜的双眼通红,像黑夜里燃烧的炭火,她绷紧脊背,静静流泪。
路清宜身旁站着一个人。
是方娅,又不是。或者说,是已经三十多岁的方娅,模样比起年轻时更端庄。
她问路清宜:“你真的都想清楚了吗?”
路清宜没有回答,许久后,才点了点头。
方娅眼眶微红:“这不值得。”
“值得的。”
“如果重来一次,你还想弹钢琴吗?”
路清宜露出浅浅的微笑,轻声回应:“当然想啊。”
方娅说:“好,我答应你。晚晚姐已经准备好了,你想什么时候离开这里都可以。”
“就今晚吧。”
“好。”
……
离开?
季汀神智稍稍清醒。
她蹙紧眉,质问路清宜:“你要去哪儿?”
她和路清宜之间仿佛罩着一层厚玻璃,她在门外,路清宜在门内。
路清宜似乎没有听到季汀的话,转头就走远。
瘦削的背影愈来愈模糊。
季汀手掌拍打着无形的玻璃,冲两人大声喊道:“路清宜,你已经是季家的人了,你还要去哪儿?”
“你不能走,你哪儿也不许去!!!”
猛烈的疼痛感袭来,季汀强忍着疼痛,伸手想拉住路清宜的胳膊,画面却在指尖触上的那一刻,如同水影消失了。
掌心却是温热的。
季汀抓住了那只手,紧紧的,不松开。
她像条搁浅数天的鱼,终于等来了水源,于是死命地想要揪住那根救命稻草。
额上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淌下来,被人温柔擦去:“江同学,你还好吗?”
温和而熟悉的声音传入耳朵。
季汀睁眼,双眼迷蒙地打量着周围,又将视线缓慢地,挪动到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上,气若游丝:“是你。”
“你先别说话,喝点水吧。”
路清宜一手扶住季汀的肩膀,一手握着水杯,送到季汀唇边。
季汀神智稍稍清醒,她皱起眉,推开路清宜的手。
“我让你碰我了吗?”
“对不起,我刚刚看到你昏倒在这……”
季汀冷冷瞥她眼:“别来多管闲事。”
路清宜担忧道:“可是你这个样子——”
季汀微微一笑,暗冷的凤眸带着隐隐的讥诮:“和你有什么关系?路清宜,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好心泛滥普度众生?我告诉你,我不仅厌恶那些人,我也一样讨厌你,我劝你,不要再来惹我。”
如果刚刚看到的不是幻象,车祸后她应该是死了。
她的朋友在嘲笑,在幸灾乐祸,为她的死去举杯庆祝。
她也明白的,这些人没一个真心。
季汀,从小就是一个人。
不远处,那对父女已经用完餐了,小女孩坐上自家车,朝爸爸挥手告别,爸爸则目送着黑车驶离,等了一会儿,他才大步拐进别的巷口。
季汀遥望着季明章的背影,突然很想笑。
如果他知道他的女儿出车祸,大抵也是轻飘飘一句:“哦,撞死了是吗。”
季汀试着牵起唇,笑容凝固在脸上。
周围很热闹,她却觉得天很冷,想将衣袖挽下来。路清宜注视着她的动作,在第三次尝试无果后,果断伸手帮她拉下袖子。
季汀咬紧后槽牙:“你还不滚?”
路清宜目光柔和,声线很轻:“你看起来很不想让我走。”
“你说什么。”季汀皱眉,“你有病吧?”
路清宜低下头,思考了会儿,认真地说:“你昏睡的时候叫了我的名字,让我不要走。所以我不会走的。”
“?”季汀一脸“你在说什么”的疑惑表情。
微愣的神情落在路清宜眼里尤为有趣。
路清宜勾唇,两颊的小酒窝像陷进去的浅滩,一瞬恢复如初,哄着她说:“好啦,快起来吧。”
路清宜伸手要扶季汀起身,季汀想挣脱,挣扎间,身体一颤,地面落了几滴鲜红。
“呃。”
鼻子痒痒的,季汀一揉,全是血。
“你流鼻血了!你等下,我找纸巾。”路清宜连忙翻开挎包寻找着。
“血……”季汀怔怔地注视着手背,额头泌出一层冷汗。
刺目的红色侵染了眼睛,心脏愈跳愈快,季汀还想去揉鼻子,手腕被路清宜拉住:“你先别动了,我来。”
“嘶,手怎么这么凉?你没事吧?”
季汀合上眼,忍住胃里翻涌起的恶心:“没事。”
路清宜张了张口,没再问,摸出纸巾帮季汀迅速处理了下,又小心的擦去季汀额头的汗珠。
路清宜说:“需要找个地方坐着休息下,顺便洗洗脸,我扶着你。”
“我自己会走。”
路清宜无奈:“江同学,有时候也试着依靠一下别人吧。”
季汀凤眸闪烁着冷意,轻轻一笑:“依靠谁,你?”
路清宜笑着点头:“是啊。”
季汀沉默,脑海又浮现出路清宜计划着离开的场景。
胸口压抑着一股道不明的怒火,她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里,离开这个世界,离身旁这个路清宜远远的!
第10章 谢谢
只是,季汀站都站不稳,更别说推开路清宜了。
得到餐厅准许,路清宜带着她去卫生间整理。
路清宜从包里拿出几条皮筋,将季汀头发上粘的血洗干净后,利落扎好,又掏出便携毛巾和棉球,轻轻摁了下她的鼻翼,温声道:“先别动哦,待会儿就好了。”
毛巾敷上后,季汀没再流鼻血了,只是还有些头晕,便靠着餐馆角落,闭目休息。
“小姑娘。”餐厅店长走过来,笑眯眯地递过来两杯橙汁,关切地问季汀:“你没事儿了吧?”
路清宜替她回答:“好多了,谢谢您。”
店长笑说:“小事小事!这大夏天的温度高,空气又干燥,你们都要注意一点啊。”
“好的,谢谢你。”
店长问路清宜:“刚刚你说你是鹿洺高中的学生?那我帮助了你们,你们也来帮我一下吧。”
路清宜点头:“可以的叔叔,打扫洗盘子我都可以。”
“不需要你洗盘子。”店长说,“看到墙角那架钢琴了吗,那是我送给我女儿的,只是她不爱弹琴。这样吧,你帮我弹几首曲子,吸引吸引顾客怎么样?”
路清宜没有犹豫:“好。”
入座,路清宜熟稔地弹了一首曲子,没有刻意的卖弄技巧,没有死板照着音符弹奏。
节奏轻快悦耳。
琴音似雨点,一滴滴落入屋檐,瞬间将厅内顾客们的目光吸引过去。
燥热的夏天,琴音如同冷泉,逐渐抚平内心焦躁不安的情绪。
季汀也望向路清宜的方向,微眯起眼。
路清宜弹的是《水边的阿狄丽娜》,这也是她喜欢的曲子。
季汀望着路清宜的背影,微微出神,她仿佛看见,一位穿着白色纱裙的美丽女孩,披着柔顺的黑发,捧着一束栀子花,从水面缓缓走过来。
水对面,是女孩的心爱之人。
女孩将花束递给爱人,低头害羞的诉说着绵绵情话,爱人则拥抱住她,两人在水面上翩翩起舞,一同消失在朦胧的云雾中。
季汀摸了摸心口,那里,似乎能产生微弱的共鸣。
顾客也仿佛沉醉其中了。
叮铃——
门口的铃铛响了,服务员还沉浸在美妙琴音里。
铃铛响了两次,服务员后知后觉拉开门,冲男人抱歉一笑:“不好意思,是刚刚打电话来的季先生吧?这是您落下的笔记本。”
季明章说了句谢谢,目光重新投到白裙女孩身上:“她是你们餐厅的工作人员?以前我怎么从没见过。”
服务员说:“不是,只是一位顾客。”
“季先生,请问您还有什么事情吗?”
“季先生?”
季明章回神,见服务员还保持着递书的姿势,接过书笑笑:“帮我跟朱迪店长说下,今天的饭菜很合我的口味。”
服务员点头:“好的,一定帮您传达到。”
结束后,朱迪店长亲自送来新餐品,笑着对两人说:“这是店里一位先生送给你们的。小姑娘,你弹的实在太好听了,我都被打动了!”
路清宜面不改色,微笑:“谢谢您。”
餐桌上,季汀时不时掀掀眼皮,一副想说些什么又没有话题的模样。
最终,她开口:“你……”
路清宜疑惑:“嗯?”
季汀低头看盘子,叉起一块牛肉送入口中,停顿了几秒,说:“你弹的阿狄丽娜,很好听。”
下一秒,季汀就看见路清宜的眼睛倏然亮了:“真的好听吗?这是我最喜欢的曲子,我还设置成了手机彩铃。江同学,你喜不喜欢?”
眼底的喜悦都快溢出来了。
就夸了一小下,至于这么高兴。
季汀移开眼,冷冷改口:“骗你的,不好听,我一点也不喜欢。”
偏过视线,季汀瞥见女孩整个人泄了气,手里的刀叉都缓缓放下了,声线轻颤:“真的不喜欢吗……”
空气静了两秒。
微薄的刘海遮住路清宜一点眉毛,明明刚才还是朗朗晴空,现在却突然变作阴天。
季汀被她忽明忽暗的表情逗乐。
以前怎么没发现,路清宜也会作出这副神情,新奇又好笑。
拿起干净的刀叉,季汀从盘中择出西蓝花和小番茄,放到对面的盘子里,很大度地说:“都给你吃。”
路清宜微怔,杏眼睁得大大的。
“愣着干嘛?不要我扔了。”季汀挑了下眉,作势拿回去。
路清宜伸手挡了下盘子:“别扔,挺浪费的,我喜欢吃。”
说着,叉起小番茄放入嘴里细嚼慢咽。
“你口味真一点没变。还是整天清汤寡水的,咸辣都不沾。”
路清宜正咬着一片生菜,闻言,抬眸说:“我吃太辣的东西容易坏肚子,几天都不会好……咦,江同学,你是怎么知道我口味的?”
季汀目光转到窗外的景色:“猜的。”
“哦哦。”路清宜没再问了。
以前,保姆每次做了丰盛餐点送上楼,路清宜就只动一点点素食。
季汀都怀疑她上辈子是只食草动物,不过就算是食草动物,她也应该是梅花鹿白兔、狍子一类。
这样想着,季汀扭过头,看向正优雅咀嚼蔬菜的路清宜。
她脸上洋溢着满足,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活像只小兔子。
难怪发卡也是兔子的形状。
季汀眉目舒展开来,不由得神情放软了些。
“怎么了吗?”路清宜奇怪地看向她,季汀迅速调整好表情,捂住唇,掩饰性地轻咳了一声。
酝酿好一会儿,季汀目光复杂,艰涩地开口:“今天谢谢你了。”
路清宜抬头,清眸含笑:“不用对我客气。不过,你真的不用去医院看看吗?我感觉有点严重。”
不知道是不是窗外阳光晃眼的缘故,她的眼神愈发柔和,潋滟着细碎的水光,望向季汀的眼眸是不加掩饰的担忧。
可是,为什么。
她为什么要担心她。
季汀忽然迷茫。
许久后,季汀答道:“我没事,已经去医院看过了。”
随后,季汀岔开话题问:“你怎么跑来这里了?学校不用上课?”
路清宜家住鹿洺市,为何会来益州?
难道这个时间节点,路清宜已经和季明章认识了吗?
路清宜没有看到季汀目光里的试探,回答说:“今天是周六,我爸爸住在益州市,每隔两周我都会来看他。”
季汀心底松了口气,她想起之前听方娅提过一嘴,说路爸爸是语言学教授,于是问道:“你父亲在益州大学任教?”
“是的。”
“原来你爸妈没住一起。”
路清宜慢慢收敛了笑意,轻轻点头:“嗯,他们都有自己的工作,逢年过节才会聚在一起。”
季汀抬眼打量她的表情,见她不愿多说,也没多问。
心里倒是产生别的疑惑:路清宜家教优良,家境也不差。她爸妈怎么就同意女儿嫁给一个结过婚的男人呢?
路清宜,就那么爱季明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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