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微的“吱呀”一声,他钻进了屋子。
大概是躲到了一个他觉得安全的地方,细碎的噪音消失了,只剩下压抑不住的呼吸声。
录音里传来一声艰难吞咽口水的声音。
“那个东西追上来了……”他的声音打着颤,“好像是狗?也好像是狼,但是怎么会那么大……”
“不不,我怎么用现实中的狼去想魇境里面的怪物?这里有个吃人的怪物也不奇怪……我还是找不到伞蝶,那个该死的女人到底跑哪里去了!不会已经被吃了吧!”
他说得咬牙切齿,声音却压得很低,生怕被那个东西听见一样。
就在这时,一阵铃声隐约传来。
叮铃铃。
录音里的人猛地屏住了呼吸。
叮铃铃,叮铃铃。
铃声由远及近,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一墙之隔的外面经过。
四周一片死寂,显得铃声格外刺耳尖锐,除此之外别无声响——就好像那个经过的东西走路悄无声息。
好在铃声缓缓地远去了。
许久之后,他如释重负地出了一口气:“应该走了……”
话音未落,“叮铃铃”。
铜铃声几乎贴着他背后响起。
录音中猛然爆发出尖利到扭曲的尖叫声:“救命,救命啊——”
“啊!啊啊啊——!!!”
叮铃铃,叮铃铃!
凌乱的铜铃声中夹杂着撕心裂肺的尖叫和令人头皮发麻的皮肉撕裂声,最后缓缓减弱下去。
重新陷入一片死寂,直到刁辛刹他们说话的声音被录进来。
中间的空白,不过只有几分钟。
录音听到这里,刁辛刹和师爷都变了脸色。
在这个看似平静的梨园戏班里,有一头吃人的野兽正在游荡。
好在他们都进过不少魇境,刁辛刹也有不少趁手的武器。如果野兽真的出现,大概率还不如班主强——毕竟班主一直明着在梨园里追杀夜间外出的人,而这头野兽始终在暗中潜行。
他们都逃过班主的追杀了,遇到这头野兽至少也有一战之力吧。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谨慎地决定,尽快从这里离开。沿着那些铜铃挂在空中的方向,去找那个延伸向四面八方的源头。
两人刚转身要走,身后的窗户忽然被敲响了。
笃笃笃!
吓了他们一跳。
他们一抬头,才看见是小眼镜醒了,正站在窗户里侧,扒着窗台哆哆嗦嗦地看着他们,满脸惊惶:“刁爷,刁爷,别扔下我……”
他喉咙被灼伤,说话变得嘶哑低沉,声音也变得有些奇怪。
刁辛刹不耐烦地一摆手:“那就少他妈在那叽叽歪歪,还能动就快走,不然你他妈就一个人待在这儿吧。”
小眼镜浑身颤抖,连忙把散落在一边的望远镜和其他东西一股脑塞进背包,连滚带爬从房间里冲出来,跟在他们身后。
刁辛刹已经大步走出了这个诡异的院子,师爷紧随其后,小眼镜被落在了最后面,跌跌撞撞跟过去。
跨出院门的那一刻,暗红的月光照亮了他那副细框圆眼镜后面,眼中一闪而过的癫狂与恨意。
第11章 表里
梨园戏班里的傩堂,供奉着整个镇子信仰的神明。
傩堂同时也是这个傩戏班子供奉傩神、做傩事的正中堂屋。
据说在那里向神明祈祷,如果足够虔诚、足够有机缘,神明就会现身你的梦境之中,帮你实现愿望。
舟向月牵着小鬼走路,感觉自己也没走几步,但眼前景象奇异地一步一换,前面原本是围墙死路,再往前一步却又多了条通道。
他看向小鬼的眼神顿时多了几分敬意。
好家伙,这个小鬼不仅会鬼打墙,还会鬼砸墙。
有了他大概永远不会迷路,比指南针还好用。
没走多久,一幢巨大的阴森木房子就出现在他们面前,那便是戏班的傩堂。
舟向月的目光在空中停留了片刻。
傩堂的房顶上延伸出去无数条几乎无形的细线,上面挂满了铜铃,无声地延伸向四面八方,隐没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他们随后走进了傩堂。
一股焦燥的纸灰气味扑面而来。
视野一暗,阴森、神秘而肃穆的气氛笼罩着这片肃静的堂屋。
一座巨大的三宫八卦纸房宫矗立在房屋正中,斗拱飞檐,每一处竹扎和剪纸都十分精致,但原本鲜艳的颜色却都褪色发黄,边缘还有焦黑翻卷的痕迹。
纸房宫前的傩坛上供了三尊神像。
右边的傩公面色是一种厚重的大红,眼如铜铃,狰狞怪诞;左边的傩母则细目柳眉,长长眼白里仅有一点瞳仁,说不出的怪异诡谲。
傩公傩母像一左一右簇拥着中间的神像,可正中的神像却被挡住了,只能瞧见是个倚石侧坐的姿势,模样十分陌生。
或许是之前看守傩堂的弟子忘了关窗,几尊神像身后悬挂的长长的傩案子歪七扭八地飘起,正中这一幅竟刚好盖在了主座神像上。
他没有动手去掀中间神像上挂着的傩案子,先看了看小鬼:“枣生,你要还愿吗?”
枣生却向他凑近过来,低着头缩着脖子。
像是有点害怕的模样。
舟向月沉吟片刻。
刚才他冒充了水月观音像才避免被魇境直接抹杀,还清楚记得那尊观音像的神坛被移到了满是灰尘的破败小房间里,年久失修甚至挂上了蜘蛛网。
看来就是被这位蒙面神取而代之了。
神祇神祇,要能回应人们的祈祷、保佑福乐安康才能长久地享受香火,不然免不了被人砸了庙。
这么说,这位蒙面神竟然比观音菩萨还要厉害——至少这里的人们是这么认为的。
可厉害到这种程度的神,他却一点都不熟悉,总让人有些不祥的预感。
——这恐怕不是正神,而是什么不明来源的邪神。
毕竟,比起普渡众生的正神,往往是向邪神祈愿更能快速获得回报,虽然最后也终将遭到反噬。
舟向月看向蒙面神的眼神不由得谨慎了一些。
莫非这个傩案子不是偶然盖在神像上的,而是有意为之?
……总不会是这个神像没穿衣服,傩案子是用来遮羞的吧?
说起来,舟倾的记忆里似乎还真有这种神,貌似是遥远异域的什么喜欢跟凡人乱搞还喜欢自相残杀的神明……
罢了,只要不是个没穿衣服的女神,他去掀傩案子怎么也只能算是日行一善,帮人家把糊在脸上的傩案子回归原位而已。
搞不好这位还该谢谢他呢,虽然从它直接把观音给赶到小黑屋的做法看来,这是位霸道不讲理的神……
一边胡思乱想着,舟向月走上前去,伸出手一掀——
傩案子飘飘荡荡地飞起来,露出了遮挡着的神像。
只见正中的神坛上,一位红袍翩翩的神明倚石侧坐。他一手拄颊,一手垂落在膝上,修长指尖拈一枚铜钱,姿态慵懒而闲适,仿佛全没有半点神明肃穆端庄的自觉。
可如果把目光上移到神像的头部,就会看到这尊神像遮住了脸。
神像脸上戴着狰狞的傩戏狐面具,胸前一只狞笑的虎头铃和鲜血般刺眼的红色长袍一同飘起。
【无邪保佑!】
【无邪保佑!】
【无邪君啊,我许愿这拨全灭(恶魔低语)】
【快快快,拿出邪神的本事,给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境客一点颜色瞧瞧】
【哟吼,小美人都看愣了】
舟向月确实看愣了。
神像身上四周散落着许丁零当啷的许多铜钱,足可以说一句铜臭腌入味儿了。
再配上那神像手中的铜钱和他浑身上下那股“我便如此你又能奈我何”的吊儿郎当的气场……
好家伙。
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神。
枣生在旁边拽他的袖子,固执地说:“还愿!”
舟向月:好好好。
他装模作样地双手合十,对着神像叽里咕噜了一阵。
然后转向枣生:“好了,还愿了!”
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加了一句:“枣生你记住,这种封建迷信少碰。”
【封建迷信?!】
【封建迷信??!!】
【好家伙,没看出来这家伙这么有炮灰潜质】
【居然当着无邪君的面不敬,你完了】
【无邪保佑!】
仿佛呼应舟向月的话,突然“砰”的一声!
一只金属盒子掉在他面前,从里面蹦出一只木头雕刻的布谷鸟,径直冲到了他的鼻尖:“咕咕咕咕!境灵境灵!咕咕咕咕!境灵境灵!”
舟向月猝不及防,吓了一跳。
他随后才发现那只木头鸟并没有真的飞出金属盒子,只是由一根长长的弹簧连着,一下一下地弹出盒子,叫着“咕咕咕咕!境灵境灵!”
【!!!原来境灵在这里!怪不得之前的人都没有找到!】
【对啊,而且这家伙要是没偷别人的指灵匣,肯定不会发现。真是走了狗屎运】
【嗐,你没发现他一直都在苟吗?纯粹靠运气的炮灰罢了,早晚要凉】
【靠运气怎么了?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笑死,运气这种东西在魇境里从来都走不远,你第一天看直播吗?】
舟向月:“……”
他这才想起来,这是指灵匣的功效。
当时那说明书是怎么说的来着?不靠谱的地摊货?好像说什么半夜十二点距离境灵多近多近,指灵匣会给他一个惊喜。
神特么惊喜。惊吓还差不多。
不过,按照说明的内容,这代表着他已经距离境灵很近很近了?
这么说……
舟向月向着神像伸出手去。
掠过斑驳剥落的血色长袍,在脖子上的虎头铃停顿了片刻,然后下定了决心,将神像脸上的面具一掀。
“叮!你的虔诚感动了神明,他送给你一个梦境。“
刹那间,光影交织的碎片洪流涌入他的脑海。
号角悠远,鼓点震动。
袅袅青烟中,无数人伏在他脚下跪拜,虔诚垂首。
他们在向他祈祷。
“可花费50魇币升级境幻线索,是否升级?”
“是。”
“升级完毕,扣除50魇币,余额13魇币。”
“境幻已开启,请在限时结束前逃离境幻。”
“倒计时:10:00”
第12章 表里
“无邪保佑,让我今年生意顺遂,发大财!”
“听人说无邪君最灵验,无邪保佑,求您赐我儿一个梦,去哪里能找到一份好生计……”
“无邪保佑,今年大丰收,我给您上贡最好的黍子!”
“他们说宋家戏班这里的傩堂拜无邪君求财、求运心想事成,一求一个准,我专程赶了十里地过来拜神,求您千万帮帮我,赐我个梦……”
嘤嘤嗡嗡的低语声在耳边缭绕,糅杂着劣质燥人的香灰味儿,仿佛赶不走的苍蝇一样令人头晕脑胀。
舟向月意识恢复时,发现自己面前香烟袅袅,烟雾中朦胧可见许多跪拜的身影,一个个乌黑的脑袋顶冲着他,像一副古怪而陈旧的画。
跪在他面前的,有汗湿了背衫的男人,有眉心紧蹙的女子,还有懵懵懂懂的孩子。颤颤巍巍的老人,恭敬将拐杖放在一旁,俯身跪拜。
屋里一片肃穆,所有人来来去去都垂首静默,双手合十在心中默念祈祷,但祈祷的声音却仿佛直接在舟向月的心里响起。
他扫视一圈,发现周围的陈设布局十分熟悉。
傩案子、香案,以及那熟悉的香灰味儿,正面则是一扇半开的大门,昏暗的天光从门外投进门内,外面依稀可见枯瘦的梨树,一片萧瑟。
没有错,这里就是他刚才所在的傩堂,只是变成了神像视角。
可能跟他碰到的那个面具境灵碎片有关。
舟向月试了试,自己完全动不了。
他低头望去,看不见人们的脸,只看见一个个奇形怪状的后脑勺,觉得这一幕有点滑稽。
这些人真的相信,求神能求到他们想要的吗?
就在这时,嗡嗡的祈祷声中忽然传来一个突兀的声音——
“还没完啊?烦死啦。”
嗯?
舟向月不由得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是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和其他人一样垂首跪在蒲团上,后脑勺上柔软黑发中露出两个发旋,一绺小辫儿垂在白皙的后脖颈上,看着很是秀气。
他身上穿着捉襟见肘的陈旧麻衣,因为躬身低头的缘故,露出了后颈下一小块皮肤,一道红肿棱子在雪白皮肤上格外扎眼。
他低着头,舟向月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看见他的双手看似与别人一样恭敬合十,实际却在手心里玩一枚铜钱。
颠过来,倒过去,甚至一动把它轻轻抛起,再用双手把它夹住,再隐秘地偏头看一眼其他的人,确认他们没看见自己的小动作,简直玩得不亦乐乎。
男孩一边玩铜钱,一边还在心里嘀咕。
“真是不理解,祈梦能管什么用,就算真的有神,他才不会管人间的事情呢。”
“要不然,我爹娘怎么还没有找到我?”
“无邪君。嘁,我骂你一声你敢应吗?”
舟向月想,这孩子还挺有意思。
看他的穿着,倒是和枣生有点像,可能都是戏班子的学徒。听他心里的想法,再想想他后颈露出来的那道伤痕,莫非是被拐卖到戏班的孩子?
这么想着,他忽然从嘤嘤嗡嗡的絮语中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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