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学舍,两人一齐往院子走。
“他为什么要出去?”路西楼又问起方玄正。
这个问题霍青川也问过方玄正。
当时他们正坐在书房下棋,霍青川说完这句话后,方玄正就像被人点了穴似的,一动不动地坐了许久。
霍青川没见过方玄正这样,皱着眉喊了声师父,“该你下了。”
方玄正回了神,却没有下棋,相反把棋子放了回去,起身走到窗边,盯着院子里的树看出了神。
霍青川一头雾水:“师父?”
方玄正嗯了一声,却过了许久才再开口,“我在找一样东西。”
时至今日,霍青川也不知道方玄正要找什么,但看方玄正一直往外跑,他想方玄正应该还没找到他想找的东西。
“我不知道。”从回忆抽身,霍青川朴实回答了路西楼。
路西楼盯着霍青川看了半响,似乎是在辨别他话的真假,霍青川坦然对视,路西楼觉得无趣,收回视线快步往前走了。
霍青川看着路西楼的背影,嘴角缓缓上扬,扯出一抹淡笑,也加步伐去追路西楼了。
第119章
一连上了几天学,路西楼都是人在学舍里,魂在学舍外。
教书的先生是位老学究,头发胡子都白了,讲课时不爱拿书,却对书里的内容倒背如流。路西楼知道他讲的不错,说的每个字他也都听得懂,只是字连成句子,他就一头雾水,不知所云了。
每日散学时,教书先生都会布置当日的功课,路西楼连续两天没做,教书先生念及他刚入学,之前又未开蒙,便宽容相对,没有罚他。
可到第三天,他问及功课时,路西楼还是一句没有写,教书先生就生气了,“你这是态度不端正。”
路西楼并不反驳,安静地站着任教书先生训话。
不怕笨学生,就怕懒学生,路西楼若是不会写,但动了笔努力过,教书先生都不会生气,因为这至少代表他愿意学。然而路西楼一笔未动,提起来更不脸热、羞耻,教书先生就觉得这是态度问题了。
教书先生看路西楼油盐不进,气得直吹胡子,衣袖一甩道,“既然不喜欢做功课,那边将我今日讲的课文抄二十遍。”
散课后,吕子晋立马围到路西楼座位边,“路师弟,刚刚你认个错,就什么事都没了,宋夫子最是心慈手软了,只要认错了,他就不会罚人。”
教书先生姓宋,大家私底下爱喊他宋夫子。
路西楼来学舍没几天,并不清楚宋夫子的习性,自然不能在他生气时做出正确的应对之策。
“没事。”路西楼没把抄写放在心上,轻声谢过吕子晋的好意。
“抄写是小事,只要有笔墨谁都能抄。”吕子晋拿起路西楼桌上的书,找到宋夫子今天讲的课文,“问题是课文这么长,一天如何抄得了二十遍。”
阚安适时补充:“不抄完不能来学舍。”
听到这点,路西楼眼珠一转,“不来学舍?”
“你不想来?”吕子晋吃惊地瞪大眼。
吕子晋是一个热情的人,每天路西楼一到学舍,他就会走过来和他说话,哪怕路西楼不接话,也不影响他说话,还喜欢拉着阚安一起聊。
次数一多,饶是路西楼无心交友,都被迫同他相熟起来。
“当然不想。”大字不识两个,他来上什么学?
吕子晋想说点什么,但想到路西楼师父是方玄正,看他的眼神便变羡慕起来,“方师叔常年不在宗内,更不会定期抽查功课,路师弟我好羡慕你啊。”
这倒是真的,路西楼轻轻一笑。
“青川师弟呢?他会考察你功课吗?”吕子晋好奇道。
路西楼摇头说:“他不管我。”
路西楼只是随口一说,又怎么想得到第二天散学后,他会被宋夫子单独留下,还一进书房就看到霍青川在喝茶。
路西楼眉心一拧,想不明白本该在院子里晒太阳看书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书房。
见霍青川已经来了,宋夫子哼了一声走到书桌前,拿起一沓纸走过去递给霍青川,“看看你的好师弟。”
霍青川不用念书、习武,每天路西楼去学舍后,他便会让霍松把躺椅搬到树下,然后回房找本书看。可今日他书还没看几行,就有人来传话,说宋夫子中午请他去学生。
霍青川和宋夫子还算熟,偶尔宋夫子忙,他还会帮忙讲课。所以听到来人说是宋夫子有请,霍青川第一反应是宋夫子又要他帮忙讲课,但多问了传话的人一句,才知道是路西楼犯错了,宋夫子找他过去谈话。
霍青川接过宋夫子递来的纸,发现是课文抄写,只是抄写人的字实在潦草,霍青川聚精会神看了半天,才认出是哪篇课文。
“前几日布置的功课,西楼一笔未动,上课也不认真听,我才让他罚抄课文。”宋夫子生气道,“结果这就是他交上来的抄写,通篇看下来,能入眼的字都没几个!”
宋夫子道:“西楼没上过学我能理解,我也不要求他能像阚安那样,但至少态度要端正,而不是随便敷衍了事。”
宋夫子没刻意压低声音,路西楼站在门口,能清楚地听清他说的话。路西楼本以为他不会在意宋夫子说了什么,毕竟经过了一年多的逃难,他早该明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别的,那是一文不值。
可现在路西楼听到宋夫子这么说,听到宋夫子把他和阚安做比较,他却忽然脸上一热,像小时候和顾四吵架吵输了,觉得特别丢脸。
路西楼还赶到恼怒。
宋夫子没停,仍在说他态度不好,路西楼心里升起一股火,有些忍不住了,想要出口打断宋夫子。
既然你说我不好,那我不学了就是,我还不稀得来念书。
但不等路西楼开口,霍青川先出声打断了宋夫子,“夫子说得是,不过师弟这样都怪我,是我考虑不周,忽略了师弟之前是第一次上学,很多东西还没学会,就着急送他来学舍了。”
霍青川将抄写一张张收好,弯了弯嘴角,微微一笑道,“照师弟现在的水平,确实不适合来学舍念书,青川便先带他回去了,等师弟练好字了,我再送他来学舍。”
说完,霍青川也不等宋夫子回话,就起身往外走。
“走吧,我们回家。”霍青川推开门,温柔地对路西楼笑笑说。
路西楼忘了他还在生气,看一眼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宋夫子,又去看脸上带笑的霍青川,还陷在惊讶中,没能立马回神。
看路西楼这样,霍青川嘴角往上扬了扬,重复了刚才的话。
这次路西楼倒回神了,哦了声就跟霍青川往外走,只不过走出大门,不知道怎么想的,他又转身弯腰,对着屋内说了句,“夫子,我们先走了。”
然后才合上门离开。
等出了学舍,路西楼才彻底回神,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他心里有点激动,恍惚间像回到了小时候,一边为打跑了欺负陶宁远的人开心,一边又担心回家挨骂。在许多人眼里,夫子是不容侵犯的,他们教书育人,无论如何都该被尊敬,而不是像他们这样对夫子不客气。
“怕了?”见路西楼沉默,霍青川笑着问他。
路西楼情绪激动,一时没控制好表情,哼笑道,“谁怕了?”
霍青川莞尔:“没怕就好,只是之后师弟你可能不能来学舍了,宋夫子大概还会去长老那告我们一状。”
“所以?”
“他去找大长老也没用,这事儿我们占理,师弟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的。”霍青川笑笑说。
路西楼撇嘴:“我没担心。”
“那就是我担心了。”霍青川立马改嘴道,“不用来学舍了也好,以后早上能多睡一会了。”
路西楼没接话。
霍青川又说:“但醒来后,师弟你得来我院子。”
“来干嘛?”路西楼挑眉。
“练字。”霍青川道,“夫子不教你,我教你。”
昨晚为了抄写完课文,路西楼几乎一晚没睡,最后写完时手都是抖的,现在听到要练字,他打心底抗拒。
路西楼想也不想道:“我不要。”
霍青川没劝,闻言笑了笑,然后岔开了话题,“先不说这些了,霍松中午做了新菜样,我们快回去吃饭。”
路西楼松了口气:“好。”
之前看霍青川不说练字的事,路西楼还以为他打消了这个念头,不想第二天早上他盥漱完,就被霍松请去了霍青川院子。
“面刚做好,师弟快来吃,”霍青川对路西楼招手,等他走过来后,才把筷子递给他,“慢了面坨了就不好吃了。”
厨房旁有小厅,平时他们都是在那边吃饭的,今日吃的却被端来了霍青川院子,路西楼觉得事情不简单。
事实也确实如此。
“等吃完面,师弟你和我去书房,笔墨纸砚我都帮你准备好了,今天我们先从简单的字开始。”
一听到要学写字,路西楼就哪哪都不好了。
“我不学。”路西楼拒绝道。
课本上那么多字,难不成霍青川想让他都学下来?他又没上过学,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怎么可能学会那么多字?
路西楼的拒绝让霍青川无奈一笑,他唔了声说,“我们先从简单的学起?”
路西楼低头开始吃面:“嗯?”
“学写你的名字,如何?”霍青川温声道,“如果师弟学会了,我们就下山去城里玩。”
路西楼没说话。
霍青川又说:“还可以去买绿豆糕。”
听到绿豆糕,路西楼不淡定了,哪怕心里看不起霍青川这种引诱行为,却还是口是心非地应了一句,“好。”
霍青川笑了:“那等会我们就去书房。”
看霍青川在笑,路西楼有点不爽自己竟然为了绿豆糕拖鞋了,心里忍耐再三,到底没忍住冷哼道,“卑鄙。”
拿绿豆糕威胁他,霍青川可真不要脸!
第120章
学了半天字后,路西楼认识到人不能贪心。
“不学了。”路西楼把笔一放,黑着脸坐了回去,“反正也练不好,没必要再学了,大不了不去念书了。”
进书房已经快一个时辰了,路西楼花一刻钟学会了握笔,后面则一直在学写字。然而任他如何努力,写出来的字都歪歪扭扭,有时候墨还会洇成黑点,路西楼大受打击,一点自信都没了。
霍青川正在看书,听到路西楼抱怨,他放下书来看他写的字,“我倒觉得师弟已经很棒了。”
路西楼不信,撇嘴说,“你逗我呢。”
“没逗你。”霍青川嘴角挂起一抹笑说,“小时候我开始学写字,夫子教了半天我才学会握笔。”
“真的?”路西楼表示怀疑。
霍青川笑着点头:“当然是真的,而且第二天还忘记了,不得不重新学。”
路西楼还是不大信霍青川的话,狐疑地上下打量了霍青川一圈,觉得他在骗人。霍青川倒是坦然,由着路西楼审视,表情都没变过。
“真的还行?”看霍青川表情淡定,路西楼心防松动,不确定地追问道。
霍青川温柔地笑了:“骗你做甚?”
霍青川再三肯定,路西楼终于信了他的话,嘴角缓缓上扬,又找到了自信心,“那我再试试。”
“好,我陪你。”霍青川拿起一支笔,怕路西楼不懂,他边在纸上写字边讲解。
霍青川比宋夫子有耐心,讲解得又很详细,饶是路西楼毫无基础,也照葫芦画瓢,练了一刻钟后,终于写出了个像样的路字。
霍青川不吝啬夸赞,路西楼才写好路字,他便笑着说,“师弟好棒。”
“哪有。”做到了以为不能做到的事,路西楼竟然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摸了摸耳朵,谦虚开口道,“这就一般般啦。”
“第一天学就能够把字写得这么好,说不定明天就可以写名字了。”霍青川声音温柔,语气像在哄小孩儿,又夸了路西楼一遍,“师弟真厉害。”
路西楼本来就有点不好意思,被霍青川这么一说,他耳根彻底红透,剜了霍青川一眼说,“闭嘴!”
霍青川一直把路西楼当弟弟,所以哪怕他不配合他,甚至总闹脾气,他也不会生气,还能好耐心地来哄他。
可现在看路西楼这样,霍青川却第一次觉得他可爱,心更像被羽毛拂过似的,让他有了不一样的体验。
霍青川不做多想,低笑一声认错,“我错了,师弟别生气。”
“我才没生气。”路西楼哼地偏过头,拒不承认他在闹脾气,只是头偏过去没一会儿,他又扭过头,语气别扭且生硬地问,“真还行?”
霍青川没直接给出回答,而是拖着下巴假装思考,唔了一声说,“要不裱起来挂墙上?”
路西楼听出了霍青川的揶揄之意,登时耳朵上的红意蔓延到脸上,他生气地瞪了瞪霍青川,不等他说话,就起身跑了出去。
看路西楼跑远,霍青川眼里闪过一抹笑意,然后低头开启收拾笔墨纸砚,在看到路西楼写好的路字后,他犹豫片刻,还是将那张纸拿了出来。
路西楼一路跑出霍青川院子,刚出门就撞上了霍松,对方见他表情不对,还以为他不舒服,便着急地问,“路公子哪不舒服?需要叫人来帮你看看吗?”
路西楼才被霍青川揶揄,此时看到霍松,脑中就会浮现刚才的事。他还生着气,并不想跟姓霍的人说话,但霍松好意关心他,路西楼不好给人脸色。
“没事。”路西楼简短地回了句,就要绕过霍松往他院子走,谁知霍松又拦住他说,“既然路公子没事,那我也可以说正事了。”
路西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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