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不了,这次姓靳的是自作主张。”
“您确定?”
霍骁不吭声。他不能确定,但有一种直觉。
可这并不能成为说服面前二人的理由。
事关许多人的性命,必须谨慎再谨慎。
但霍骁其实并没有太多选择,这段时间他焦头烂额,前方局势不明,他手上线索太少,很多事只能靠直觉判断。关幼然和薛玉不赞同他的决定,但任务当前,除了执行之外,也只能每天到这里来吵吵架。
约莫一个多小时以后,霍骁才转身回去。
再次走进病房,他显得更加疲惫。护士来给裴纪也换药,他就在一旁看着,等护士走了,二人的视线才对上。
只对视了一秒,裴纪也便垂下了视线。霍骁刚跟他们吵得头疼,见状,火气“噌噌”往上冒。
“你现在是多看我一眼都不愿意了?”他想起被关幼然叫走前那个没有问出口的问题,“你究竟想怎么样???”
霍骁震怒的声音在病房中余音绕梁,撞得裴纪也蹙了蹙眉。
他头好疼。
但裴纪也不再想要要求霍骁了,横竖,他提的意见,霍骁都不会听。
他只是安静地等待那阵头疼过去,稍顷,才重新抬头,声音又轻又柔,“孩子没了,霍骁。”
“我知道。”霍骁闭了闭眼,疲惫地叹口气,“我说了,这么想生的话,等养好身体再做次手术就是了。”
裴纪也摇摇头:“不生了。”
“不生了,”他说,“霍骁,我们……分开吧。”
霍骁倏地抬眼。
他的目光骤然冷冽起来,连周身似乎都在散发寒意:“你说什么?”
裴纪也仿若未觉,安静又坚定地说:“我说我们,分开吧。”
“……仔细想想,当初在一起,是我奴颜婢膝求你的,你好像从来也没爱过我这个人。”裴纪也顿了顿,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口,“你也知道……知道我跟你在一起是为了名利,现在我身败名裂了,手也断了,医生说即使接好,我也不能像从前一样弹钢琴了;这几天,坐着总是很疼,之前的手术似乎伤到了骨盆,以后可能也没办法跳舞了……我已经做不了歌手了,霍骁,我没什么可图你的了。”
“……我跟了你接近7年的时间,你那方面需求重,我都尽力满足了你的要求,没有违约。当初我们曾经说过,合约满五年之后任何一方都可以随时提出解除合约的,我想结束了。”
“那你就不打算给你父母治病了?”霍骁的声音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
“我还有点钱,大概够供他们一两年医药费的,再以后,我也管不了了。”
这事裴纪也还真想过。当初他打算合约到期以后开自己的工作室,存了一些钱,现在用不着了,那些钱可以用来给父母治疗。
至于他自己,他想着,只是找一个偏僻的无人的没有人在意他的角落安静生活的话,应该不需要很多钱才对。
“咣”的一声,霍骁的拳头狠狠地砸在了病床尾部的铁栏上,将出神的裴纪也吓了一跳。他还没反应过来,霍骁便大步上前,单手捏起他的下巴。
那冰冷的视线像是回到了曾经,叫裴纪也有些恍惚。
“裴纪也,你搞清楚,”霍骁一字一句地说,“你是我的东西。”
“你是……要我给你的裴泽偿命吗?”
“裴纪也!”霍骁提高声音,满脸怒容,“你不配提起他。”
和他的愤怒不同,裴纪也始终平静:“我没想提的,但你如果没想让我偿命的话,我觉得我这些年给你的陪伴足够偿还了……哦,当然,也许你不需要我的陪伴,那换种说法也可以。你喜欢哪种说辞,‘泄谷欠工具’或者‘石圭月交娃娃’?”
霍骁高高扬起了手。
要被打,裴纪也索性闭上了眼睛,可他等来等去也没等到那一巴掌落下,便略带疑惑地睁开了眼睛。
霍骁双眼通红,攥着拳站在那儿,像是被气得狠了。
若是从前,裴纪也这时该揪心地道歉了。
可他只是看着,无波无澜,像口凿成千年的古井,再起不了波澜。
半晌,就听见霍骁低低地说了一句:“……要走?你想得美。”
裴纪也叹了口气:“你这样,和靳路云有什么区别呢?”
“你拿我和他比?!”
“都是不让我离开,他倒还比你好些,”裴纪也居然还浅笑了一下,“至少,他说他爱我。”
霍骁:“……”
“放我走吧,霍骁。”裴纪也低下头,“我不想再继续了。”
尴尬的沉默横亘在病房之中。
良久,霍骁终于重新开了口。
“你先……你先去做手术,先做手术再说。”他的声音还带着某种不易察觉的、不自觉的颤,几乎是强压着在保持冷静,“想离开,至少得先活下来……活下来再讲这些有的没的。我去给护士送知情同意书,你好好准备。”
他说完,后退两步,转身离开了病房。
那门被他关得又重又响,像是发泄了无数的怨气。裴纪也听不得这种噪音,被震得揉了好一会儿太阳穴,才勉强抬起头。
这一抬头,才看到床尾的铁栏上,不知何时粘上去了新鲜的血液。
……就好像裴纪也要分手这件事,真能把霍骁气到掐伤自己一样。
第18章
裴纪也被推进了手术室。
这年头,无论是植入人工孕囊、分娩或堕胎手术都不算复杂,技术上很成熟,人们想要拥有自己的孩子变成了一件相对来说方便的事情。
据说下一代人工孕囊的研发方向是体外孕囊,到时候,培养下一代会变得更加轻松快捷。
总而言之,脱离了那个简陋的手术环境,这次的手术没出差错,几小时后,麻醉未过的裴纪也被推出了手术室。
霍骁没有回公司,一直在旁守着,直到裴纪也顺利醒来才走。
要不要分开,霍骁没有回答,但他派来了保镖。
半个月后,裴纪也伤口恢复情况不错,可以出院休养,霍骁仍然带着保镖。
再次回到松山别庄,心情已大不一样。裴纪也被保镖抬着上楼,临到卧室门前,他转头问:“分开的事,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霍骁这几天一听到这两个字就满是戾气,近乎咬牙切齿地说:“你别想。”
“你有那么多情人,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呢?”裴纪也想了想说,“那天好像在医院看到薛玉了,这么久了,我还以为你跟他分开了。”
“这不重要。”霍骁只说,“你最好趁早死心,我不会放过你的。”
裴纪也轻叹口气,没再说什么,按着轮椅上的操作钮回了房间。
他没有再试图逃跑、离开,每天都很安静地生活着。有保镖看守,霍骁也稍微放心了些,得以去处理没有处理完的事情。
照理说,裴纪也的双腿没事,等小腹处的伤口长好以后就不用再坐轮椅了,但他始终没从轮椅上下来,就好像真的残疾了一样。
保镖汇报过几次,只得到霍骁一句无奈的“随他去”。
霍骁是真的没办法了,他想着,等忙完这一段,必须好好找裴纪也谈谈。
在他身边有什么不好?好吃好喝的供着,他从来没亏待过他,为什么非走不可?
但总之,现在先把裴纪也留下来。
留下来就好,人在就好了。
……
霍骁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一段时间。
没想到没过太久,就发生了意外。
这天,霍骁难得回到了办公室,处理积压下来的公司事务,保镖却突然打进电话。
“霍总,夫人的房间已经很久没有新的动静了。”保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焦急,“屋内监控显示,夫人一小时前自行进入了洗手间,管家查看过热水使用量,夫人应当是进去泡澡的。但、但是……这已经一个小时了,我们担心夫人他——”
裴纪也体质虚弱,在热气氤氲的暗卫里待上这么久,不昏迷也得昏迷。
霍骁当时就把眉头皱起来了:“那你们进去救人啊!”
话音未落,他已倏地合上电脑,带着大步往外走。
“可、可是,”保镖决定说得再明白点,为难道,“夫人是进去泡澡的啊!”
“人命重要还是我生不生气重要?”霍骁听出了弦外之音,被他们气笑了,“给我滚进去救人!先把人弄出来,剩下的等我回来再说!”
“……是!”
霍骁乘坐专用电梯,直达停车场,向松山别庄飞驰而去。
头一次,他恨公司离家这么远。
等他好不容易到家,家庭医生已经陪同着裴纪也上了救护车。霍骁又往医院过去,到抢救室外,听保镖排着队连比带划地描述当时的情景。
裴纪也或许是主动往水里躺了下去,要不是他的身体在窒息后的本能挣扎中踢掉了塞子,这会儿大概已经溺亡。
保镖进去的时候,他躺在浴缸底,脚上有撞伤,而浴缸里的水几乎见底。
他的身体是冰凉的。
光听描述,霍骁的火气就在不停往上冒,愤怒和后怕一齐冒了出来,他深呼吸几次,回身一拳砸在了医院的白墙上。
“他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他?哈!”霍骁磨着牙,阴狠道,“我发誓,等他醒过来,我一定要把他的手脚都捆上!”
·
裴纪也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的他变得矮小,在一座梦幻的花园里尽情地欢笑、奔跑。他跑了很久很久,直跑到一棵参天的巨树之前,仰起头。
比他高出一个头的高挑少年从树上利落跳下,向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脸,随后,将手中的竹蜻蜓递给了他,指指他的身后。
他骤然回头,二楼窗口处,爸爸和妈妈站在一起,微笑着等他回家。
……
他突然睁开了眼。
人一旦意识到自己在做梦,这个梦就再也做不下去了。但他虽然醒来,意识却还没有完全回神,怔怔地看着天花板,思绪有些混乱。
有穿着白大褂的人弯腰站在他病床旁边,问着什么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什么?
裴纪也想了好一会儿:“裴z……裴纪也,我叫裴纪也。”
“今年几岁?”
“差不多……27?快28了。”
“家里有几口人?”
“s……三口,现在是三口人。”裴纪也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眼神已经能够聚焦了,“我没事,医生,脑子很正常。”
这时候,他才注意到四周的环境,“这儿好像不是病房?”
“这是抢救完成后休息观察的地方,你的家属在门外等待。”医生是个年过半百的男人,眉目温和,看着有点慈祥,“看起来大脑功能没有受损,如果你没别的问题,一会儿就让护士把你推出去。”
“家属……说的是霍骁?”裴纪也怔了怔,他突然有一个大胆的设想,大胆到他的心脏为此狂跳起来,一旁的心率检测仪几乎要发出警报。
医生急忙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我很好。”裴纪也摇摇头,深呼吸了几次,才说,“医生,你能不能……能不能告诉外面的那个,我的‘家属’,就说我抢救失败……已经死了?”
他分明清晰地记得那种窒息感,也记得自己为了对抗窒息感引起的本能挣扎而做的努力。
分明,只要闭上眼,就能一了百了了,为什么他还会回到这个世界?
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的救命稻草,医生却露出了为难的表情:“这事违反纪律,我们必须将实情告知病人家属。”
裴纪也眼底的光熄灭了,片刻,一颗晶莹的泪珠从他脸颊滚落。
“我只是想逃离他,为什么……”
是个人都能看出病人状态很差,医生于心不忍,想了想问:“你还有其他家属吗?如果有的话,我将你的情况告知其他家属,也不算违规。”
裴纪也摇了摇头。
“……那就没有办法了,我必须得这么做。”医生叹了口气,向他颔首示意,“抱歉。”
·
裴纪也终于还是被霍骁重新关了起来,为防他再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霍骁亲手将他的四肢锁上了。
“……让保镖贴身监督不太合适,其他人又忙不过来,就我了。”最后,还是关幼然拄着拐来看守裴纪也,“希望你不会介意。”
裴纪也安静地看着他:“你怎么受伤了?”
“就那天,我从那间暗室出去以后才知道,姓靳的根本是给我设了个套。”关幼然叹了口气,“唉,也怪我轻敌。”
“靳路云这么厉害,”裴纪也问,“那霍骁是怎么救的我?”
关幼然:“。”
他忽然想起霍骁的嘱咐,尴尬地抽了抽嘴角,好半天,才编出来一个勉强像样的、半真半假的说辞:“他报警了。”
“……哦。”裴纪也说,“这样啊。”
他整个人看上去呆呆的,连扭头都显得慢吞吞,关幼然是个急性子,不太受得了他这样,忙哄道:“别想那么多了,吃饭吧,你看我一个伤员,好不容易一瘸一拐地来给你送点饭,你就给面子吃两口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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