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不下去。他实在无法接受霍骁和别人走进婚姻殿堂。
分明那是最好、最应当的发展,但一想起来,裴纪也就觉得自己心脏绞痛。
他没和任何人说过。
从十五岁那年,第一次在这个庄园里见到霍骁的那一刻,他就爱上了对方。
霍骁摇了摇头。
“我有很多事要做,我猜你哥跟你说过。”他说,“我没有时间应付那些女人,你的交易我可以答应。”
刚刚还揪紧的心脏像是突然被人松开,裴纪也茫然无措地看着他。
“但我不需要情人,需要一个结婚对象,只是,这个结婚对象不能和任何人说,他同我有关系。”霍骁说,“结婚只是我对付家中长辈的手段,你不能打扰我,不能添麻烦,要守我的规矩——你能做到吗?”
“……”裴纪也仿佛大梦初醒,一阵难以言喻的狂喜席卷了他,以至于短时间内他竟不能做出合适的表情,“可以!我可以的!”
“行。”霍骁视线下移,意思变得露骨直白,“那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窗外阳光很好。
一只麻雀落到了窗沿上,仿佛受了惊,又很快飞离。
剪裁得体的手工白色衬衣上的纽扣被解开,衣衫落下,近乎反光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
霍骁突然想来一支烟。
他想到就去拿,完全不顾裴纪也是不是被晾在那里。烟放在桌上,他很少在室内抽。
烟灰缸提前被他砸到了墙脚,碎了一半,他拿回了烟,落下的烟灰也无处可去,便尽数落在那个人身上。
滚烫的,泛着疼。
门被锁上,但外面就是宴会。
这幢小楼虽偏远,可宴会上本该人气最高的主角就在这里,裴纪也不敢赌。
所以他不出声,即使屈辱、疼痛,即使他一直在哭,他也绝不出声。他其实很习惯这样,裴泽爱笑,所以他在家的时候绝对不敢哭,每次委屈的时候,都会一个人偷偷躲在阁楼里落泪。
这么多年,这些早已成为他的本能,更何况在知道父母出车祸、裴氏账上没有钱了之后,裴纪也就想过更糟糕的后果。
他这张脸,还是卖得上价的。
他心知肚明,对他有想法的人不少。
可比起那些让人作呕的老男人,至少霍骁,是他喜欢的人,不是吗?
他会以裴纪也的身份成为霍骁结婚证上的另一半,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
不会再更好了。
……或许。
许久之后,书房内回归平静。
一只麻雀落在窗沿上,低头啄着什么。
霍骁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张和裴泽相似,却露出裴泽绝不会露出的表情的脸,轻嗤了一声。
“裴纪也,”他说,“你还真是贱啊。”
“……嗯。”裴纪也躺在地上,目光涣散,口中喃喃,“霍骁,我没得选,不是吗?”
“人本该有气节和风骨,但凡你今天出去打工挣钱,我都能高看你一眼。”霍骁起身,不再看他,“明早九点,东区民政局,带你的证件过来。”
……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裴纪也坐在医院想了一天,也不知道该如何告诉霍骁孩子的事情。他们的开始本就始于一个错误,对,错误。这些年他越想越觉得,或许当初他不该用这种方式接近霍骁,又或者,还不如最开始就不要招惹霍骁。
他只是需要钱,像霍骁说的,他是一个愿意出卖自己换钱的贱人。
那倒还不如把事情做绝一点,卖给那个对自己有意思的股东叔叔,或是别的什么人,总好过让这场本该是交易的事情里掺杂进别的东西,倒让事情变得更复杂起来。
掺杂进……他毫无希望、毫无意义的爱情。
咔。
清晰的声响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突兀,裴纪也受惊似的抬起头,就看到霍骁出现在了门外。
他的脸已经褪去了当初的青稚,拥有了完完全全的、属于成年男人的冷厉轮廓,分明应该是刚刚飞来,却不见丝毫风尘仆仆,像是一台永远高效运转的机器。
见到他,霍骁先一步皱起了眉,目光一如既往审视。
“你这是什么表情。怎么,不想见我?”
第6章
“没有,怎么会。”裴纪也放松下来,给了他一个堪称温婉的笑,“只是在想事——你来啦。”
“嗯。”
霍骁并没有多问,大步走到病床边坐下,松开了领口的纽扣,状态放松。
他原本也不关心裴纪也那些杂念,只问了句,“医生怎么说?”
裴纪也胡思乱想了一天,这时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悚然一惊:“什么怎么说?”
“你的伤。”霍骁皱了下眉。他开了一整天的会议,实在讨厌问话得不到清晰及时的回答,但毕竟这是裴纪也,不是他的下属,他还是努力忍耐了一下:“什么时候能出院?”
“伤得不重……养几天就好了。”
裴纪也随口答了一句,相比这个,他更在意怀孕的事,一时间没能注意霍骁的表情。
“既然不重,为什么非要我来?”霍骁颇为疑惑,嗤笑一声,“纪也,你这是在撒娇?”
裴纪也一愣。
“我倒是要问问你。”霍骁走上前,捏住他的下巴,抬起那张脸端详,“我连自己的专机都让睢安安排给你用了,到底还要我安排多少,你才能安安稳稳的,别让自己出事?‘疲劳驾驶’……呵,你助理是干什么用的?”
裴纪也怔怔地望着他,很快,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就不自觉地凝起一层雾:“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我跟你不是一向都这样说话?”霍骁挑眉。
“同学会那天你带来的那个人……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叫什么。”裴纪也声音一顿,吸了吸鼻子,“你跟他说话温柔得多,而且你带他来同学会,还带去见了媒体——我看到了昨天的热搜。”他抿了下唇,“霍骁,你说你结婚是为了应付长辈,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所以现在,你终于遇到值得你去公开的人了吗?那如果是这样,不如我们……”
离婚。
这两个字出现在脑海中的瞬间,心脏像是被人攥紧了,几乎叫他无法呼吸。
他没有把话说出口,但霍骁像是听懂了他的意思,面色一沉:“说啊,不如我们怎么?”
他指尖用力,疼得裴纪也落下泪来。怀了孕的身体本就心神不稳,裴纪也被他一激,一股热气直冲大脑,几乎是吼出的声:“那就离婚!你既然喜欢人家,那就好好对人家负责,我不会赖在你身边的……唔!”
他的话被霍骁的大掌一把捂住,霍骁用力一按,将他按倒在病床上,整个人从上方居高临下地审视他。
裴纪也的感官被那两条有力的胳膊圈在方寸之内,未竟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进发丝里。
“忘记当初自己是怎么脱光衣服跑到我面前摇尾乞怜的了?”
霍骁的语气很冷,内容更冷。裴纪也被他捂着嘴说不了话,侧过头避开他的视线,只有眼泪无声在流。
剑拔弩张。
直到霍骁放在兜里的手机响起。
“要不是看在你是阿泽弟弟的份上……哼。”霍骁摸出手机看了眼,起身接起,“喂。”
病房很安静,裴纪也慢慢从病床上坐起来,听着电话那头隐约传来的话音。
他毕竟做了多年歌手,对声音很敏锐,能轻易地分辨出那“瓷娃娃”的声线。
瓷娃娃说话时尾音上扬,有种南方人的软糯,听来俏皮。说实话,在这个人出现之前,裴纪也没想过霍骁会喜欢这种风格。
霍骁听了一会儿,刚刚还冷厉的气势很快变得平和,旋即又严肃起来,“什么?……好,我知道了,你再坚持一下,我现在就回来。”
电话挂断,霍骁立刻整理衣服要走。他的态度仿佛一柄阔刀直直捅进裴纪也胸口,血肉模糊。裴纪也倏地扑上去,顾不得仪容,抱住他的腰:“你才刚来,为了他一通电话就要走?”
“他有急事。”霍骁扯了他胳膊两把,没扯动,实在不想跟伤员动粗,压着脾气说,“松手,纪也。”
“他有急事,我就没有吗?”裴纪也咬着唇,声泪俱下,“霍骁!我怀孕了!”
霍骁动作一顿:“……什么?”
他面色急转,脸上有震惊有错愕……还有些别的什么,但大约没有很多惊喜。
霍骁,果然是不会为他们有了孩子而高兴的。
这个认知让裴纪也的心沉了下去。
“我说过让你别植入人工孕囊。”好一会儿,霍骁才说,“你什么时候做的手术?”
他态度极差,像是强行压抑着某种气急败坏。裴纪也松开手,讷讷道:“好几年了,跟你提的那时候就……你说不让,我就没敢告诉你,后来……后来我自己忘了。”
“用过稳固剂和孕素那些?”
“当时用过。”
“最近呢?”
“没。”
“……”霍骁面色不虞地盯了病房墙角数秒钟,才勉强稳住语气,“打了吧。”
裴纪也抬头。
那双一向灵动的眼睛里仿佛失去了光,绝望地、痛苦地看着他。霍骁忽然一阵头疼,觉得自己急需来一根烟。
但今天为了来探望裴纪也,他并没有带烟上来,此时也只好忍着。他深吸口气,思索再三,多说了几句:“长期不用药,怀上的孩子应该不太健康,打了吧。这边的医生技术不错,让他们帮你把人工孕囊摘了,手术做得干净些,免得受罪。”
“是免得我受罪,”裴纪也轻声问,“还是免得影响你做那事?”
“……”霍骁被他气笑了,“你是觉得我脑子里只有那种事?”
裴纪也没再出声,但眼神显然是默认。
霍骁没话说,他偶尔发次善心,在裴纪也这里总是得不到好的回应,只能说这位不愧是裴家的灾星。
“要不是我赶时间,我倒真不介意在这里办了你,坐实一下你的话。”霍骁扣上衣扣,不再逗留,“我走了,我会跟医生说让他们给你做手术的。”
裴纪也突然跳了起来,抄起床上的枕头往门口砸:“霍骁,你混蛋!”
男人双腿颀长,步下生风,走得很快。无力的枕头没飞到门口就落到了地上,裴纪也突然疯了一样追出去,却只看到电梯合上的门。
“混蛋,混蛋……你别走,你回来啊……呜……”
他腿一软,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
再醒来时,裴纪也躺在病床上。
大脑似乎变得迟钝了很多,他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昏死前的事,意识到自己身上多了好几根管子。
他猛地坐了起来,很快感觉到下腹处一阵巨疼。
这边的动静引来了护士,很快又引来医生。裴纪也嘴都在哆嗦,颤颤巍巍地问:“医生,我的孩子……”
“你气急攻心,昏倒了,撞到了肚子。”医生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叹气,“说来也是运气好,你这胎怀像不好,但是这次居然没流产。”
“霍骁有没有跟您说……”
“你说手术?霍总倒是说了。但我们这边,虽说接受了霍总的资助,毕竟还是公立医院,倒也不用事事听他的。人工孕囊的母体在法律上等同于母亲,这个孩子是留还是不留,得看你的意思,就算霍总是孩子生父也不能决定。”
裴纪也松了口气,捂着肚子缓缓向后靠。
说来也怪,不知是不是他神经放松的原因,原本剧痛的腹部竟缓了过来,没那么难受了。
掌心感受着那处的温度,或许是错觉,他觉得自己仿佛感觉到了孩子的心跳。
分明是很难保住的孩子,却在他摔了一跤之后还活着,这兴许就是天意。裴纪也想,他留不住哥哥,留不住父母,也留不住自己的爱人,但或许可以留住自己的孩子。
这样以后,他也是有家人的人了。
家人。
想到这个词,裴纪也竟然笑了出来。
“这么高兴?但我还是要把丑话说在前头,你想保住这个孩子可不容易,自己是要吃很多苦的。”
“没关系的,医生。”裴纪也还跟医生笑了一下。
医生摇了摇头,不再多言,给他开了些检查就离开了。不多时,就有护士过来给他抽血。
为了留住这个孩子,裴纪也像是恢复了心气,之后的几天,他按部就班地检查、吃药,再加上本就年轻,很快恢复过来,得以安排出院。
出院那天,消失了好几日的赵延终于出现。
裴纪也住院的东西大多是他张罗的,这回也是他帮着收。裴纪也换好衣服,就在门口等他。
“对了,我那张检查报告呢?”
“哪张?”
“呃……”裴纪也不确定赵延有没有看到报告内容,不敢细说,只道,“就是前两天做的那几份。”
“都在这边啊。”赵延拿了个袋子给他,“你要自己留着?我本想拿回公司用保密级的碎纸机销毁的。”
裴纪也的住处进过私生,为此搬过几次家,但收效甚微。他家放保密的东西并不保险,所以很多东西如果不再需要留档,之前都是拿回公司集中销毁的。
这时候说要留也很奇怪,裴纪也胡乱翻了几下,似乎没看到那张妊娠报告,不敢再多翻,将袋子递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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