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他的魂魄此刻就在我身边,他仍旧时时刻刻地陪着我。”
“我的大哥也死了,不过这里离临安有点远,他过来还需要些时日……”
“你说有什么办法能让我看见他们呢?他们以后可以天天看着我,我却看不到他们,这太不公平了呀。”
韶破晓皱眉看着胡言乱语的易长乐,“易公子,你可还好?”
“好?我当然好,”易长乐转头看他,“我从来没这么好过。”
“我从前一厢情愿的傻着,认真地让自己觉得他还没死,整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也不会多去关心自己的兄弟。”易长乐终于不笑了,他继续说道,“就如同一个稚子一般,只会给大哥添麻烦。爱人去了,悲痛些时日也该清醒了,人生总是要向前看的,爱意绝不能成为一个人的全部。”
他眨了眨眼,顾清影以为他哭了,仔细看去却发现眼角并没有湿润。
“但是我又做了什么?”易长乐微微抬头,看那夕阳阑珊,“妄想用一生去等待,荒废光阴,让大哥操心,还把自己变成了个傻子。”
韶破晓想出声劝他,但他不等人开口,执意自己说下去,“我还剩什么?爹娘在我小时候就不在了,凌微草早弃我而去,现在大哥也走了。”
他回头盯着韶破晓,“你说,我还剩什么呢?”
43.
自从书云入嘉平,一月曾无三日晴。
宣平六十一年腊,西北镇平将军抗胡而败走,退至距开封仅一城之隔的太原。
南边临安张家势大,其家女银骑将军张惊鸿远在韶州,却对开封虎视眈眈,不可不防。
帝愁,此外忧内患之压,日日重于心头,遂病。
二皇子君无绌“临危受命”,暂理朝廷,紧急征兵编入禁军,调三成禁军兵力支援西北,召赣州、郴州、永州三地军部结为特行军队,紧盯南蛮。
西北战事稍缓,却士气低下,兵破只是迟早,君无绌怒而亲征,终翻得一局。
又忽闻银骑将军里通敌国,勾结南蛮,特行军队领命开战,与张军战于水火。
一时间九州处处皆兵戈,烽火烧了三月有余。
而当此时刻,张家次子张谕戎领兵突袭入宫,直取朝堂时,君无绌着实大吃一惊。
怎会是他?这张家次子,不是成日吊儿郎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之辈么!
而见到君无绌仍在皇城内时,张谕戎也很是震惊,这二皇子殿下,不该在西北亲征么?
随即反应过来,那亲征的二皇子,是假的。
上当了。
“哈哈哈哈!”张谕戎长笑,“原来令人敬佩的二皇子殿下,也不过是只缩头乌龟罢了。”
君无绌也笑,饶有兴致道,“本宫就等着你们谁来呢。”说罢一拍皇椅,似有什么机关摁下,霎时,埋伏的禁军齐齐出动,死死围着张谕戎仅剩的一千五百来名精骑。
紧绷的气氛下,张谕戎表面上还是一副逛菜市场的模样,但其实左手食指在紧张的轻轻搔刮着大拇指。
“果然还是二皇子殿下技高一筹,”张谕戎摇摇头,“放出亲征的消息,看似禁军薄弱的皇宫,就等着张家来上钩啊。”
“本宫想了许久,这行逼宫之事的人,最有可能是你姐姐张惊鸿,”君无绌微笑,“却不想你才是那韬光养晦的主角。”
“我可不是主角,”张谕戎勾了右边嘴角,露出一个痞气的笑容,“我是来同你看烟花的。”
“什么?”
“嘭!”“嘭!”“嘭!!”
远处传来几声震天响的爆炸声,接二连三的,一声声震在人心口上,仿佛心也在随着爆炸声跳动。
堂外有人慌慌张张地冲进来,口不择言道,“皇上!城…城门被炸弹轰开了,银骑将军领十几万军队包围了皇城!”
哟,这还没登基呢,就叫上皇上了。张谕戎想。
君无绌的脸蓦地阴沉下来,拍案而起,朝那人怒道,“她怎会在这儿?!特行军队呢?!”
“你不如问我,”张谕戎拎着枪插话道,“我都知道的。”
君无绌咬牙,死死盯着他,“我令特行军队镇压,她不可能短时间内抵达开封––除非,三州早归顺于你们,韶州之战的消息是假的。”
哎呀,气得都忘记自称本宫了。张谕戎想。
“不愧是二皇子殿下,”张谕戎笑,夸奖似的说,“真聪明。”
君无绌冷静下来,做回椅子上,沉默片刻后骤然下令,“杀了他!”
围着张谕戎的禁军闻声而动,朝张谕戎攻去。
张谕戎正提枪欲战,远处却传来一声清叱,“住手!”
堂外广场两军对峙,寂静无声。张惊鸿于外围厉声怒喝,“君无绌!你若敢杀他,我定叫你生不如死,绝不二话!”
声音虽远,却直抵心间。
在君无绌微有忌惮的时候,张谕戎接下对面砍来的兵刃,高声道,“君无绌,你看清楚了!城外有十几万军队恭候,你已经输了!”
堂上之人看着底下黑压压的人群,明白张谕戎所言不差……这天下,当真要改姓了。
无倦,你与我争个你死我活,到头来还不是给别人做了嫁衣。
“……那又如何,”君无绌低低笑起来,“既然到此地步,我便要你,为我陪葬––”
“杀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开始,都要完结了emmm
第十四章
44.(完)
“你若想为屿早些自由,就赶紧想办法消失。”
这是温醴把麻烦甩给好友后,对麻烦说的最后一句话。
花间间主玉绻轻轻端起茶杯,拿杯盖晕了晕茶,吹开些许氤氲,小抿一口。
“果然,你每次造访都无好事。”她道。
温醴温和地笑着,“我这不是照顾你的生计嘛。”
玉绻轻瞟他一眼,看向林潇,“这位是?”
“在下林潇,”林潇洒然一笑,“是温醴的朋友。不想他竟有如此温雅清致、恍若谪仙的好友,没能早些见面,实属遗憾。”
喔,见着美人儿总要夸上一两句的林潇。
温醴嘴角的笑容却不自知的变淡了。
还能看得见的时候,也的确常惊于玉绻的貌美,但听着林潇那惊叹的语气,却想着她还是丑些好。
玉绻轻轻笑着,“多谢林公子。不知林公子可有闻到些酸味儿?”
“嗯?”林潇眨眨眼,往旁嗅了嗅,“没有啊。”
“噢……”玉绻瞥了眼僵住微笑的温醴,“那可能是我的狸奴撞翻了地下醋缸吧。”
温醴抬手摸摸嘴角,又笑起来,“该给你家霍霍一些教训了。”
“还不是某人的到来吓坏了霍霍,”玉绻面有嗔色的瞪他,“这又抓桌子又踹缸的,还不肯被我抱了。”
说的像真的一样,温醴道,“张口胡言,定是你又把霍霍摸秃噜毛了,她羞于见我。”
玉绻吹了吹茶,道,“才没有。哪比得某人的钢爪厉害,摸过霍霍一次后怕你得紧。”
林潇看着两人没什么脑子地拌嘴,有些不是滋味。
他们……感情还挺好的。
就……真的挺好的。
“那是霍霍过于娇气,你给宠的。”温醴轻轻放下茶杯,“今日暂住一夜,还请玉姑娘帮忙备下房,不胜感激。”
“我倒没看出来你有哪里感激了,”玉绻一手轻轻撑着下颔,“今后想往何处去?”
温醴转头看向林潇,空茫的眼里盈有笑意,“我跟林潇寄情山水去,他熟悉这山河阔海,最晓得如何诗酒趁年华。”
林潇些微讶异,不确定地开口问,“你这是要随我浪迹天涯?”
“在下身患目疾,若阁下不嫌弃我麻……”
“当然不。”林潇坚定地说。
“那便好了,”温醴轻松笑着,“一路上还请多多关照啦。”
“哈哈哈,”林潇爽朗一笑,“该我请太上醉云剑温公子关照才是。”
“虚名虚名,莫作留意。”温醴摆摆手。
“怎会,我当年可仰慕温大侠你了……”
温醴林潇就这么聊了一下午,偶尔觉得晾着主人不妥,招呼一两声,但很快又继续聊了起来。
玉绻微笑地看着这两个傻不拉几的人,并没有因为他们忽略了她而生气。
当晚,温林二人看到备给他们的“下房”时,只得扶额,相叹一声。
“这个小心眼的女人……”
温醴嘀咕完朝林潇歉意一笑。
月华轻柔映下,落在眼前人温和的脸上,眼睫一眨,轻轻扰乱了谁人心间。
猝不及防撞入这温柔笑意,林潇屏住了呼吸。
“进去吧,别傻站了。”温醴摸到门框,正要抬脚进去,手却被人牵住了,那人小心翼翼地带着他绕过障碍物,坐到床上。
他听见林潇盛满柔情的声音。
“以后我做你的眼睛,可好?”
45.
清晨,熹微晨光渐渐透进纸窗,映得室内一片朦胧缱绻。
却有哒哒的脚步声扰了这片刻宁静。
“砰砰砰!”门外忽而响起急切的敲门声,拌有小厮无措的喊叫,“少爷!顾公子!不好了不好了,易公子不见了!”
顾清影赫然睁眼,对上韶破晓同样茫然惊异的视线。两个人闭嘴不言,匆匆忙忙地起身净脸,就往易长乐房间奔去。
距得到易长安逝世的消息已经过了三天,两天前就近到了这个小村休整,路程因顾虑易长乐的情绪而停滞下来。
“易长乐!”
顾清影一把推开房门,神色冷峻地扫视一圈,注意到桌上显眼的放着一页纸张。
“昨……昨天晚上易公子让我今日卯时上来叫他起床,”跟在后面的小厮急道,“我上来时发现房门未关,敲了敲门无人应声,我怕出事,便擅自进来了……却无人在房内。”
韶破晓抢在顾清影面前拿起那张纸,看了看,念道,“承蒙关照,去意已决,勿念。”
没有署名,但确是易长乐的字迹。
“你去查看行李,”顾清影对小厮说,“看有没有少些衣物盘缠。”
说罢往床榻走去,床上被子叠放整齐,床单方正的铺着,褶皱很少,倒像是从没躺上去过。他伸手摸了摸,没有余温,想是昨晚就离开了。
“荒山野岭的,他能到哪儿去?”韶破晓凝重道。
顾清影眉头紧锁,没答话,兀自站那思索。
良久,顾清影眉头动了动,似知晓了什么,垂下眼,声音微有些发涩道,“你没见过他们以前的样子,他们那时候,当真是天羡地妒的一对神仙眷侣。易长乐也不似如今这般消沉呆傻,他那时……天真烂漫得有如初朝暖阳,不染半片冰霜。”
“……”韶破晓抬头看他,“你想说什么?”
恰这时小厮回来了,他喘了口气道,“顾公子,易公子的衣服不见了两套,盘缠也少了些。”
韶破晓松了口气,看来易长乐真的只是需要一个人静静。
顾清影却看向他,“越是曾经拥有,越是如今崩溃。只怕他是……一心求死。”
韶破晓一时怔愣,“可是他带了衣……啊,是不想让我们担心吗……”
顾清影点点头。
“去找他。”
45.5(完)
只是……在小村背后的山涧里找到易长乐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他靠坐在一块傍溪的石头旁,头向一边歪着,脖子右侧有一道明显而深刻的血痕,身上衣物被血浸透了半边,身下也有血蜿蜒着流向小溪,又消融在水里。
而一把染血的匕首,正静静躺在易长乐右手边。
旁边石头上有几个字,还有点点凌乱的血迹印在上面,像是有人在将死之时仍执意要留下些什么……
顾韶二人静默地看着这具尸体。这样的出血量……是活不了的了。
静立须臾,两人对视一眼,向易长乐走去。
他们看到那石头上刻的字,“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看得出来,刻下那字的力道越来越弱,最终也没有把这句话刻完整。
“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韶破晓轻轻说道。
顾清影看着那些字,也轻声道,“来生有什么用,这一世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韶破晓却看见他攥紧的拳头,上前轻轻握住他的手。
顾清影又低头看那苍白而宁静的易长乐,“……不管是师父凌微草,还是他的爱人易长乐,终究都辜负了自己的名字。”
“嗯。”
哪有那么多凌冬不凋的野草,哪有那么多轻易拥有的快乐。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个傻子还是死了,最后也没能如他所说,为自己的心上人等上一百年。
顾清影敛下情绪蹲下身,抱起浑身染血的易长乐,往来时之路走去。他的红衣也沾染上鲜血,瞧不分明,周遭却透出一股肃杀之气。
韶破晓忽然觉得,也许劝他避难是一件错误的事。他本就是一位代天为公的大侠,一时深陷浓情蜜意,听得花言巧语,就不带脑子的跟自己走了,此时忽而惊觉,怕是要怪自己的。
9/12 首页 上一页 7 8 9 10 11 1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