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桓迟疑一会儿,和孟临殊说:“我今晚能留下吗?”
孟临殊没说话,只是又翻了一页,纸张和他的指尖摩挲出沙沙的声响,翻动时发出春雨似的响声。
这样的沉默或许会让普通人很难堪,可裘桓和孟临殊相处了这么久,早就习惯了他的缄默,更甚至能够从孟临殊的沉默里面看出来,既然他没有立刻拂袖而去,就说明这件事有的商量。
裘桓说:“我也不是故意想打扰你,只是现在,我实在没有地方去了。那群人肯定等着在裘家和医院堵我,市里的酒店也都和他们有关联,想查到我的住址太简单了。也就你这里,他们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好直接跑来居民区里。”
孟临殊终于说:“你会怕被他们找到?”
他愿意开口,裘桓立刻解释说:“怕倒是不怕,只是他们太难缠……而且我们之前不是提过,这件事后面,肯定有个幕后黑手在针对我们。本来他在暗我们在明,干什么都很被动,现在我退一步,他如果有所图,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等他由暗转明,想要收拾,就简单得多了。”
“你可以找家便宜的快捷酒店。他们肯定想不到,裘总会去住均价不超过一百的房间。”
孟临殊还是第一次这么喊他,“裘总”两个字从孟临殊嘴里说出来,明明语气平静淡漠,可裘桓听到,下意识就屏住呼吸,只觉得同样两个字,别人喊了要么谄媚,要么冷硬,唯独孟临殊喊起来,却是格外的好听。
他品味了一会儿,半天才说:“我没住过那种地方,听说挺多摄像头的。”
孟临殊冷笑道:“摄像头都是拍情侣的,你一个人住进去怕什么?”
裘桓说:“虽然我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但我担心,要是我真被拍了放到网上,老爷子看到还以为我下海了,又被气坏了怎么办?”
孟临殊:……
孟临殊:“不知所谓。”
话毕,站起身来,卷着剧本去了卧室里面。
裘桓有点忐忑地等了一会儿,就见孟临殊冷着脸又走了出来,手里抱着一床被子,胳膊下面夹着一个枕头,重重地扔在了沙发上面。
裘桓还装作不懂:“这是……这是同意收留我吗?”
孟临殊看也没看他一眼,转身回去,顺手把自己的卧室门给关了起来,咔哒一声落了锁。
被子也是新的,散发着一股阳光晒过的温暖气息。
孟临殊之前搬过来的时候,家具虽然没换,但这种贴身物品都换了新的,买的时候为了方便,特意买的成套的,一套里面两个枕头两条被子,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就算孟临殊很防备他,还特意把卧室门锁了起来,可裘桓还是忍不住露出个笑来。
他知道,孟临殊不是因为他的几句话,就心软让他留下。孟临殊愿意让步是因为,哪怕他解释再多,孟临殊还是觉得,他辞职是受了自己的牵连。
孟临殊不是一个喜欢亏欠别人的人,哪怕是裘桓的情,他也不想欠。
裘桓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担心,按照孟临殊这个脾气,如果有个人死皮赖脸地对他好,让他欠下人情债,那孟临殊就算再烦不胜烦,也肯定做不到直接撕破脸皮。
裘桓自己用这一招,死缠烂打地住了下来,就未雨绸缪地开始担心,也有别人有样学样。
因为又和裘桓住在一个屋檐下,哪怕隔了一道门,孟临殊仍旧睡得不太好,整晚都在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梦,等第二天闹钟响了起床时,气压就有点低。
他坐在床边发了一会儿呆,这才慢慢站起身来,冷着脸走了出去。
拉开门时,孟临殊愣了一下。
外面的饭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餐,有一看就知道是刚炸好的油条、糖糕,有夹了牛肉煎蛋的三明治,还有热气腾腾的豆浆和牛奶,甚至有一小锅皮蛋瘦肉粥,旁边摆了四色酱菜,琳琅满目,极为喜人。
孟临殊正在拍戏的时候,早餐反倒吃的要比平常更丰盛,才能扛得住拍摄一整天的消耗。但孟临殊早上起来经常没有胃口,为了保证自己的状态能达到最好,很多时候,他都是硬逼着自己往下吃。
现在看到满桌的早点,就算是孟临殊再挑食,也能从里面挑出来自己爱吃的东西,而且一份食物的量不算太大,这样孟临殊如果想多吃几种,也不会吃撑。
这么周全的一餐,哪怕孟临殊有起床气,现在也压了回去。
厨房里面,裘桓听到声音,端着一杯鲜榨的蔬果汁出来,和孟临殊说:“我算着时间,你差不多现在该醒了,快趁热吃吧。”
孟临殊在椅子上坐下,沉默地看着满桌的饭菜,问裘桓说:“你准备的?”
“油条糖糕不是我炸的,我水平还没那么高,别的是。你都尝尝,看喜欢什么,不喜欢的留给我,我待会儿吃。”
“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没多久,这些东西都不麻烦。”裘桓对着孟临殊笑笑,“你等下,还有个蔬菜沙拉,我拌好给你端出来。”
孟临殊满肚子的话都被堵了回去,坐在那里,默默地拿了一块三明治吃。
过了一会儿,裘桓过来和他一起吃饭,还问他晚上想吃什么,孟临殊正在喝粥,因为煮的确实挺好喝的,他就没问得出口,裘桓不是说只住一晚,今天不是就该搬走了吗。
等孟临殊晚上拍戏回来,就看到裘桓不仅是准备好了饭菜,他趁着孟临殊不在家的时候,把整个房间从头到尾都打扫了一遍,整个房间现在甚至呈现出一种闪闪发光的感觉。
厨房里面不太好用的抽油烟机也被换成了最新款,冰箱换了个进口四开门的,里面塞满了下面农场里送来的各种新鲜蔬果。地上铺了厚厚的羊毛地毯,角落里,狗窝和鸟笼都擦得亮闪闪的,还特别给鹦鹉准备了一整套的鹦鹉玩具。
虽然家居摆设都没变,可是整理之后,整个房间看起来都焕然一新。
裘桓也把他那套衬衣西裤给换下去了,穿着很休闲的浅色纯棉套头衫和长裤,身上还围着一条粉色的小碎花围裙,很有种家庭煮夫的自觉。
看到孟临殊回来,裘桓立刻出来替他把拖鞋摆好:“饭马上就做好了,水果给你放在茶几上了,你先去吃两块垫垫。”
孟临殊站在门口呆了一会儿,心情有点复杂地去卧室里面换了衣服,等两个人面对面坐下时,孟临殊总算有机会问:“你怎么还没走?”
“不是说给你做晚饭?”裘桓替孟临殊夹了一筷子鱼腹肉,“总得让我也吃一口吧。”
“裘桓……”
“临殊,你先听我说。”裘桓抢在孟临殊前面,打断他说,“我知道……我这么做挺一厢情愿,也挺让你为难的,但我实在是放心不下你。你每天拍戏那么辛苦,回来自己胡乱吃点东西,这么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
孟临殊说:“这和你没关系。”
裘桓脸上的笑落下去一点,沉默一会儿,还是笑着说:“我知道。我现在不会那么痴心妄想了,你不喜欢我就是不喜欢,不是我做了什么,就能改变的。
“不怕你知道,我现在对你,还是喜欢得不得了。你让我一个人闷着,说不定我就得闷坏了,又要发疯做出点什么来,可你只要让我看见你,我心里就好受了。我不是想威胁你,我就是请求你,你让我适应适应,说不定过段时间,我自己就放下了呢?”
孟临殊第一反应就是嘲讽他两句,可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居然没把话说出来。
裘桓还在替他剥虾壳,一边剥,一边自嘲似的说:“我以前也没想过,自己能这么不要脸。可心里难受的时候,我就觉得,面子脸皮也没那么重要的。临殊,你就当行行好,做好事,让我在客厅待着,我保证不打扰你,甚至你看,我还能给你洗衣服做饭。你就把我当做田螺姑娘,不比你请个钟点工要方便得多?”
孟临殊听他说这些,心里莫名也不太舒服,半天,才闷闷地说:“田螺姑娘总得是个女的吧。”
裘桓就轻轻地笑了,很好脾气地说:“那我就是田螺家政。”
孟临殊看他一眼,脸上表情有点微妙,好像被他给逗笑了,但是又不想对着他笑。裘桓心里又甜又酸,真想亲一亲孟临殊的额头。
等吃完饭,裘桓洗碗的时候,听到孟临殊在客厅说:“你可以睡北边那间卧室。”
房子不大,还被分成了三室一厅,主卧是孟怀柔以前住的,孟临殊就住了次卧,北边那间本来是给孟佑留的,裘桓昨天睡沙发的时候还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觉得自己才不稀罕住别人住过的屋子。
可现在听到孟临殊这么说,他差点一个没拿稳,碗就从指尖落了下去,还好他反应快,反手接住了,下意识问孟临殊:“什么?”
孟临殊盯着电视,当做没听到他的问题,裘桓甚至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可晚上,他试探着把杯子和枕头拿去北卧的时候,孟临殊也只是扫了他一眼,却什么都没说。
裘桓现在就有一种,在沙漠里快渴死的时候,突然天降大雨绝处逢生的惊喜感,就像是人生一下子就有了盼头,差点就要热泪盈眶了。
门口,孟临殊站在那里,看着他弯腰铺床,忽然问他:“你适应了,真的就能放下吗?”
第51章
这话说的太突然, 孟临殊话一出口就沉默了下去,似乎也有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问这个。
裘桓铺床的手顿了一下, 第一反应就是想, 怪不得孟临殊愿意留下他,除了想还他的人情之外,原来是真的相信他刚刚说的, 自己在孟临殊身边待的久了, 也许就能放下孟临殊了。
裘桓其实挺想告诉孟临殊, 让孟临殊别做梦了,他就算是不要裘家, 不当这个裘二少, 也不可能不要孟临殊, 什么放下,更是无稽之谈,纯粹是他说来哄孟临殊的。
身后的孟临殊还在探究地看着他,裘桓捋平了床单上的褶皱,才含糊地回答说:“也许。”
“多久?”
“那谁知道呢。”裘桓嗤笑一声, “我当时一眼就看上你了,放下的时间,怎么也不可能比这个短吧。”
“我希望你能快点放下。”
孟临殊的语气,是很少见的平和——
不是说孟临殊平常说话很粗暴,只是孟临殊每次对着他的时候,都有种焦躁不安, 就像是被盯上的猎物, 有种发自内心的恐惧和危机感。
可现在,面对着裘桓, 孟临殊也能心平气和地说:“裘桓,我希望你也和我一样,能迎来新的生活。”
门被轻轻地关上,裘桓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窗外吹进来的夜风都很冷了,落在身上,凉浸浸的,裘桓才慢慢地在床边坐下,忽然就很想抽一支烟。
但这里是孟临殊的家,裘桓不想把这儿弄脏了,所以只好忍着。
他现在的情绪很糟,因为意识到,自己又一次欺骗了孟临殊,哪怕这种欺骗并不是一种恶意的,甚至是摇尾乞怜一般的,可欺骗就是欺骗。
就像是过去,他觉得自己喜欢孟临殊,能给孟临殊最好的,所以哪怕孟临殊不愿意,他也强行将自己认为好的东西塞到了孟临殊的手上。
这样的自以为是,让孟临殊痛苦了很久,直到现在,孟临殊终于迎来了新的生活,那是孟临殊期待已久,没有他存在的一种人生。
这种认知,就像是用很细很锋利的针,一点一点地刺进心脏,开始的时候,只是很细微的疼痛,直到察觉到的时候,那种痛已经深入骨髓,蔓延不绝地伴随着他的每一次呼吸,再也无法摆脱。
裘桓站起身来,看到外面,孟临殊正蹲在那里看狗。
这个年纪的小狗,就像是小孩子一样,除了吃东西之外,很多时间都在睡觉,孟临殊刚刚大概是逗着它玩了一会儿,现在小狗已经趴在窝里快要睡着了,只有那根小尾巴还时不时地甩一下,缠在孟临殊的手腕上,像是在确认,孟临殊走了没有。
从裘桓的角度,能看到孟临殊蹲在那里,视线专注地凝视着小狗。
他的唇便带着一点柔软朦胧的笑容,这要他的整张面庞都呈现出一种温存的神态,就像是一樽雕刻得特别逼真的神像,甚至带着神圣而温柔的气息。
听到声音,他抬头看了过来,唇边的笑容还没有收起来,撞在裘桓眼里,就好像这个笑容是对着裘桓露出来的一样。
裘桓一下子就停下了脚步,不敢再往前走,生怕因为自己的靠近,破坏这美好的一幕。
大概是他脸上的表情太明显了,孟临殊微微皱了一下眉,问他:“怎么了?”
裘桓却忽然踟蹰起来,如果他真的说了,或许孟临殊就会立刻赶他走,而他不说的话,至少还能挽留住这片刻的虚假的温情。
他沉默的时间太久,脸色也说不上好看,孟临殊问他:“裘桓,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孟临殊这个人,真的太好了,他这么体贴,这么温和,裘桓简直想象不出来,自己怎么能把孟临殊逼成那个样子。
裘桓到底还是说:“我是来……和你道歉的。”
话一出口,裘桓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多么沙哑,他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总算是能顺畅地往下说了:“我刚刚是骗你的。”
“什么?”
“我说我可能会放下你,是骗你的。”裘桓慢慢地,很认真地看着孟临殊的眼睛说,“我们裘家人都这样,认准了什么就不回头了。我刚刚是为了留下来,才说的那些话,可我心里……我心里不是那么想的。就算十年二十年,就算是一百年,咱们俩都进棺材了,我肯定也得把墓埋在你旁边。”
“……”孟临殊说,“裘桓,你觉不觉得,自己有时候举的例子挺吓人的?”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吓你的,我就是……”裘桓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在孟临殊面前,简直是没有做对过一件事情,“我就是不想再勉强你了。”
“所以呢?”孟临殊问,“我要是让你走的话,你会走吗?”
裘桓说:“会。”
犹豫一下,又加了一句,“那我能每天过来给你做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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