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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敌一对(近代现代)——晓棠

时间:2024-04-27 06:51:22  作者:晓棠
  原定为期一个月的医援,医疗队实际上待了三个多月。这期间,每个人几乎都是满负荷工作,南弋更是下了手术台就抓紧时间睡会儿,完全无暇思考其他。邵禹大概也了解到他的行程,没有过多联系,只是早晚各一条问候信息加天气预报。南弋看到了会回复,他们这种特殊工种,失联会让人联想到很多,无谓担忧。但他往往不能回复得很及时,这里电力系统不稳定,即便配备了先进的综合保障车,但优先保证医疗和官方通讯,他的手机经常性的不是没电就是没信号。
  而无论什么时间收到南弋的几个字或者有时候只是匆忙的一个表情,邵禹都会在几秒钟之内给出答复。
  最初,南弋并没有发觉,毕竟他急急忙忙扔下手机,不是补觉就是被别的医生叫去会诊。直到连轴转了两个多月,支援的队伍赶到,才得到半天空档。他属于精力旺盛型,稍稍补了一个多小时的睡眠,在营地冲了个凉水澡,难得放空一会儿。
  他刚刚给邵禹比南北极还冷的笑话回了一个“呵呵”,那边立即弹出一句,“不忙吗?”他刚要回答,助理打来视频,交接的病人有一项数据异常,接手的医生不敢轻易处理。南弋仔细了解过情况,给出建议。这一来一回,用去了半个多小时。等他再答复,邵禹又几乎秒回。
  南弋好奇地往上翻了翻,意外地发现了这条规律。这就……还挺难做到的。
  “二队昨晚到了,我们喘口气。”
  “今天没有手术了?”
  “正常应该是没有,但是我前天做的一个小朋友,术后回家照顾得不好,有轻微错位,下午我得再去看一下。”
  “你不是今天凌晨才下台,睡一会儿吧。”
  “睡过了,不困。”
  “那我再给你讲个笑话。”
  “……”
  “话说,古代人如果得了近视看不清楚东西,就会去找郎中看病……”
  当然,邵禹的笑话依旧冷得令人发指,而他们的对话也很日常。没有腻歪的表情达意,不矫情不暧昧,字里行间更像是老友之间的闲话家常。
  但日积月累之中,南弋的胸腔渐渐不受控地升腾起丝丝缕缕的触角,奔往四肢百骸,伸向四面八方。他孑然一身很久,疾病与事故带走了他所有血脉相通的亲人,就像是跟这个世界断了关联。虽然也有情同手足的发小和朝夕相处的同事,可那并不足够。他不是会自怨自艾的个性,也接受事已至此的现实,所以他与命运妥协,他坦然面对。
  可人终究是有血有肉的生物,不是机器。那种如被关在密闭容器里一般的孤寂感,彷如被放逐在这个世界的孤魂野鬼,任他心再大,终归在夜深人静的某一个瞬间,逃不脱被失落无望裹挟的坠落。
  他总是自我安慰,手术的成功给了他第二次机会,至少他得以重返热爱且充实的事业。他把每一天的24个小时填得满满的,并做好了心理准备,如此日复一日,直至生命意外结束或自然结束的那一刻。
  他不知道邵禹能不能够理解,于他而言,当前情形之下,和一个情投意合的人发展一段相濡以沫感情的意义,不仅仅是一段关系而已,更意味着他将重建与这个世界断裂的密切牵绊。南弋自忖,虽不算感情丰富的人,但也不孤僻厌世。因而,他毫不排斥这样的前景,准确的说,应该是对他有极大的吸引力。况且,这个作为纽带的人是邵禹,本就令他心动过,遗憾错过的对象。
  可他做不到一意孤行,义无反顾。在他这个年龄,总是会瞻前顾后地多想一些。他对邵禹所说,感情不会排在取舍的首位,不是敷衍人的谎话。他未来十年甚至二十年的职业归属,不会轻易改变,这也就意味着他不具备过普通人生活的客观条件。在这样的情况下接受对方的感情,无异于吊着人家,只有索取,没有对等的付出。一个远在天边生命安全尚且无法保证的爱人,要之何用?
  至于邵禹用实际行动所表达的意图,他还是那个观点,不适合,不长久。邵禹专业所长和兴趣所在不是这里,靠一腔激情一时爱恋,能维持多久?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如他父母那般志趣相投琴瑟和鸣夫唱妇随,结果又如何?他身处之地不是世外桃源,他注定了要奔波在这个地球上最危险发生意外概率最大的角落。以爱之名,拖另一个人同行,他不忍心,做不出。
  他也是在一年多之后,才逐渐降低做噩梦的频率。亲眼目睹的那场爆炸如余生挥不去的阴霾,盘桓在他心底最深最暗处。
  他也曾企图揣测过,如果人生能够重来,父母各自会不会有另外的抉择。但那永远只是捕风捉影,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南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邵禹唠着,间或思绪发散到北冰洋去。他手中电话蓦地连震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固定号码。他以为是邵禹打过来的,接起来却猛地听到一嗓子哭腔。
  “南,我真的没有机会了吗,你是不是爱上了那个中国来的土豪?”
 
 
第84章 月儿圆
  “南,我终于打通你的电话了。我很伤心,我上个月提交了申请,可我没有获得机会去你那里……”Oberon东一句西一句震耳欲聋,南弋不得不把听筒稍稍拿远一些。虽然还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不讲究逻辑顺序,但南弋发现,他的中文明显进步很大。
  等那边第一轮轰炸结束,南弋有条不紊地反问,“我先回答你哪一句?”其实,南弋之前最头疼的就是,这家伙为表达诚意,非要坚持跟他用中文沟通。
  Oberon滞了滞,“邵,你的同胞,你是因为他才拒绝我,对吗?”
  “不是。”南弋照实回答。
  他听到Oberon笑了好几声,显然是理解有所偏差。但南弋没法跟他解释,否则一定会越描越黑。
  他无奈扶额,“还有事吗?”
  “对不起。”Oberon又跳入下一个话题。
  “为什么道歉?”
  “我之前把你的照片放大在办公室,那样很不好。”Oberon急急道,“我想的太少,我没有为你想,你是优秀的医生,是专家,不应该被……闲话影响……我,很不对,南,我很抱歉。”
  南弋略微诧异,据他了解,Oberon这孩子的思维非常直线,是个天真的技术性人才,他自己绝对想不到这一层。不然,也干不出对着照片上香的事儿来。
  “谁跟你说的?”南弋问。
  Oberon沉默了几秒钟,难得他考虑到了不想为情敌说好话。但架不住面子上过不去,“是,邵。”他不情愿道。
  “他还说了什么?”
  “我们,公平竞争。”
  南弋简直哭笑不得,“你让他接电话。”
  “你怎么知道?”Oberon惊呼,证明了南弋的猜测。
  那边安静了一会儿,才传来另一个声音,“我在。”
  南弋叹了一口长气,语气中有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无奈与纵容,“你别欺负老实人。”
  邵禹平淡中夹杂着不明显的委屈,“是被他缠着当口语练习机算欺负,还是嫉妒他随时随地可以打电话算欺负?”
  南弋脱口,“你也可以打。”
  “你会接吗?”邵禹紧接着问。
  “看见的话,当然会。”
  “好。”
  南弋:“……”他直觉邵禹有什么地方跟之前不一样了,可他无法一下子准确地捕捉到。
  其实,Oberon这虎孩子当着邵禹的面把电话拨出去,不在他预料中。邵禹也只是灵机一动,顺势给南弋找一个自洽的理由罢了。这个电话如果是他直接打的,南弋大概率也会接,他很难把事情做绝,但他又容易内耗。这一轮,邵禹打定了主意做主导者,迈出的每一步都是由他来推进的,责任也自然该由他来负。
  虽然不那么光明磊落地获得了官方许可,但实际上两个人能通话的机会很少。南弋的手术间隙短暂,而邵禹也经常奔波在信号不稳定的郊野乡村。他至多是在平日里的对话中,插入几条语音,与文字相比,聊解思念之意罢了。
  邵禹第一次与南弋长时间通话是在中秋节的晚上。
  这个中国传统佳节在国外并不如春节广为所知,团队里华人不多,大家分散着忙碌,顶多也只是在碰到面的时候默契地互相祝一句“节日快乐”。
  邵禹这边刚协调了一批抗生素,紧急送往五百公里之外的一个半废弃的矿区。山区路况糟糕,多盘山路,无法连夜赶回来,只能原地住宿一晚。天气还算不错,晚间不冷不热,他们把车里的空间让给随队跟来的两个女性医生,其他人搭帐篷过夜。
  刚才正忙碌着,邵禹第一时间感受到贴在外套内袋里的手机震动,他赶紧拿出来,是南弋回复他早上的信息。
  他打字,“在搭帐篷,稍等。”
  等全都忙活完,邵禹和同僚打了个招呼,自己走到不远处的小溪流旁边,找了块平滑的石头,一屁股坐了上去。
  他再次打开手机,看到南弋回他了两条,“不急,你先忙,我没事。”第二条,“今晚为什么睡帐篷?”虽然医援项目所在地大多条件简陋,但会有基本的住宿和必要的保障。况且邵禹大多数时间应该留在临时指挥部帮助协调物资,只在人手紧张的时候才会参与押送。
  邵禹唇角不由自主地上翘,他抬头望着圆满的月盘,给南弋回了一条语音,“你那边忙吗,可以通话吗?”
  他自己在心里倒计时三十秒,之后,不待南弋抉择,他拨了个视频通话过去。直到自动挂断,也没有被接起。
  邵禹有点儿失落,对月苦笑,“南医生,今天可是中秋啊。”还不待他胡思乱想,南弋拨了回来。
  视频接通,南弋被毛巾盖了半边的脑袋出现在镜头里。
  “刚才洗澡呢,三天没洗,时间长了点儿。”他边擦着头发边解释。
  邵禹觑着对面蓬乱的头发、间或露出的五官,舍不得眨眼。南弋胡乱擦了两下,就找了个地方坐下,支着手机。
  邵禹:“你回驻地了?”
  南弋:“你在哪?”
  两人同时发问。
  “下午刚回来的,有两天休假。”南弋先回答。
  邵禹不无遗憾,“可惜了。”原本这一趟紧急任务轮不到他参与,但原定运送的货车坏在返程的路上,其他车辆也都有既定的任务,药品储藏时间有限,这边又有危重病人急需,他们便紧急组了一支备用小队。由于对地形不熟,耽误了一些时间,不然是能够当天往返的。
  南弋看清楚邵禹周边的环境,心里五味杂陈。
  “你那里有月饼吗?”邵禹先问他。
  南弋点了点头,“小于妈妈提前寄过来的,上周就到了,他刚才取回来,给我和四队的一个医生分了分。”小于是南弋的助理,他除了在一线执行任务之外,也兼任整个行动中心的科研负责人,很多实验性质的项目需要参与协调,忙不过来,所以办事处派了一个助理协助他。
  “那你替我也吃一块吧。”邵禹笑吟吟地看他。
  幕天席地,多半是压缩饼干充饥,有什么好笑的?南弋心里堵得慌,“我吃不下。”
  邵禹很好说话,“那你帮我留着。”
  南弋泄了气,起身走到单人宿舍门口的桌子上,把手机屏幕转过去对着桌面,“有五仁儿和豆沙的,你喜欢哪个?”
  邵禹想了想,“五仁儿的吧。”他推测南弋更习惯甜口的月饼。
  “行。”南弋拿起来咬了一口,把内里的满满的馅料怼到镜头前,“我替你尝了,五仁儿的味道不错。”
  邵禹也不恼,声调温柔着带着戏谑,“我以为你会留给我。”
  南弋三两口就吃完了,喝了一大口水顺下去。
  “想吃,国内……”他刚起头的几个字,邵禹突然打断他,“其实,如果不知道你会回去的话,我这个中秋还过得挺开心的。”
  南弋瞥他,“没睡过荒郊野地?”
  邵禹无视他的揶揄,“我们傍晚赶到的时候,有一个小男孩已经持续高烧四十度好几天了,打了针温度才降下来。随队的小柳医生说,要是再晚半天,弄不好就会烧出什么后遗症来。”
  南弋职业病作祟,“什么原因引起的高烧?”
  邵禹愣了愣,回答道,“应该是外伤引起的,这里是一个半废弃的矿区,上周发生了坍塌,连带着靠近的民居也垮塌了几间,不少人受伤。当地村子里有个类似于咱们那儿卫生所的小诊所,那里的医生求援,他们可以处理外伤,但药品储备不够。”
  南弋还在下意识思索,邵禹把话题绕了回去,“刚才我还没说完呢,和你们常年把救死扶伤为己任的医护人员不一样,这种眼瞅着一个生命因为你的努力而被留下,这种感觉,怎么说,对我们普通人来讲,很震撼,挺有成就感。”
  “南医生?”邵禹点了点屏幕,“是不是太小儿科了?”
  “不是。”南弋回神,他不得不暂时收敛那些意欲规劝的话,今晚月色很好,能看出来,邵禹的情绪也不错,他至少不要在这个时候做太扫兴的事。
  “也不夸我两句,唉。”邵禹站起来,活动活动腿脚。
  南弋心道,我哪敢啊,这成就感都冒出来了,再夸几句,彻底扎根在这儿可怎么整?
  邵禹太理解他的顾虑了,旋即换了个话题,“对了,那部电影我看到结局了。”早餐摊小伙给他的除了那个手工艺品之外,还有一摞南弋留下的碟片。
  “哪部电影?”南弋一时没想起来。
  “就是我们两个一起看到一半的,”邵禹提醒他,“结局是男女主角适应了荒野生活,在原始丛林植根发芽,生了一堆小野人。”他透过屏幕与南弋对视,视线胶着中,南弋看到他漆黑的眼眸里倒映着月光和自己。
  “还挺浪漫的,是不是?”邵禹问。
  南弋怔仲一瞬,反应过来他在暗示什么,理智地提醒,“你好像生不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邵禹拼命压制,怕把人惹毛了,忍下了那句,“要不你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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