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蹙起眉头,“我不饿,你去吃吧。”
他踢了鞋子,扯过软被盖在身上,翻身继续睡了。
杨陵摸摸鼻子,莫名地有些心有余悸,看着他熟睡的背影,只得绕过屏风去了正厅,顺道熄了两盏灯。
春狩的规矩是定好的,头一日举行庆典,傍晚有为世家子弟准备的篝火晚宴,皇帝营帐前有百官长桌宴,次日正式进围场狩猎。
今年水钧不在,谢俨一举夺魁。
皇帝设下的彩头是一柄泛着寒光的龙渊宝剑,“这是随着太祖开疆辟土的兵器,景阙,往后你就与它一起为大淳护卫皇城,不可辜负。”
“臣遵命。”
贾环今日没有进场,只是让薛蟠和贾蔷几个给他打些果子狸、兔獐等物,晚间好烤肉吃。
狩猎结束后,他便去了东营,在薛玄的帐子里午睡。
芦枝在外边守着,李素现下不便再来骞元山,旁的人又伺候不惯,所以这几日是他跟在贾环的帐前。
香炉内点着雪中春信,东营又是最安静的,所以贾环睡得很安稳。
“侯爷,三爷在里头睡下了。”
薛玄点头示意,又道,“要下雨了,他这两日没胃口,晚间让人做些精致可口的热菜来,再要一碗酥酪。”
他吩咐完话便进了帐子,芦枝见状就往御膳房去了。
午后,天慢慢阴沉下来了,或许是被天气影响的,贾环午觉有些睡不醒,好容易睁开眼又睡过去了。
“薛玄?”
再睁眼也不知是何时了,他迷迷糊糊见薛玄坐在案边看公文,便轻唤了一声。
“饿不饿?睡了两个时辰,外边天都黑了。”薛玄起身走到床边坐下,抬手放在他腹间摸了摸,“空的。”
贾环才睡醒也觉不出饿,从后边搂着腰往他背上一趴,又有些困了,像只打盹的小猫。
他轻轻拍了拍贾环的手,“睡久了没精神,不是说明日要和雍王去湖边垂钓么?”
“唔,不去了。”这话有些任性,但只是随口捡来说的,做不得数。
薛玄拧了帕子来给他擦脸,好半晌才将人弄清醒,“再不起来,我就把酥酪给芦枝吃了。”
“嗯?”贾环揉揉脸,乌发柔顺地散在身前,显得十分乖巧,“吃、我吃的。”
吃饭的时候他倒是真清醒了,瞌睡一去不复返,连带着晚上都精神得很,又拉上芦枝和侧生,四个人打牌到半夜。
除了贾环,谁也不精于此道,不过是哄着他高兴,左右所有输的都是薛玄包了。
一直玩到二更天,外边大雨将歇,他才就近在这帐子里睡下。
………………………………
次日是个大晴天,草原广阔无垠,天空一碧如洗,团团白云低垂,几乎伸手可触。
贾环用过早饭后便出了东营,芦枝拿着钓竿等物一道往静湖去,边上还跟着乌云和雪球。
路上遇到了谢俨,他正要带人出去巡视围场,“怎么这么没精神,脸色也不好。”
“睡多了……”
贾环有些不好意思,找补道,“张太医给我换了药方,所以这几日总犯困。”
这也是实话,他的药一直是跟着四季轮转而调整的,只是今年方子大改了些,身子还需要时间适应。
谢俨高坐在马上,往远处看了看,“此刻没空,午后我让若鱼给你送东西。”
“好。”贾环挥挥手,目送着他走远了。
乌云嗷呜一声,似乎不明白谢俨怎么不跟它们玩就走了,“汪?”
“笨蛋,以为都跟你们似的,整日不是吃就是玩,人家有公务在身的。”
贾环手上挽着牵绳,“走吧,今日钓上来的鱼都给你们炖汤喝。”
两只小家伙绕着他的腿跑来跑去,“汪汪!”
天晴日暖,湖水清澈如镜,水中荇影重重,波光粼粼,湿润的淡淡青草气息萦绕在鼻尖,令人心旷神怡。
水铮已经先到了,湖边铺了毡毯,设了一张卷草纹小炕桌,放着点心果子,金药正在烹茶。
贾环跑上前去,“殿下,您来得好早。”
“嗯。”
他今日穿了一身雪青宽袖长衫,不同于常日里的暗色,少了两分冰冷淡漠,显得温润清雅,眉眼间是难得的柔和。
贾环甚至觉得他的语气是带着愉悦的,便也坐下,轻声道,“殿下今日心情不错。”
“春日烂漫。”水铮侧过身看了他一眼,将鱼钩垂入湖水,“自然动人心弦。”
平静的水面映着蓝天白云,湖边的几株鸢尾花也开了,他从芦枝手中取过钓竿,架在了湖边。
乌云和雪球在边上撒欢,嗷嗷呜呜地没个安静。
“别给我的鱼吓跑了。”他松开牵绳上的锁扣,让两只狗往远处跑,“难得有这么大的地方够你们胡闹的,玩去吧。”
其实垂钓是最无趣的了,贾环见小炕桌上有玉露团,便吃了一个,“好甜。”
鱼漂儿动了动,水铮钓上来一尾鲫鱼,他边上的白瓷坛内已经有了两三尾蝴蝶鱼。
贾环坐了一柱香的时间,吃了糕点酥酪和樱桃杏子,但他的钓钩就是纹风不动,为此他还将自己和水铮的饵料换了,但也没用。
“殿下,你那边鱼真多……”
其实他们两个是挨着坐的,中间也不过隔了两尺宽的距离,放了一张小炕桌。
水铮默了默,便道,“我与你换位置。”
“好呀。”贾环等的就是这句话,才刚起身就又觉得水铮的用具比自己的好,眼巴巴看了一会儿他手里的钓竿。
他没法子,只得把自己的钓竿也给了贾环。
金药总算是明白了,虽然雍王府和春山居长年有来往,但水铮和贾环独处并不多,偶尔几次他在场,心内都大受震撼。
还记得上回,殿下伸手去接小公子嘴里吮过的蜂巢蜜渣。
往后若是殿下得以继承皇位,那……他在朝中更无人可动了。
芦枝怀里抱了一大碗樱桃坐在贾环身边,见他发呆便道,“你看什么呢?水都煮开了。”
“哦、哦。”金药将茶壶拎起,在琉璃盏内注上香茶和杏仁露,“殿下、三爷,茶好了。”
正好贾环的鱼钩动了,他一时没空理会,只顾着拉竿子,终于上了一尾巴掌大的小鲫瓜。
他有些不高兴,皱皱鼻子,“殿下,我的鱼好小。”
水铮拿他没办法,又觉得他这样的嘟囔抱怨的样子着实惹人怜爱,只得道,“便放生罢,我补你一尾。”
金药立刻将白瓷坛里的鲫鱼捧进了贾环的松石绿粉彩瓷盆里。
贾环一早就看中这条鱼了,很适合给乌云雪球炖汤喝,但面上还是说,“等我钓上来了,再回给您。”
只是他今日实在运气不佳,一直到快午饭时才只得两尾小鲤,还有几只桃花虾。
“太倒霉了。”贾环撇撇嘴,“咱们下回还是打牌好了。”
金药在一旁无奈道,“小公子,您在牌桌上的手气太好了,殿下定然赢不过你的。”
贾环开始指指点点,“你这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午饭去罢。”
水铮从蒲团上起身,又伸手去拉他,“近来吃药如何?”
“张太医给我换了方子,倒也没什么说的,就是有些犯困,大约还要过几天才适应。”
二人离了湖边,说着话往东营的方向去,路上也偶然能见到几位出来踏春的世家子弟,或是吟诗作对,或是驰马游原。
“听说圣上有意前往五陵山祭祖,届时朝中政务都要倚靠殿下了。”
水铮单手背在身后,眼神落在远处,淡淡道,“不过是分内之事。”
弘王也不知是怎么打算的,选择在此时离京,现下自然是都担在雍王身上了。
不过转念一想,皇帝既然有立储的意思,即便水钧无意争锋,也堵不住旁人爱闲话的嘴,还不如眼不见为净。
毕竟承湛帝一共只得两个儿子,那个位子将来不是水钧就是水铮的,就算是两位殿下一向亲厚并无隔阂。
但无论谁人落选,都免不了被议论,再被臆测扣上个‘争权失败’的帽子,以水钧的暴烈性子自然忍不了。
“唉?”
若这么想,那弘王此时离京,不就代表着……
贾环现在觉得那药不仅让自己犯困,就连脑子都变笨了,居然现在才想到。
水铮见他愣着,便道,“怎么了?”
他当即摇摇头,又仰着脸笑道,“臣先在此恭贺殿下了。”
“也不知你的心思转了多少个弯,能想到这里来。”
水铮还以为他是身上不舒坦了,原来在想这个,“到了那时候再贺罢。”
他又突然想到,“这么突然,我还没给你准备贺礼呢。”
立太子这么大的事,从前他和薛玄说起,本来猜测是在上元节颁布立储诏书,但上元节一过,就不好猜是什么时候了,还以为要等到明年。
“无妨……不拘于送什么都好。”
贾环却摇摇头,“这样的事,怎能不重视呢。”
从前听人说,他乡遇故知,金榜题名时为人生大喜也,但这些对于贵为亲王的水铮来说,就不算什么了。
于他而言,大约只有被立为太子那天,还有继承皇位之时,才称得上人生大喜。
“你想送什么都好。”他仍旧这样说。
贾环一时犯了难,“我得想想……”
直到回了薛玄的营帐,他还是没想出来,“唔。”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他歪在榻上翻了个身,“雍王即将被立为太子,不知道该送什么去贺喜。”
薛玄挑了挑眉,将手中的笔搁下,“你在库中随便捡个东西送去就是了。”
“哪有这样的……”
贾环虽不认同这个做法,但想着想着就躺在榻上睡着了,最后也没个结论。
…………………………
一直到半个月后春狩结束,众人随圣驾回京。
次日大朝会,承湛帝直接下了诏书立雍亲王为皇太子,并言后日将前往五陵山祭祖,期间由太子监国,永宁侯辅政。
百官颇有些猝不及防,虽是意料之外,但在情理之中,因为水钧不在,倒议论不起来了。
自来历代太子都住在紫辰殿,贾环是在水铮迁居那日过去送的礼。
“我还是头一次雕这么精细的物件。 ”
那是一尊巴掌大的楠木菩萨像,面目华妍,眉眼慈悲,身骑六牙白象,有着轻微的手工痕迹,镶着赤金莲花底座,小巧精致。
水铮细细看过,“这是普贤菩萨。”
贾环由心道,“希望保佑殿下福寿安康。”
有的事不必说得那么清楚,互相明白就是,这确实是他自己一刀一刻雕出来的,说的话也是真心实意的,但也仅限于此了。
他的心里只有薛玄,无法给予水铮另外的回应,但面对着淳朝未来的帝王,还是要维系一下的。
水铮是个君子,甚至比谢俨还要端正自持,从不会说让贾环为难的话,也从未做过任何过界的事,否则他宁愿让水钧当皇帝。
出了紫辰殿,东宫的小内侍正等在外边,“小公子,老圣人和侯爷正等着您吃饭呢。”
“怎么好叫老圣人等我的。”他便跟着去了。
东宫殿内,薛玄正和太上皇下棋,皇太后闲来无事,站在殿外廊下逗鹦哥。
“环儿来了。”
贾环笑着上前去,“娘娘今日准备了什么好吃的?我可又有口福了。”
“自然有你爱吃的。”她招手让人跟着进殿,屠宫令见状便命人传膳。
直到傍晚前宫门落钥,贾环才和薛玄一道出了宫。
如今春末夏初,一日比一日暖,春山居的花都开了,满园奇花异草竞相争艳,恰似仙宫香苑。
太阳落山,丹霞似锦,灯烛掩映间彩蝶翩飞,如画卷一般。
“公子,水已经备好了。”
贾环想去洗澡,但又不想动弹,所以一直赖在薛玄背上不下来,就这么趴着,甚至开始没事找事,“凭什么你的肩比我宽。”
“大概,是因为我比环儿长得高。”
“……我咬你。”
两个人正在胡闹,乌云和雪球也跑了进来,见缝插针地一顿乱拱,“呜呜汪汪。”
“乌云!你又掉毛了!”
贾环忽然觉得颈间有些痒,还以为是狗毛掉进衣裳里了,“唔,离远些。”
薛玄将人抱在怀里看了看,发现并没有别的,只是出了一个小小的红点,倒像是……被蚊虫叮了一下。
“怎么了,是什么?”
他又将烛台拿近了些看,确实只是个小红点,没有旁的,也没生红斑,“环儿,你的身子真的比从前强多了。”
贾环拿了菱花镜来照,这才看清了是什么,他自己也有些不可置信。
“喝了这么多年的药,还是头一回让我见到了实效。”
这事来得突然,虽惊喜但也砸懵了人,让他都不知做出什么反应来才好了。
薛玄亲了亲那处,“这便好了,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贾环点点头,伸出手搂住他,“嗯,我也相信。”
两人正说着话,侧生和芦枝突然从外院跑了进来,两个都气喘吁吁地,上气不接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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