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经常提起自己父母的事,但其实,他已经忘记他们长什么样子了。
忘记父亲说过的话,忘记了母亲是如何温柔地对待他。
他看着躺在担架上的莉莉姐,莫名其妙受到了一些启发。
陈小瑜去帮忙给莉莉办手续,她自己身体都不舒服,前后跑了一趟直喘气,邻居做到这份上,算是仁至义尽了。
她扯了下单泞的手,疑惑:“你干嘛呢?刚才就一直在发呆,被吓到了?”
“嗯,在想事情。”
“行了,女人生孩子就是这样,等你娶媳妇了也会经历这一回,以后对媳妇好点。”
单泞眨眨眼睛,他想,他可能不会娶媳妇了……寒哥也不会娶。
……
莉莉姐被推进产房前,她的家人终于赶到了。
“小莉啊,怎么样?难受吗?哎哟都怪我,早知道就在家里留一个人了。”
公公婆婆还在埋怨自己一起出门,留儿媳妇一个人在家的事。
莉莉姐的丈夫握着她的手给她加油鼓劲,而莉莉姐本人已经痛得脸上没有哦血色了。
“老婆,你别怕,我们都在外边陪你呢,你就努力生,实在不行就剖腹产,让医生给你打麻醉!”
“行了行了,这哪是你说的算的,别耽误小莉进产房了。”老太太狠狠拧了儿子一下。
莉莉姐被推进产房,红灯亮起,里边泄出几声有些凄厉的惨叫声。
单泞浑身抖了抖,那一声惨叫似乎勾起了脑海里不太妙的记忆。
他的神情顿时恍惚起来。
莉莉姐的丈夫也被吓到了,进去的时候好好的啊,怎么突然就惨叫了?不会出什么事吧?
但他又不能推开门进去看看,只好在产房门口左右踱步,最后找单泞和陈小瑜转移注意力。
“陈阿姨,真是谢谢你帮我们把莉莉送来,我们今天都不在家,要不是你发现了莉莉,现在都不知道要怎么办呢。住院钱付了多少?我把钱转给你。”
陈小瑜说了金额,指了指身旁的单泞,“本来我也在家待着,是我家小孩发现的。”
“这样?真是谢谢你啊小兄弟。”
单泞完全没在状况,也没体会到他找人唠嗑缓解紧张的心情,直截了当地“嗯”了一声,结束了话题。
此刻的单泞耳中,充满了此时此刻不存在于现实的声音。
他听到了女人的惨叫,火焰,被燃烧木材的杂音,还有叫骂咆哮、尖利地笑声……
“噼啪、噼啪。”
“你……个疯……人!我……不想……死!”
“哈哈哈……哈……一起……地狱……死……”
“活……好好……着……泞……”
“……爱你……”
“叮——”
“……泞……泞泞?单泞?你发什么呆呢?”
单泞猛地惊醒,整个人脸色惨白,仿佛憋久了气呼吸不畅似的大口喘息,满脸的冷汗。
“你干什么?脸色这么难看,准备憋死自己啊?”陈小瑜皱着眉满脸不解。
刚刚这小孩就和魔怔了似的,眼神直勾勾的,忒吓人了点。
这不就是坐在产房外面等结果吗?又不是他的崽,和他也没关系,怎么就紧张成这样?
难不成真被吓到了?
单泞惊魂未定,虚弱道:“怎么了?”
“生完了,你看,人都推出来了。”
生完了?这么快?
单泞目光飘忽地转向产房门口,莉莉姐躺在病床上被推了出来,因为孩子早产,在被转移去保温箱之前,让母亲看一眼孩子。
莉莉姐嘴唇都被咬出血了,鬓发湿淋淋地粘在脸上,若是没人支撑,根本抬不起头。
但看到一声怀里皱巴巴的小婴儿的时候,她的脸上还是露出了一抹疲惫又欣慰的笑容。
不知道为什么,单泞在她脸上找到了点母亲的感觉。
第30章 怪物的幸福
莉莉姐生的是个女儿,他们一家人都很欢喜。
特别是她的丈夫。
“闺女好,闺女就是爸爸的贴心小棉袄。”
“女孩要准备的东西就多了,我回去在捣鼓捣鼓。”
“唉老婆子,回去记得煮点补汤给小莉喝啊。”
“这还要你这个老头子提醒我?”
这一家人好像全因为这个新生命的到来而活泛起来,不过也是,毕竟是注入了新的生命,日子有了盼头,也有了动力。
这边结束了,人和孩子都没事,陈小瑜说了一声就和单泞回去了。
这边会经过司寒打工的网咖,陈小瑜站在医院门口问单泞:“你是不是要去小寒那?这儿路远,我就自己回去了。”
单泞摇摇头,“阿姨,我和你一起回家。”
“怎么不去找小寒?”
“有点不舒服。”
陈小瑜心想这孩子真稀奇,真被女人生孩子吓到了?
“行,那你就跟我一起回去吧。”
路上两人都略显沉默,单泞是在想事情,陈小瑜是专心赶路,不知道该和单泞说些什么。
经过芦苇荡时,单泞侧头看着那片金黄色的小河,突然背着手问陈小瑜:“阿姨,每个母亲都会爱自己的孩子吗?”
陈小瑜不知道单泞这是闹得哪一出,理所当然道:“那当然了,做母亲的哪有不爱孩子的。”
“那父亲呢?”
“当然也是一样的。”陈小瑜说完这话想到了司刚豪,一脸被膈应到的表情,“司刚豪那种畜牲除外。”
“哦。”
单泞有些失落,大概他父母就是不爱小孩的那种人吧。
挺难过的。
他踩着陈小瑜的影子回了家,因为精神不济,一回去就躺下了,连晚饭都没有吃。
司寒到家的时候就听他妈说单泞晚上没吃晚饭,精神不太好。
“行了,妈你别操心他,我去看看。”
司寒蹑手蹑脚走进房间,熟悉的小夜灯在窗户边上亮着,单泞盖了一层薄薄的毯子,睡在床的里侧,对着墙面壁思过。
“泞泞?睡了?”
他声音温柔,俯身拍了拍单泞的肩膀。
单泞转过身,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眶湿润一片,很明显哭了一场。
司寒的心口揪了一下,爬上床把此刻变成哭包的小笨蛋抱进怀里,柔声安慰着。
“怎么我一天没回来,你就哭成小花猫了?眼睛刚好,可又要哭肿了,肿了可就不好看了。”
“没有,没有不好看。”
单泞最近好像知道了司寒是对他的脸一见钟情,一听这话就不高兴。
司寒也顺着他,“行,泞泞最好看,和寒哥说说,为什么不开心?”
单泞在司寒怀里趴了一会,慢吞吞说:“隔壁的姐姐,今天摔倒了,然后生了小宝宝。”
这事司寒听陈小瑜说过了,也不明白这跟他不高兴有什么联系。
他就想孩子做什么都好的佛系家长似的,牵着单泞的手笑嘻嘻夸奖道:“知道啊,是泞泞发现的吧?泞泞太棒了。”
“……”单泞沉默了一会,突然伸手捏了下司寒的嘴巴,“不爱听,不许说了。”
这回换司寒沉默了,他想他的小男友今晚可能需要的是听众而不是捧哏。
见司寒安静了,单泞才重新趴好继续说:“那个姐姐看着小宝宝的时候,对着小宝宝笑,暖暖的酥酥的,我觉得她好像我母亲。”
司寒以为单泞要和他说想起了母亲小时候温柔照顾他的样子,以为他想妈妈了,把人抱的紧了些。
“很像我母亲死的时候。”
“啊?”
司寒对这个话题气氛急转直下的速度表示猝不及防。
他和单泞大眼瞪小眼,等着单泞接下来要说的话。
单泞可能还没想到,自己简简单单一句话给了司寒多大的冲击。
“我其实一直忘记了,就,他们死了,但我不记得他们最后是怎么死的。”
“嗯,那今天这么难过是因为想起来了吗?”
司寒猜测泞泞可能是因为双亲去世打击太过巨大而选择性遗忘了那些记忆。
对于创伤性失忆的人来说,想起那些难过的事总是要痛苦许多。
他心怀怜惜地将少年抱紧。
“想起来了……”单泞声音闷闷地说:“我的家好像并没有我想的那么好。”
“我以为父亲很少回家是因为工作忙,事实上只是因为他在外边还有一个家。”
单泞有些机械地重复着搅衣摆的动作,声音淡淡地,好像已经把那股难过的劲儿走过去了。
司寒静静听着,目光渐渐深沉。
……
单泞出生在一个非常普通的家庭里,母亲温柔健谈,会做好吃的饭,会做好看的衣裳,是整个村子里长得最看好的女人。
他的父亲很少回家,单泞并不知道他在外边都做些什么工作,儿子不会问父亲的私事,一直有人这么教他。
所以单泞并不知道,其实他的母亲,父亲的妻子,也不知道丈夫的工作。
她是个天真的女人,每天都在门前痴痴的等着丈夫回家。
而单泞也在等,因为只要父亲回家的时候,那些有关父母为什么还没有成亲的闲言碎语就会消失。
那个时候他的家就是圆满的。
单泞和母亲完全没有想到,那个温柔和善,勤劳工作到没空回家的父亲在外边会有另一个家,还有另一个妻子——明媒正娶,过了明路的妻子。
根本没有什么远行工作,他只是回到自己真正的家,真正的妻子,真正的儿子身边而已。
单泞想起了那一天,男人难得回了一次“家”,一家三口坐在饭桌前其乐融融的吃饭,他还想着考考前段时间教给儿子的学识有没有融会贯通,大门就被猛地推开。
一个本应优雅华贵的女人,神此刻情癫狂的站在那。
父亲的神情很紧张,只有母亲和单泞是茫然和不解。
“好哇,我在家操持家务,为你生儿育女管理家政,你却在你的温柔乡中温柔小意流连忘返,还有个这么大的儿子?!”
“不是,夫人,你听我解释啊。”
母亲也很不解:“等等,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解释?我是他拜过堂成过亲的妻!你这个贱人!狐狸精!!”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无法接受这场荒谬的事实。
“什、什么?”
“呵,我跟你拼了!”
“你疯了?!”
男人女人撕打在一起,最后却一不小心碰倒了照明的烛火,烛火点燃桌椅,很快火焰遍布这间小屋的每一个角落。
“着火了?!着火了快跑……咳咳咳!!”
“不行了,门……被堵住了!!”
“噼啪、噼啪……”
燃烧的房梁下落,马上就要砸在惊魂未定的单泞身上,那时的母亲一声惊叫,想都没想就把儿子抱进怀里,燃烧的梁柱砸在她的背上,迫使她惨烈地叫出声。
“母、母亲?!”
“别怕……泞泞别怕……没事的……”
根本就不像没事的样子,单泞红了眼眶。
兵荒马乱中有一道突兀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烧的好!烧的好啊!”
父亲怒斥她:“你这个疯子!疯女人!要不是你是个疯子,我怎么会出来搞?!要怪就怪你成亲前没坦诚,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那女人狞笑着:“这是我应得的!!一起下地狱!一起死吧!”
“你这个疯子!!”
这对曾海誓山盟不断的夫妻撕扯在一起,不顾烈火焚烧,最终化成了这处废墟中最不起眼的一捧焦黑。
而单泞被母亲抱在怀里,眼睁睁的看着母亲的呼吸越来越微弱。
“没事的……别怕,泞泞……你会没事的……”
“母、母亲?!”
母亲目光温柔地看着他,脸上的神情温和又坚毅。
她不像是一个刚刚知道自己是破坏了别人家庭的小三,此刻又面临着死亡的女人。
她只是温柔的,不断的安慰着她惊恐的孩子的母亲。
“没事的……你要好好的活下去,知道吗?要过得比娘还幸福……每天都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
“不要,我们一起逃出去……”
“娘逃不出去了……”女人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好好活着,娘很爱你……”
房屋倾塌,最后这片土地上,只留下了独自残喘苟活的单泞一个。
……
司寒怎么都没想到,单泞之前竟然经历过这种事。
或许是因为身边所有的亲近之人同时离开,所以他才会那么渴望随他们而去吧。
“母亲死的时候,抱着我说,希望我好好的活下去,要健健康康长命百岁,一定要获得幸福……”
“阿姨说不定就是怕你这个小笨蛋想不开,天天想些死不死。所以你得好好听阿姨的话,和我幸福快乐过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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