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围着一根石柱子手舞足蹈?
乐潺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完,便感觉到自己的躯体像是被被拖拽进了巨大的旋涡之中。
刺眼的光亮使得他再无法看清周围的光景,腹中传来一阵胀痛感,喉间干涩无比。
他努力尝试唤醒神志,发现自己跪倒在一双陌生的脚下,双手被树藤缚于身后的石柱上。
乐潺动了动肩膀,耳边突然传来了一阵串生的声音。
“伟大的赫淮斯托斯啊!请您享用‘羔羊’,平息愤怒!”
在明白过来自己面前那人说了些什么的瞬间,乐潺本能地挣开树藤,跳起来躲开了头顶落下来的刀子。
围在他的面前的人群发出了难以置信的惊呼声,隐约像是带着一丝仇恨之意。
“摁住那头‘羔羊’!快放血!”
“赫淮斯托斯在上,请您饶恕我们的罪!”
嗡嗡的声音环绕在耳畔,乐潺的面容僵硬了一下。
他焦急环顾四周,想要找到李信介的身影,却未能如愿。
这时候,李信介方才在他身边说的话却突然清晰地回响在了脑内:
“你的意识受到了梦境干扰,有些不稳定,小心别被阿泽尔的记忆入侵。”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最糟糕的事恐怕还是发生了。
他侵占了这位被献祭者的肉身与意识,现如今这头“羔羊”所面临的待宰命运落到了他的头上。
这是一场进行中的献祭仪式,而这幅身躯的原主人,便是自愿被献祭的“羔羊”——少年阿泽尔。
眼下的状况可不太妙。
乐潺蹙起双眉,冷汗自额头上滑落。
阿泽尔的意识和想法正在持续地影响着他,让他无法保持冷静思考的状态。
手执拐杖的白发老者颤颤巍巍地抬手,再度向乐潺身后的两名执刑者降下旨意。
乐潺扫视四周,发现围观者看向他眼神中带着些许期待和敬畏。
他很清楚那并非是对他本人的期待,而是对祭祀结果的期盼。
这些懵懂天真的部落子民似乎早已把这种仪式当成了生活中必不可缺的一部分。
这个部落、这片土地,这些人仅剩的那点理智和文明,几乎快要被持续酷热的灾害和频繁的地震给消磨殆尽了。
他们日夜不安,只好用最古老的方式祈求神明能够平息怨怒。
乐潺微微张口,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大火烫灼一般刺痛难耐。
尽管意识已经开始混乱,但他很清楚,自己若再无动作的话,身后那行刑者手里的锋利匕首很快就会割开他的喉咙。
那一瞬间,乐潺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个令他感到震撼和不安的念头——
五百年前跪在这里的、这副躯体的主人阿泽尔并没有打算抵抗自己的命运,走上祭台是他自己的选择。
少年执着地想要献祭他自己,向神明展示他的虔诚,换取这片土地的安宁。
可乐潺本人并没有代替这头纯白羔羊死在梦境里的念头。
他爆出一声怒喝,一头撞开白发的拄拐老者,在人群的惊呼声里夺路狂奔,跑向山丘。
他大口地喘着气,视线中突然捕捉到了山坡上一闪而过的影子。
一声马嘶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围观的人群纷纷扭头看向远处的山坡。
飞扬的尘土之间,骑白马的人影自山坡上疾驰而下。
那匹马通身散发出绸缎般的银白色,在烈日下显得格外灼目。
马上的战士一身银甲,袍子在风里翻飞,更是光彩照人,整个人如朝晖般闪耀。
“阿泽尔!别做傻事!”
洪亮的声音随着原野上的风一道飘来,年轻战士纵马跃起,手中长剑高举过头顶。
乐潺下意识地躲开了那一剑,却发现对方的目标并非自己。
长剑化作锋利而迅猛的猛兽獠牙,刺向追赶上来的行刑者,将人砍翻在地。
倒下的行刑者尸体距离乐潺脚边大约两寸,周围的泥土渗出血色。
在看到那从马上跳下来的战士正脸时,乐潺的脑内顿时一片空白,空前的喜悦像是海浪将他吞没。
阿泽尔内心隐秘的愿望在乐潺脑海中铺展,比起神明的注目和救赎,少年更为强烈地期盼着这位年轻战士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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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迟到的救赎
战士从尸体身上拔出长剑,甩了两下血迹,神色傲然地将周围人群环顾了一圈。
“一群愚昧的蠢货,你们的神不会管人类的死活。”
战士说罢,拔剑高举过头顶,将围观人群喝退,末了转身看向呆立在原地的待宰羔羊,淡漠的脸色瞬间如同阴云散去后的灿阳。
“阿泽尔,跟我走,我的飞船就在山下,我带你离开这颗星球。”
危险忽至,战士倏然转身,一剑刺出,刺向偷袭他的另一名行刑者。
“别犹豫了……阿泽尔……你……”
战士恳切的目光忽然闪烁了一下,神色立马变得凶狠,如同一头警惕的野兽。
他毫不犹豫地拔剑砍翻偷袭者,神情决绝。
那冷漠绝情的一举一动让乐潺感到骇然和陌生。
他正要开口阻止战士继续杀戮,身体却率先一步不受控制地往地上栽去,
战士转身扶住了他,“阿泽尔?”
他慌张地伸出手摁住了少年的肩颈,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溢出,染红了他的袍子。
乐潺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
连他自己也未能察觉到,动脉处被偷袭者的利刃割开的伤口正汩汩地往外冒血。
“对不起……阿泽尔……对不起……”
颤抖的声音灌入乐潺的脑海。
年轻的战士紧紧搂抱着怀中的少年,神色紧张不已。
望着眼前这一幕,乐潺这才注意到,战士自始至终没有开口。
他听到的、看到的,只是阿泽尔合眼前心中升起的那份隐秘的、微小的期待。
然而少年却未能如愿,也永远不可能如愿。
苦涩与酸楚一点一点地咬啮着乐潺的肝肠,喉头堵塞让他无法发声。
在他的意识脱离这具早已失去生机的少年形骸前,他感受到了一股无比强烈的懊悔和绝望。
被神明欺骗的少年,在意识之海的尽头诅咒他曾深爱的一切,包括过去那愚昧的自己。
乐潺晃了一下神,差点栽倒在地,好在有人托住了他。
他的意识终于从阿泽尔的记忆里抽离了出来,也渐渐回想起了那名骑马而来的战士的容貌。
此刻,他和李信介依然站在原地,远远地望着被绑在石柱上的少年。
黑色的乌鸦栖息在那毫无生机的干涸躯体上,红褐色的血顺着山坡流淌,蛇形般的蜿蜒,绘制出一张扭曲的网,又像是一朵触目惊心的花。
乐潺扭头看向扶住他的人,定了定神。
“李信介……”
他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一时间无法理解自己的眼泪为何会夺眶而出。
那股巨大的悲痛和懊悔好像还停留在他的心中,刺痛着他。
李信介打了个手势。
乐潺理解他的意思,摆手低声应道:“我不要紧,现在最重要的是让阿泽尔脱离危险。”
李信介点了点头,从背后抽出长剑,走向山坡,走向那根石柱。
他奋力挥剑砍向石柱,动作中像是夹杂着一丝泄愤的意味。
就在石柱崩裂的瞬间,地面开始震颤。蜿蜒的血流化作喷薄而出的岩浆,裹挟着大地的愤怒。
顷刻间,乐潺脚下的土地便化作火海,灼热的风朝他扑来,顺着鼻腔钻进他干涩的喉痛。
乐潺强忍着剧痛,在火海中高呼李信介的名字。
一抹黑影在肆虐的火蛇中晃动。
乐潺忍受着剧烈的幻痛,艰难迈步朝着那黑影走去。
只见李信介抱着少年跨过火海,整个人身上散发着连神佛都难以靠近的危险气息。
乐潺愣了愣神,有些分不清这人究竟是李信介,还是那骑马的无畏战士。
理智将他的思绪拉扯了回来,他抬起手在虚空中一点,身体飘向半空。
“离开这里!李大哥!”乐潺朝着地面上的李信介高喊。
没有人应答,火海中翻滚的岩浆几乎要将李信介的身影吞没。
乐潺心中升起一股颤意,他察觉到李信介的心绪极为混乱。
李信介并不是为了救他而出现在这里,他脱离了阿泽尔的意识,但李信介却依旧被这幻象所困。
意识到这一点,乐潺顾不得危险,迅速落至地面,探身钻入火海。
“李大哥,你快点清醒过来!”
乐潺强忍着剧痛,一口气将李信介从火海中拉扯了出来。
李信介依旧拽着阿泽尔的胳膊,神情隐忍克制,然而灵魂却仿佛被抽离了身躯。
乐潺一咬牙,屏住呼吸,将二人带离这滚烫的炼狱。
他一手拽着李信介的披风,一手提着阿泽尔,飞向高空,穿过云海。
“李大哥,不瞒你说,我差不多已经明白我的力量是怎么回事了。”乐潺用平静而温和的声音道,“我知道你和安德斯帮了我一把,安德斯在病床前和我说了很多很多,他告诉我,剩下的路必须由我自己走。”
李信介应了一声,似乎已经猜到了乐潺想要说些什么。
“我有我的选择,这一次我不会再逃避了。”乐潺语气决然,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所以,你可要在我面前树起榜样啊!”
月光驱散黑暗,火海顷刻间灰飞烟灭。
宇宙星辰在乐潺身周亮起,温柔静谧的光将三人包裹起来。
乐潺揉了揉发热的眼眶,心脏隐约有些抽痛。
倚靠在李信介肩膀上的阿泽尔醒了过来,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在见到乐潺时,警觉的神色放松了不少。
“千古不变的坐标,盖亚的影子。乐潺,我想起来了,四五年前,我在赫淮斯托斯遗迹见过你。”
见到阿泽尔的神志恢复,乐潺十分欣慰。
“你昏迷之前说,艾玛把我藏了起来,是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那时候李维和艾玛都是联邦考古团的一员,那个名义上的考古团,真正的目标就是寻找能够延续盖亚之壁的能量源。”
乐潺恍惚间想起了一些事。
在这时光凝结的空间里,他仿佛能够轻易触碰到过去的记忆凝结而成的“肥皂泡”,但那些泡泡却仍旧十分易碎。
“出于个人原因,我不想让联邦人找到那片遗迹,所以瞒着泽普自行离开帝国,调查考古团行踪。”阿泽尔有些愤恨地说,“他们在赫淮斯托斯遗迹最大的收获,就是发现了你。”
这话把乐潺杀得措手不及,他仿佛变成了一件考古出土的史前文物。
“准确来说,是艾玛和她的手下,一位来自塞勒涅家族的年轻人一起发现了你,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们没有知会泽普,就把你送走了。”
阿泽尔说完这些,抬起眼审视着乐潺。
“你不记得这些事?”
“我完全不记得!这是怎么一回事?”乐潺一脸恳切地追问道,“那时的我是什么状态?”
“一枚像是茧一样的东西包裹着你,持续散发着水波一般的光辉。”阿泽尔道,“我本想把它抢过来,所以跟踪了艾玛的行踪,但后来那枚茧不见了,艾玛把一名少年送进了社会抚养机构。也是在那时候,我认出了你。”
“你见过我。”乐潺想了一下,又改口道,“你见过身为月神的我。”
阿泽尔点了点头,“大约在五百年前,赫淮斯托斯一族的故土还没有被火山岩浆淹没,月神来到我的故乡。”
在名为阿泽尔的少年的久远记忆里,他见过那个像野鹿般的少年,对方大约十六七岁,也许更年轻,但他的眼神里却充满了智慧,和对世间万物的悲悯。
月神的化身说明来意,希望和赫淮斯托斯的族群领袖一起对抗意识之海,但却遭到了拒绝。
随后,岩浆淹没了阿泽尔的故土,月神用自己的牺牲换来了盖亚之壁在这颗星球出现。
岩浆淹没了故土……
乐潺细品着阿泽尔这句话中的意味,体悟到些许无力对抗的苍白与懊悔。
李信介忽然打了个手势,二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他,只见他继续打手势道:“你们的领袖并不是站在人类那一边的。”
阿泽尔苦笑了一下,眼中的光如流星般瞬息寂灭。
“都已经过去了,这只是名为阿泽尔的复制体智芯的梦。你们该走了,现实里的那位大概已经醒过来了。”
阿泽尔看了李信介一眼,对他打了个手势,倏忽间凭空消失了。
李信介木然地盯着眼前的虚空,末了垂下了双眼。
阿泽尔对他施下的,是一句诅咒。
乐潺缓缓睁开眼,从床上坐起,轻抚了一下自己的胸膛。
“你终于回来了,我就说意识潜入不是治疗的好办法。”褚辛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焦虑退去后的释然。
乐潺看向他,迫不及待地握住了他的手,寻求慰藉。
李信介翻身下床,扶着脑袋闭目锁眉,久久不语。
乐潺看向李信介,脑海中那股本不属于他的愤恨和懊悔情绪顿时又翻涌而起。
“怎么了?乐潺?”褚辛道。
“没事……阿泽尔怎么样了?”
乐潺下意识松开了褚辛的手,扭头瞥向病床上的布里欧纳克。
和先前相较,布里欧纳克的脸色看起来缓和了不少,多半已经脱离了意识溃散的危险境地。
李信介有些愣神,动作迟缓地向乐潺比了个表示“感谢”的手势,放下手搭在另一手臂膀上,拧着眉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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