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副作品,同一个作者。
在不同的人格状态下,解读出来的意境,竟殊途同归。
谢彦辰想,只有他,能做到这样。
苏世清看着那幅画,饱含欣赏之意:“我理解每一个笔墨流转,每一处微小的细节处理,每一个构图的涵义,每一处色彩浓淡的用意。谢彦辰,我就是他,我就是苏世清。”
谢彦辰沉默了一阵:“既然如此,有些问题,问你也是一样的?”
“什么问题?”
谢彦辰说:“我在谢氏集团成立了一个设计部,组织架构基本已经搭建完毕。我想邀请你来担任设计总监。”
根本没有考虑,苏世清直接拒绝:“我不去。”
“为什么?”
“我更喜欢自由。”苏世清笑意璀璨:“我就喜欢做独立设计师!”
谢彦辰有些失望。
苏世清看出来了,安慰他说:“只是我不想去,等下次他回来了,你再问问他,或许他会同意。”
谢彦辰叹息:“你不是说,你和他一样?”
苏世清辩称:“我和他本质上是一样的,但性格、行为、偏好完全不同。谢彦辰,我以为你很清楚。”
“我不清楚,世清,我根本不知道要怎么面对现在的你。”
“谢彦辰,我是他被压抑的那一部分。换句话说,我也是他,是那个平时不怎么出现的他;是那个没有理性,没有原则,没有道德,没有顾虑,全然任性的他!”
谢彦辰叹息了一声,低头看了看腕表:“现在是下午两点,三点的时候,我预约了A市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欧庭韫医生,我们一起去。”
“不去。”
“世清,你不想痊愈吗?”
“不想!”
“听话,为了你的身体着想,好吗?”
苏世清低声道:“你就是不想看见我,你心里只有那个苏世清!”
谢彦辰哑口无言。
“明明我和他都是苏世清,你却那么偏心!”
“对不起,我只是觉得...”
“哼!闭嘴!谢彦辰!我很清楚你在想什么!又不是我非得赖在这里,我已经和你讲的很清楚了,是那个苏世清自己放弃了!他不想活着!”
谢彦辰脑中轰然。
苏世清百无聊赖拨弄着颜料盘里剩下的朱砂墨泥:“他很爱你,我也挺喜欢你的。这样吧,下午我和你一起去接受治疗,晚上你陪我去参加一个设计界的宴会。我们一起等他回来。”
谢彦辰点点头。
“不对,不是等他回来,我说错了。”苏世清改口道:“是等我恢复。”
谢彦辰问:“有什么区别?”
“区别可大了。”苏世清解释说:“他是主人格,我是次人格,我两合在一起,才是完整的苏世清。没有他,我也会消失的。”
谢彦辰愣住了:“你也会消失…是什么意思?”
苏世清语气随性:“越分裂越多,越来越没有自我,最终变成疯子,变成精神病。就像苏墨然。”
谢彦辰紧张道:“不行,绝不可以!”
“谢彦辰,我也不希望变成那样,所以你最好听我的。”
“比如?”
“和我玩一些快乐的游戏,尽情放纵!”
“苏世清...”
“那个我不会陪你玩的一切刺激项目,我都可以。他很理性,他有顾虑,我没有。他在意事业,在意前途,在意名誉,我不在意。”
“你有没有考虑过,万一你恢复...”
“考虑这个做什么?我本来就是一直被压抑的那部分,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释放自我,我才管不了那么多!”
谢彦辰说:“去换衣服吧。预约的时间要到了,我们一起去医科大学。”
下午三点。
A市医科大学精神心理科。
在欧庭韫医生的催眠引导下,苏世清陷入了沉睡。
梦境之中,他走在苍茫没有边界的白色沙漠。
又渴又累,前方有一座纯黑色的大理石宫殿。
从正门进去,空荡荡的殿堂异常冷清萧瑟。
王座之上,坐着孤寂的身影。
那人拿着权杖,带着面具,膝上躺着一支艳红的玫瑰。
苏世清朝他走近,脚步声在虚空回响。
“你是谁?”苏世清问。
“你是谁?”戴着面具的人同样回复。
“我是苏世清。”
“苏世清是谁?”
徐风拂过,面具摘下,露出的是完全一致的面容。
苏世清呼吸微窒,不过是瞬间,却好似位置转换。
他坐在王座之上,面前站着另一个自己。
*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
【自喻适志欤,不知周也。】
*
苏世清额头冒出冷汗,手中的权杖似有千金之重。
膝上的玫瑰长出带刺的藤蔓,一圈圈将他纠缠,紧紧环绕,锁在王座之上。
一只蝴蝶翩然而至,立在面前的另一个苏世清指尖。
*
【俄然觉,则遽遽然周也。】
【不知周之梦为蝴蝶欤?蝴蝶之梦为周欤?】
*
尘封的记忆纷至沓来,每一段黑暗的过往,尽数化作海水奔涌,猛地朝宫殿里奔袭而来。
水面开始急速升高,眼看就漫过了膝盖。
苏世清拼命挣扎,却根本于事无补,几乎是声线颤抖:“救我!求你了...救我!”
站在大殿之中的苏世清却岿然不动,蝴蝶蹁跹飞舞,绕着他来回扇动翅膀。
海水已经漫到口鼻,呛了好几口水,苏世清断断续续道:“彦辰...谢彦辰!!!”
蝴蝶降落在他肩头,站着的苏世清愣了一会儿,重复道:“谢彦辰...”
“他在等我,彦辰在等我!”
“你说谎,他和我已经结束了。”
“没有结束,没有!谢彦辰!谢彦辰!!!你听,他在回应我,他就在我身边...”
治疗室内,苏世清猛地醒来,冷汗早已浸湿衬衫。
谢彦辰紧紧握住他的手,眼眶湿润,不断重复道:“世清,我在。”
第74章 揭秘往事
花了很久才平复心神。
苏世清盯着谢彦辰看了许久,而后缓缓道:“彦辰,我睡了多久?”
谢彦辰看了眼腕表:“整个催眠过程持续了大约45分钟。”
“催眠?”苏世清似乎完全不清楚现在的状况:“我之前不是在工作室设计作品吗?而后去了卧室休息...”
欧庭韫医生解释说:“主次人格之间的记忆并不完全共享。苏先生,你认为今天是几月几号?”
“4月10号?”
“现在是4月12号。”欧庭韫将手机屏幕上的时间给他看:“苏先生现在感觉有什么不舒服吗?”
“没有。”苏世清问:“我到底怎么了?”
“长期心理问题和精神焦虑积压,加上受到剧烈刺激而导致的双重人格障碍。”欧庭韫将手边的检查报告递给苏世清:“目前观测到的切换次数是两次。”
苏世清一边阅读报告,一边问:“我现在痊愈了?”
“还不确定。”欧庭韫分析道:“以我的经验推测,大多数病人的痊愈都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并且伴随着标志性症结的化解,病人自己就能鲜明感知。你认为自己痊愈了吗?”
苏世清沉默了好一会儿:“我不知道。”
欧庭韫说:“长期观察,配合治疗,定期回访。”
从A市医科大学出来,回家的路上。
苏世清反反复复翻阅那份检查报告:“彦辰,这么说,这段时间,在我失去的记忆里,有一个次人格出现?”
谢彦辰想起次人格,忍不住笑了笑:“嗯。”
“他是什么样的?”
“很有意思。”谢彦辰调侃道:“世清,没想到你还有那一面。”
苏世清好奇道:“所以,那个我到底是怎样?”
谢彦辰提醒说:“世清,你有没有看过自己现在的样子?”
苏世清将副驾上方的遮阳板化妆镜放下,看见镜中自己的容颜,登时愣住了。
谢彦辰看见他这样的反应,轻轻笑说:“世清,我第一次见到你这样,也很震惊。”
苏世清摸了摸自己银灰色的头发,脸色很差:“那家伙居然染这种颜色!”
谢彦辰失笑:“世清,他就是你,你就是他。这说明,在你内心深处,有一个放荡不羁的灵魂。”
苏世清默默将化妆镜合上:“彦辰,现在,去理发店。”
“嗯?你确定?”
“当然。”苏世清说:“我要染回黑发。”
谢彦辰自然没有意见,导航去最近的理发店。
路上,苏世清又问:“他还有什么秉性?”
“和你平日里所有的行为截然相反。”
“比如?”
“喜欢大呼小叫,做事随心随性没有计划,嗓音总是玩世不恭,喜欢做出格叛逆的事情,没有道德底线,也没有责任感。”
苏世清静静听完,长长叹息了一声:“彦辰,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有一部分的我,确实是这样的。”
谢彦辰眸子亮了亮:“是吗?完全没想过,你内心深处居然这么堕落。”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秘密,不是吗?但每个人都被社会规训,在我的正常状态下,我不可能做任何这样的事情。但...”
“但你偶尔可以放纵,比如,在你失控的时候。”
“嗯。”
“当你的主人格沉睡,当你的理智失去作用,完全依照本性的时候,你就成了次人格的样子。”
“嗯。”
“世清,你真的很有趣。”
“是吗?感觉你更喜欢次人格?”
“不。我喜欢全部的你。无论是什么样子的你,都很令我着迷。”
“我可不愿意继续失控下去。”
“嗯。尽快恢复,早点好起来,世清。”
“好。”
从理发店回家,着手处理工作的时候,苏世清在邮箱里发现了一封特别的邮件。
发件人署名【国央作家协会-熊意】,内容如下:
*
苏世清先生:
展信佳。
近日从国央设计协会获悉,你将与郑会长共同设计国央银行纪念币,余心亦为之欢跃。冒昧从郑会长处要到了你的联系方式,特为你写这封邮件,希望没有过多叨扰。
世清,我是熊意,你父亲苏墨然先生的好友。自从墨然先生辞世,我亦飘零久,也是最近才回国。一到国内,就听说很多关于你的消息。听闻你在设计界成就斐然,继承尔父之志,我很欣慰。
关于你的父亲墨然先生,我写了一本传记小说《青衫墨然》,现已付梓。
如若你有兴趣,我可寄送给你一份。请务必留下地址。
敬颂台安,并祈日祉。
熊意。
*
苏世清礼貌回复了他的邮件,留下了联系地址。
几天之后,收到了熊意亲笔签名的书籍《青衫墨然》。
看完这本书,对苏墨然的人生经历有了更深刻的了解,但还是有一股谜团在心底萦绕,挥之不去。
苏墨然年少成名,担任国央美术院的院长,在水墨画领域成就卓然。
这些他都知道。
苏墨然和魏月华相恋,诗画相随,琴瑟和鸣,一段佳话。
这些他也都知道。
苏墨然在艺术上遇到瓶颈,前往终南山拜师闭关。三年学成,挥墨惊人,笔走游龙,开宗立派。但却也性情大变,最终疯魔,酿成悲剧,自杀身亡。
这些他知之甚少,书里也写的非常含蓄。
那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墨然究竟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为了探究真相,苏世清特意约见了熊意。
那是一个晴朗的下午。
在熊意家的书房,这位年迈的作家为他泡了一杯茶,感叹是时光飞逝:“你和墨然先生,真的很像。我们曾经是大学同学,看见你就好像回到了曾经的少年时光。”
苏世清接过茶盏,淡淡抿了一口:“我的父亲,苏墨然,在终南山的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熊意深深叹息:“这段往事,本来不应该翻出来,本来应该带到我的棺材里去。但是,世清,孩子,你真的想知道吗?”
“请您务必告诉我。”
“墨然在国央美术院当院长,已经做出了很大的成就。但他永远不满足,他感觉自己的创作遇到了瓶颈。那会儿,终南山有一名隐士,被称为水墨画圣,但从不出山收徒。你父亲前去拜访了好几次,都无功而返。”
“但是你母亲对他说,对艺术和精神的追求应该高于一切。她极力劝说你父亲找到水墨画圣,在艺术上取得更高成就。”
“墨然先生于是离开家,在终南山徘徊了七天七夜。终于打听到画圣的隐居之处,但是画圣不肯见他。墨然在隐士的居所外结庐而居,以锲而不舍的毅力,终于感动了画圣。画圣本名叫做云溪,人们也叫他云溪先生。云溪是古画的传承人,现在这个时代,已经没有这样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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