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副院长:“你以为这是我来做的吗?这一切早就不由我们来控制了。”在看到那朵盛开在江月鹿身上的无丧花时,他就知道什么都不必再做了。
他们的“神”是蓄谋已久,今日对江月鹿的身体势在必得。
孔逐宁身居院长之责,才要追到这件事的尽头。
数个小时前,他们跟随着世界的巨变,跟随着那些痛哭的人和流淌的血河来到这棵树下。孔逐宁问了他一个问题,“我已经不明白祂想要做些什么了……你能明白吗?”
他也不明白,所以没有回答。
孔逐宁身心俱疲,“我要去问个清楚……祂为什么从沉睡中醒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灭世,我要去问个明白。不然我死也不能安心。”
童副院长默然不语,他知道孔逐宁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没有人能在见过祂之后活下来,那毕竟是凌驾于一切之上的神。就算是他们,领悟神谕之后也会很快死去,这就是巫师为什么难以长寿,很容易疯疯癫癫。
那缕“神思”能和他们像人一般对话,是因为他并不纯粹,他只代表了神明的一缕精神,是庞大莲花中的一丝浅红。
他从记忆中抽离出来,再次看向这三个年轻的学生。
“你们看到远方那些奔腾的血管了吗?那些是从天地各处献祭而来的人血,来喂我们脚下这个巨大的法阵。”
身为巫师,他们最明白法阵的意义,也知道献祭这两个字的重要性。
三人的脸色都变了。
“这个法阵,是用来做什么的……”
“为了唤醒。”
能唤醒什么,他如今也不确定了。
唯一知道的是,被这样一种邪恶献祭的法阵唤醒的,绝对不是他们的神。
“如今,只能看江月鹿能否抵御住神思的最后一击,只要他能心志坚定,一切就还会有转机……”童眠看着他舅舅的脸色,就知道他没有十分胜算,甚至连三四分都是没有的。可是他和江月鹿经历了这么多,还是对江月鹿有些滤镜的。
“没关系的舅舅,他很厉害的,很多次不都化险为夷了吗?在树人女高,在麟芽城,都好好的活下来了……”
冷问寒忽然道:“为什么是他呢?”
童副院长:“一直是他。也只能是他。”
“你们都以为他是今年才来到学院的,其实不是,他已经在学院待了很久很久了……他的年纪,甚至比我都还要大。”
童眠目瞪口呆,“江月鹿这么大?不对啊,可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他在学院的哪里啊?是哪个家族的人?”
童副院长摇头道:“他在考场里。”
“考场?”
“人人都知道,考场是我设计出来的。其实我只是在老祖辈们留下的东西上做了一些新的尝试,这些考场,都是万千世界,当初为了给江月鹿保命,我们不得不将他藏在了一个世界里。”
童副院长失神地说着,童眠还要继续问,却被冷问寒和莫知弦按住,他们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示意童眠去看童副院长的眼睛。冷问寒道:“他没有在和我们说话。”
明明就在他们面前,却不是在和他们说话。
童眠看向自己的舅舅,发现他的眼神果然是散开的,他没有注视着外界,反而像在身体里面和谁进行对话。这种状态他曾经在疯掉的巫师上见到过。他的眼眶一下就变红了,“我舅舅……他虽然身体一直都不是很好,但他从来都没这样过……”
童眠快要被恐惧击倒了,接二连三发生的事让他濒临崩溃。
童副院长还在大声说着,血泪从他的眼眶鼻子不断流出。噼啪、噼啪落在轮椅边的落叶上。
“为了滋养他的灵魂,我们不得不为他量身打造了一个适合他长大成人的新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他在孤儿院长大,后来被人收养,他遇见了三个孩子,把他们认成是自己的弟弟妹妹……”
“舅舅!不要再说了——不要说了!”童眠跪倒在轮椅边,哀求着青年。
可是他置之不理,七窍流血却微笑着,形状宛如修罗恶鬼。童眠从没想过,他有一天会害怕和自己的舅舅对视,害怕听到他开口说话。
“要为江月鹿保命。”他微笑着开口,童眠哀叫一声。
要为江月路保命。
这句话的说法和前面截然不同,冷问寒和莫知弦都听得出来,这非常像神谕的口吻。神谕就是一种下达给巫师的命令。
为江月鹿保命,是神的命令?
这番话同样给了冷问寒冲击,他从江月鹿那听说过他在孤儿院长大的事,可这些在江月鹿眼中就是自己的人生,他多么看重自己的弟弟妹妹……这些居然是人为安排好的吗?
如果江月鹿知道了……那会有多恐怖?
莫知弦喃喃:“如果要做成这么多的事,那一定是从很早以前就开始布局了,你说他比童副院长你还要活得久,那他到底是在什么时候死的?”
童副院长的嘴唇勾起,露出一个邪异的笑容。
这种时候,这样的笑,几乎抓紧了三人的心脏不得动弹。
他轻声道:“他几乎魂飞魄散,在那个中元夜。”
说完之后,他的身体便诡异地凝滞一霎,然后从脖颈处张开一朵惨厉的白花,细密的花瓣接连在他瘦弱的身体上爆开,顷刻之间,这位为学院谋来无数福祉的年轻副院长就化成了一滩血水。
血液滴滴答答从轮椅上滴落。
童眠的眼睫毛上还沾着舅舅喷射出来的血水,他的呼吸停滞,不自觉眨了下眼,浓稠的血流下,像是泪水爬满了他的脸颊。
“舅……舅舅……”他费力地伸手。如今轮椅上只剩下了一朵血迹斑斑的白花,可在他触碰的瞬间,白花也枯萎化成了粉末,他什么都没抓住。
现在轮椅上什么都不剩了。
……
“舅舅,这个轮椅以后能给我吗?”小小的童眠仰头问道。
“你要轮椅做什么?你的腿脚还好好的呢。”童副院长柔和道。
“可我们一族不是总会变成这样吗?我以后也会腿脚不便,容易生病,等到那个时候,我要用舅舅你的轮椅,你造出来的东西总是最好的!”
听着小侄儿欢乐的声音,童副院长的笑有些苦涩。
他们一族的诅咒,究竟何时才会被破除?他希望童眠哪怕没有绝佳的通感也好,只需要做一个普通的人平安、健康度过一生,那样就很好了。
他低声道:“也许这样的诅咒,在我身上就会断绝了……”
“舅舅,你答应不答应嘛?”
他摇了摇头,“也许你以后会遇到一个人,他会治好你的病。就像我们的祖先治好了第一个人,从此给我们的家族带来好运。童眠,这个人也会给你,给我们带来好运的,等到那时候,你就不必再用舅舅的轮椅了。”
“你会活蹦乱跳、会健健康康长大……”
“不必走到舅舅的结局。”
……
舅舅,你说得对。
我的确遇到了那个人,那个人用一把秤就让我体会到了飞翔的感觉。
我的好运不应该如你所说,从此开始吗?
为什么……你会……
“啊啊啊啊啊啊啊——!!”
苍茫的大地上,响起了惨厉的痛哭声。这样的哭声,很快就被巨树的冠顶遮掩。
树荫一如既往洒落在地上。
照着清醒的人,哭泣的人,还有沉睡的手牵手的人。
-
江月鹿睁开了眼睛。
一夜无梦。这是自从那场大火以来,他第一次睡得这么好。
人一旦精神了,心情也会比较好。于是他多在床上赖了一小会,他放松着大脑,什么也不去想,就这么躺着放空。
他在睡着之前……好像见证了什么灾难。
“嘶……”江月鹿的头剧痛起来,他觉得这是上天给自己的惩罚。不是什么都不要想,好好躺在这里休息的吗?他为什么要去想那些事?那些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盯着天花板再次放空起来。
咦。
这个天花板的颜色,好像有点眼熟?
天花板和墙壁的连接处没有一丝尘埃,也没有可疑的霉斑。和他在孤儿院住过的发霉的房间不一样,这里的天花板干净又高级。
他不由想起了收养自己的言家。
言家很有钱,他们家的房子也很高级。江月鹿第一次进来时需要换掉脏兮兮的鞋袜,穿上干净的拖鞋才能进入客厅。
他们是不是看得起自己,其实他并不在意。
他们死在火灾,他也没有很伤心。
可能就像别人说的,他这个人比较冷血无情。可他真的无情吗?他对言家人并非没有感情,不然也不会寻找言家三兄妹长达几年的时间……他不在意的,只是言家的父母,言家的亲戚,言家的佣人……
这些人对他的态度怎么样,他不在意。他们是死是活,他都不关心。
因为……因为他们……
江月鹿努力地回想,发现他竟然想不起这些人的脸了。他们全都模糊了面孔,坐在那栋熟悉的房子里凝视着自己。
他觉得他快要疯了。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江月鹿第一次看向门口。随着屋子一览无余展现在视野,他终于想起这种熟悉感来自何处。
这里,就是言家。
这是他曾住过的房间。
江月鹿翻身起来,坐在床边想了一会。发现他想不明白。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响起敲门声,他不知道,他想不通。
但是他能确定一件事,就是死去的人不可能再回来。
所以这个用言露的语气询问还在敲门的人,一定不是他最小的妹妹,“哥哥,你醒了吗?我要进来了哦?”
第211章 神降02
江月鹿从未想过,他有一天会怀疑自己的妹妹。
一门之隔。
他与寻找了两年多的妹妹只有一扇门的距离,却没有第一时间给她开门。
他站在门口,听着言露敲了一会门。更远处还有言飞的声音,“哥还没醒吗?”
言露没好气道:“都怪你,非要让哥去开家长会,他都被你们气病了。”
言飞:“我可没有,我向来都是好榜样,这事你得问他。阿音,你是不是又在学校里跟人干架了,看你把哥气的。”
江月鹿听不到言音的声音,但他能猜到,他一定默认了这件事,冲着哥哥和妹妹一个劲儿地扮鬼脸。
果然,言露下一秒就拔高了声音,气势汹汹地冲了过去,“你还高兴,你过来,快来给哥认错!”
声音远去了,一阵鸡飞狗跳。
江月鹿不自觉被闪了下眼睛,他从对面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笑容。那笑容如释重负又真心实意。他有多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
“哥,哥。”言露已经揪着言音的耳朵来到了门口,“嘶嘶,疼啊,你轻点行不行,哥,你快出来吧,快来救救我的耳朵啊!”
“吱嘎——”门开了。
“哥!”
“哥!”
言音第一时间冲上来,用力抱紧了哥的大腿,言露一看,也不甘示弱,抱住了另外一条。江月鹿一开门,腿上就长出了两个小孩,他用力地晃了下,居然没有走动,无可奈何道:“先下来行不行?”
“为什么啊,哥你不原谅我我就不下来……”言音嘟囔着,忽然瞥见对面腿上的妹妹冲他使了一个眼色,转了转眼珠,听话地松开了手,和言露一起退了回去。
言露笑嘻嘻道:“哥,言飞已经做好饭了,我们先去吃饭吧?”
江月鹿点了点头,“好。”
他们很快就用完了晚餐,等到收拾碗碟的时候,言家三兄妹的亲生父母、也就是江月鹿的养父母,还没有从公司回来。四人对此习以为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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