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早知道,他会让肃烊死得更惨。
“郁逞,别再与他废话。”纪怜洲伸手将他扶起,“当务之急是怎么将他除掉。”
郁逞自然是知道办法的,只是这办法,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
良久,他抿了抿唇,低声道,
“既然阿栩想要飞升,那我便替他完成这件未竟之事。”
纪怜洲攥着剑的手陡然一顿,转头看向他,“什么意思?”
“如果我死了,阿栩便再也没有孽债。自然是用这身不值钱的血肉,送阿栩飞升。”郁逞平静开口,用长剑割破自己的手腕,他已经想好一切,“我身上有一只魔蛊,用我浑身的血饲喂这只魔蛊,说不定可有一战之力,只是此战过后,我会和魔蛊一起魂飞魄散。”
纪怜洲不可置信地望向他,猛然伸手将他按倒在地,“你疯了?”
郁逞漠然答他,显然已经下定决心,“我没疯。”
阿栩想要的,就算是天上的星星他也一定要摘下来。
一条烂命而已,他这条命本就是阿栩救下来的,如今只是到了该偿还的时候。
“阿栩的信真是白让你看了!”纪怜洲咬牙看向他,强忍住想给他一剑的冲动,“什么孽债,你自己说过的话都忘了?你说阿栩曾与你许下承诺,待你及冠之后,会跟你成亲,这就是阿栩信中所说的未竟之事!”
郁逞倏然怔住,耳边嘈杂的声音尽数消失,只剩一道贯穿脑海的嗡鸣。
他有些不敢相信,颤抖而语无伦次地问,“可、可阿栩不是不记得此事了?”
纪怜洲说过的,说阿栩根本不会记得像他这样不重要的人,连他的人都忘记,又怎会记得那句承诺。
“他怎么可能会忘?”纪怜洲恨铁不成钢地将他拽到身后,避开了肃烊的魔气,又痛心疾首道,“阿栩记性是差些,眼光是烂些,性格是怪了些,但他不是傻子,这样重要的事怎么会忘?世上没人逼得了他,跟你成亲,是因为他早已钟情你多年!”
郁逞浑身颤抖,脑海内尽皆是纪怜洲落在耳畔的话语。
阿栩早已钟情他多年?
可为什么他看不出来,阿栩真的早就喜欢他?
忽然间,他猛然想起什么来,颤着指探向胸口,那里搁着一个小小的丹药瓶,是楚栩云先前安慰他时给他的,里面装的是他最爱吃的桑果糖。
一刹那,心口仿佛飞出了一只翩然蝴蝶,蝶翅扇动的微风让郁逞险些落下眼泪。
他在太清宗时无人在意,后又犯了错被赶走,与楚栩云加起来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他自认比不得朝夕相处的李焚鹤,比不得自幼同行的纪怜洲,甚至比不得那条处处缠人的妖龙。
他以为像他这样不重要的人,根本不会被楚栩云记住。
他以为当初的约定或许只是楚栩云一时善意的谎言。
回元丹的药瓶里不是丹药,而是太清仙宗山下果脯铺子里的桑果糖,平日几乎没有人买,只有他最爱吃,为何恰巧楚栩云送给了他最喜欢的糖?
下定决心要把楚栩云掳回魔宫那天,就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一切可以这么轻松,从没想过,为何恰巧楚栩云走神失察,被他用一根缚仙红绳轻而易举地绑回了魔宫?
藏在桌下的画像不是李焚鹤也不是纪怜洲,上面画的是谁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恰巧那是他画的,是十三岁那年他立在窗外,用指尖偷偷描摹楚栩云的眉眼,画在画纸上抱着日夜入睡的画像。
那么多的巧合,那么多蛛丝马迹,全被心中名为自卑的巨石压下。
不敢想,不敢深思,唯恐猜错,万劫不复。
——“怜洲,我只说最后一次。”
——“我自愿留下。”
——“待你及冠之后,若还属意于我。”
——“回来找我,我跟你成亲。”
怎么没能早点发现,怎么会这么蠢。
楚栩云早就给过答案,
他说他是自愿留下。
从一开始楚栩云就不是被他掳走,而是满心欢喜,专程来跟他成亲的。
“我不能死……”郁逞回过神来,蹒跚着起身,拾起地上的剑,虎口早已不知何时被魔气震裂,他已经握不稳剑了,仍强逼自己攥紧剑柄,喃喃自语,“我还不能死……”
纪怜洲见他终于明白,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你当然不能死,阿栩一定还在等你回去。”
郁逞现在只觉得纪怜洲的每一个字都无比动听,从前他怎么没有发觉纪怜洲如此人品高尚,善解人意?
“你们叙旧完了,可否让我多说一句。”肃烊好整以暇地看着郁逞,淡声道,“还是尽快把魔蛊召出来吧,我实在要等烦了,没有魔蛊,再来十个剑仙也打不过我的。”
肃烊果然是在等待他催动魔蛊,郁逞从一开始便发现肃烊迟迟不对自己下死手,必定是在等待他体内那只已经成熟的魔蛊,想要把魔蛊吞吃入腹修为更上一层楼,不过郁逞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他怎么能死呢?
他必须回去问清楚,阿栩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
见他无动于衷,肃烊叹了口气,颇为为难似的道,“我只告诫你最后一句,你如果再不召出魔蛊,我下一道魔气将会让你粉身碎骨,魂飞魄散,你自己掂量清楚。”
随着他话音脱口,天地间倏忽蒙上一层厚重雷云,紧随其后便是狂风暴雨,风雨经掠之地无不一片黑暗。
郁逞心头一紧,知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可偏偏这时候他绝不能死。
眼下只能和纪怜洲联手以命相搏,是死是生在此一举。
“死脑筋。”
等了半晌,肃烊失去兴致,冷嗤一声,“那你就去死吧。”
手心的剑倏然被魔气缠绕,郁逞僵硬地立在原地,发现脚下不知何时也被魔气缠住动弹不得,竟然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杀意十足的魔气朝自己袭来。
他心如死灰地闭上眼,分明才刚刚得知真相,竟然就这么死了,黄泉之下他都饶不了自己。
许久过去,魂魄撕裂的彻骨痛楚并未传来,似乎有光照耀下来,眼前一片温柔的嫩红。
郁逞困惑地睁开眼。
天地风雨皆去,云光大开。
他的面前,是一柄剑,将所有魔气尽数震散。
剑尖渐次渡上一层凛冽寒意,郁逞怔滞片刻,瞳孔倏然放大,沿着那幽蓝的剑身一寸寸朝上看去,对上了一道饱含怒气的眼眸。
衣诀纷飞,眉间含雪,仿若天界流落凡间的谪仙。
在他脚下,郁逞浑身血污,狼狈不堪,好似七年前他们在魔域初遇的那一幕重现。
“阿栩。”
郁逞恍惚了一瞬,踉跄着起身,几乎以为自己是死前的幻觉。
直到触碰到楚栩云的衣角,他才惊觉眼前人真实存在。
阿栩来了,阿栩竟然真的来了。
他至少可以告诉阿栩,阿栩的心意他全都明白了。
可对上楚栩云愤怒的目光,那眼神让郁逞喉咙里的话顿然噎住。
是啊,阿栩定然会生气他不告而别却来自寻死路,都是他的错,他不该这么晚才醒悟,他才是真正蠢透了的那个人。
郁逞眼眶红透,他张了张口,想要解释,“阿栩,我……”
还未说完,便被冷声打断。
“早上出门前,为何没有留饭?”
楚栩云抿紧唇,直勾勾盯着他,无比愤慨地指指点点起来,“你知不知道太清宗的饭有多么难吃?”
郁逞去参加宗门大比这七天,足足七天呐,他七天都没吃过一顿好饭,梦里都在想着郁逞的美餐流口水,就等今天早起能吃到。
结果大餐竟和郁逞一起不翼而飞,叫他一通好找,好不容易看到天有异象才找过来。
郁逞太坏了,以前每天早上都会给他做的,成亲之后就偷懒了,坏人!
“我要吃饭!”
郁逞:……
对不起,阿栩,这次我真的忘了。
能不能先看一眼对面那个邪仙,我们在打架,可能会死那种。
第35章 赢不了
“阿栩!”纪怜洲挡下一道魔气, 回过头来,眉头紧蹙道,“你怎么来了, 这魔头很强,以我和郁逞二人之力无法除掉, 你可以么?”
他担忧地看着楚栩云,虽然纪怜洲从小就知道阿栩很强, 可多年分隔两地, 未曾交手,他也不清楚阿栩如今真正的实力。
如果他们三人合力也不能将这魔头除去, 恐怕天下会彻底沦为这魔头的囊中之物。
闻言,楚栩云缓缓抬起眼,望向那幽深树影下被重重魔雾所笼罩的男人。
方才那天地异象大抵就是因此人而生,寻常魔修必然不可能引发异象,唯有已经修炼大成的邪仙可以如此。
邪仙……
他还没有打过这样厉害的魔修, 也不知能不能打过。更何况他的无言道刚破不久,此时修为定然大不如前。
楚栩云谨慎地举起剑,将郁逞护在身后,“我也不知, 只能尽力而为。”
听到他的话, 纪怜洲和郁逞的神色皆是一变。
连楚栩云都没有把握, 看来他们今日必是一场恶战。
郁逞强撑着站直身子, 将千劫尽递进了楚栩云的手心,抿了抿唇, 低声道, “物归原主。”
他本还有更多的话想说,可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 如果能活下来,他一定一口气全部告诉给阿栩。
如果活不下来,那就是他自己活该。
楚栩云接过千劫尽,没有察觉到郁逞欲言又止的神色,专注地打量着对面的邪仙。
“又来一位。”肃烊散漫地打了个哈欠,丝毫没有把楚栩云放在眼中,甚至开始觉得无聊起来,“你们可否把最厉害的修士请过来,我也好尽一尽兴。”
楚栩云紧紧盯着他,没有出声,脚下微动摆出迎战之姿。
没得到回应,肃烊眉头稍压几分,垂眸冷然地望向离他不远处的楚栩云。
身形这样瘦,胆量还这样小,一句话就吓得他连话都不敢说了,想来也不是什么厉害角色。
也罢,既然那小混账执意不肯放出魔蛊,那就只好杀鸡儆猴,让他看看不听劝告的下场。
就从这胆小如鼠的小子开始吧。
肃烊缓缓起身,自后腰处拔出一把沾满血迹的大刀,足尖轻点,他的身影瞬间从城楼落在地面,竟在一刹间已离楚栩云只有五步之遥。
“阿栩,危险!”纪怜洲瞳孔疾缩,想要上前来帮忙,脚下竟然也被魔气所困,无法挣脱。
这邪仙的修为已经深不可测,绝非阿栩能够抵挡的,除非是真正的仙人在此,否则就算是阿栩也无力回天。
郁逞也清楚这一点,刚要挡在楚栩云身前,“阿栩,我身上有一道魔蛊,兴许可以除掉肃烊……”
他还没说完,却听到一道淡极了的冰冷声线。
“别过来。”
浑身的血瞬间凝固了,郁逞怔然地望着楚栩云,竟有一刻觉得楚栩云仿佛变了个人般,身上的气势大不相同。
他从未真正见过楚栩云除魔,先前他体内有魔蛊,因此宗门为避嫌不会让他参与除魔任务。
他不知道楚栩云究竟是怎样杀掉那些魔修,也不知道原来楚栩云除魔时会是如此冷静严肃。
或许,他可以相信阿栩?
肃烊自然也听到了楚栩云的话,他居高临下地冷眼望着楚栩云,自唇缝里挤出一点点讥讽的笑意,“狂妄的蠢货。”
这种货色竟也配让他亲自动手,搁在当年,怕是连他的手下魔将都打不过。
话音落下,肃烊执着大刀以闪电雷霆之速朝楚栩云的脖颈砍去。
这样细瘦的脖颈,就像掐断树梢新长出来的枝丫一般,轻而易举便会断做两截,而后喷涌出滚烫的鲜血。
他隐隐兴奋起来,已经迫不及待看到楚栩云尸首分离的场面。
“阿栩!!”纪怜洲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
郁逞的呼吸也在这一瞬停滞。
然而,仅一息之间,肃烊脸上的笑意顿然僵硬。
他沿着大刀望去,面前神色冷冽的年轻修士,竟只轻轻抬剑,便轻松挡下了他的长刀。
这怎么可能?
肃烊错愕地看向楚栩云,手下力道加重,可对方的剑竟分毫未动,仿佛定在了半空般。
他方才那一刀的确只用了一成之力,可现在,他用了八成!
此间修士绝不可能有任何人能挡下!
肃烊难以置信地抬起眼,望向对面的楚栩云,而楚栩云的眼底却掠过一丝困惑,仿佛在说,
就这样?
他还以为接下这刀可能会死呢。
霎时间,不只肃烊毛骨悚然地呆滞在原地,就连郁逞和纪怜洲也愣在当场。
阿栩……你……
你不会已经成仙了吧??
“你到底是谁?”肃烊毫不犹豫地闪身后撤到安全的角落,寒毛卓竖,惊魂未定地死死盯着楚栩云,“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宗门的,为何我从前没有见过你?”
不可能,修真界绝对没有这样的怪物存在,他成为魔尊之后根本没有见到哪个宗门有这样的修士还籍籍无名。
楚栩云干脆利落地甩了下剑,诚实开口,“太清宗,楚栩云。”
哇。
原来打架之前报名字的感觉是这样的,感觉自己好厉害呀,以前打架的时候都只能用眼神干瞪着对方。
楚栩云在心中小小满足了一下。
“你是太清宗的?”肃烊眼眸微睁,显然是知道太清宗,“我认得你们宗门之人,楚峥你可识得?”
话音落下,楚栩云短暂怔了片刻,轻声道,“是我兄长。”
他没有见过这位兄长,出生时,兄长便已被魔修杀死了,听街坊们说兄长死得很可怜,连尸体都拼凑不全。
听到他的话,肃烊明白了一切,大笑了两声,随后猛地扯开胸前的衣襟,心口处赫然有一道拳头大的可怖伤疤,“原来是楚峥的弟弟,那就怪不得了,你们楚家人个个都是怪物,这道疤便是楚峥当年给我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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