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世忠沉默的垂下眼。
“你放心,魏琛并非是我推荐的。他们也都清楚。”王荣荣淡淡的说着。
于世忠一愣,不是王荣荣推上去的?那是谁?
“是宁王。”王荣荣看着于世忠,淡淡开口。
于世忠睁大眼睛,似乎难以置信。
王荣荣却不再言语。他唯一能够告知他人的,也就是这么一回事。因为这件事,是陛下准许他告知外头的,也是陛下有意庇护他的用意。
魏琛的确是跟着宁王进京的,那篇盐税,也是宁王带进宫中的。
但让连家去禹州,让宋家和崔家为禹州的金矿暗中争斗,却是他带进宫中的那封信的提议。
那封信,黑月弯弓的信,不知道为什么,他以为陛下会震怒,会将他处置!
可陛下没有。
陛下反而欣喜若狂,眼圈都红了,还低声喃喃的说着,“朕就知道,朕就知道……唐家,定然是留有后手的……老元帅,老元帅……”
王荣荣垂下眼想着,那封信,他看过,并没有什么关于禹州的信息,但之后,陛下的安排却是和当初金家三郎的谋划不谋而合。
*****
潍城。
金竹讶异的看向金佑安,“所以你就是让奉老给陛下写信?等会!奉老现在给陛下写信,他安全吗?”
金佑安看着金竹,眉眼温和,“不必担心。祖父总有一日会重回金陵,他得提前让那位知道,他还活着。”
金竹皱眉,还是不放心,“可是,那位是下旨抄了唐家的人……”
“朝堂之上,利益所驱,即便是曾经的死敌,为了利益,也可以暂时联盟。”金佑安慢慢的说着,眉眼一片淡漠冰冷。
金竹看着金佑安,长长叹了口气,所以说,他还好没有去考官,就这里头的弯弯道道的,他即便是明白了,也不算明白!
他没有想到,佑安只是用一封信,就完成了一场涉及世家寒门的调派。
“你要记住一件事。”金竹看着金佑安,认真开口。
金佑安看向金竹,什么事?
“你将来,若是身处高位了,你要记得,要多低下头来,以后待你弱冠了,你要去看看漠州的万人坑,看看南境的越河。”
******
漠州,黑山。
快天明了,唐齐云从厢房里走出,小心翼翼的掩上厢房的门,走到前堂的庭院里,果然就见他的老父亲正盘腿坐在地上,烧着黄纸。
已经在函谷,在边境找了一圈了,几乎找到了所有兄弟的尸首,唯独还是没有找到大哥的,唐齐云心里头忍不住抱有一点幻想,说不定,大哥还活着?但他不敢说出来,生怕万一不是,会让自己的老父亲再次难过。
“怎么还不去睡?”唐敬奉侧头看向唐齐云,“大牛睡了?”
“嗯。”唐齐云在唐敬奉身侧也盘腿坐下。
“这次有件事没有告诉你。”唐敬奉开口说着,语气散漫,“佑安让我写了一封信。”
唐齐云一顿,侧头看向唐敬奉,信?
“是要给陛下的信。我写了。”唐敬奉淡淡开口。
唐齐云一呆,随即急急的低声问着,“父亲,您这是?佑安他——”
“佑安说,我总有一天要光明正大的站在陛下跟前,质问关于唐家的一切,那么,这信,提前写了,也是应该的。其次,陛下需要我们唐家。”唐敬奉淡淡的说着。
唐齐云楞了一下,陛下需要唐家?
“我仔细想了想,也是这个理。”唐敬奉垂下眼,看着燃烧的纸堆,熊熊火光之中,他似乎看见他们唐家的老宅是如何燃烧的。
“陛下召回了宁王,嘉奖了卫不疑,直接下了诏令,让魏琛入主户部,让韩布衣去了潍城,让连家去了禹州。看似任性,专权,但是,如果没有那几家人的点头,陛下是不可能这般顺利下诏的。不知不觉之中……皇室的权势已经这般的微弱了。”唐敬奉眯眼说着。
但是陛下却是之前从未察觉,直到唐家陨落,陛下才愕然发现。
而讽刺的是,眼下的金陵,能够帮助他抗衡那几家人的,唯有唐家。而唐家,已经陨落。
所以,他的这封信,对孤立无援的陛下来说,真是来的非常及时了。
想着佑安给他的信里的各种分析,唐敬奉微微一笑,带着几分得意和骄傲,突兀的转开话题,“佑安……果然不愧是老夫的孙子!哈哈哈!赵家!赵霖!扔了珍珠,捡了芝麻!”
唐齐云此时也已经想明白了,微微点头,看着自家老父亲得意又欣慰的模样,也不由的笑了笑,佑安即便之前在金陵也是人人赞誉的,但是赵家,却是为了一个女人,为了一位公主,毁了佑安!
“不过,父亲,您的行踪还是要小心一些了。”唐齐云回过神来,低声说道。
“嗯,我明白,接下来,在佑安弱冠成年之前,我会四处走走看看,阿一和阿二会跟着我,你放心。”唐敬奉说着,顿了顿,又低声说道,“唐门已经开始了。佑安到了潍城没有多久,唐门的那些个老家伙就偷偷去找佑安了,佑安也给他们安排好了,现在连家就有一个唐门的,另外几人,佑安也做好了安排,分别去了金陵的宋家,崔家……”
*****
王荣荣送走了于世忠,转身,慢慢的走回,脑子里闪过的却是在乾清殿的时候,陛下对他说的话,“王卿,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应该明白。不用朕多说。”
“王卿,今日你将这封信给朕带来,看来,唐家是选中了你。也好,朕的身边,也就你是朕能够信任的了。”
“……唐家陨落了,可叹他们都以为,没有唐家了,他们想怎样就可以怎样了,哈哈……一群蠢货!斗兽之争,猎者取胜。呵~老元帅就是老元帅!”
……
王荣荣站在了自家书房的书案前,看着书案上的不知道何时出现的信,沉默了许久,斗兽之争,猎者取胜?
谁是猎者?
真是陛下吗?
王荣荣伸手慢慢的拿起信,慢慢的拆开,看似端方古朴的字体,笔锋凌厉却很好的藏了起来,行云流水间却是藏着呼啸,盯着手上的信,盯着信里的字体,王荣荣知道,这不是唐家老元帅的字迹,和他当初收到的信一样,这信里似乎对已经发生的事情不感兴趣了,反而谈起了户籍变革一事!
户籍变革……那是他当初刚刚入仕后,曾经写过的一篇奏议,但那篇奏议,在阁议上,被当时的阁议相公之一的苏玉成当场扔出,说是意图不轨,妄图动摇国本!
此后他被排挤出了金陵,去了僻远的一个县城做了县令!整整五年,才在薛家,他的姐姐的相助之下重回金陵!
此后,他便静默了下来,在翰林院老老实实的做着御前文书,没想到倒是得了陛下的赏识,此后,便是御前文书,阁议文书的第一人……
这件事,早已淹没在金陵了,谁都没有人记得,除了他自己。
这个人,怎会知道?
这个人,到底是谁?又是唐家的什么人!
王荣荣捏紧了信,不管这人是谁,当他将唐家老元帅的信亲手交给陛下的时候,他,已经入局了。
还有背后的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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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更天了。
金竹打着呵欠,拉着金佑安进屋,“不守了,睡觉睡觉。”
金佑安嗯了一声,和金竹进屋,帮着金竹换上舒服的衣服——睡衣,这人怎是会搞出很多让他哭笑不得的东西,比如说这睡衣。
金竹真的困了,迷糊的看着金佑安给他盖上被子,掖被子,自己却不上来,不由含糊着问道,“你不睡吗?”
“我去问点事,待会就回来睡了。”金佑安说着,拉下帷幔,凑近金竹,看着金竹迷迷糊糊的泛着水光的通透圆润的眼睛,轻笑一声,压低声音说着,“新年安康,灿灿。”
“嗯,安康……佑安。”金竹习惯性的迷迷糊糊的应着,打了一个呵欠,终于忍不住闭眼沉沉的睡去。
金佑安轻轻的抚了抚金竹的头发,站起身,转身轻步走了出去。
厢房外头,唐七和唐四,唐五正跪着。
唐家唐门没有被祖父裁撤掉的只有一个暗卫,但也被缩减了规模。如今这支暗卫只剩下了六个人,唐四和唐五,负责外头的事情,唐七和唐六随在他的左右,唐一和唐二在祖父的身边,而唐三已经战死。
小叔叔唐齐云身边暂时没有暗卫。
“如何?”金佑安开口问着,神色淡淡,眼眸却是暗沉。
“回主子的话,一切都已经安排就绪。大长老已经在沉谷开始安排训练,二长老已经接手哨营,三长老也已经出发前往漠州寻老主人了。”唐五恭敬回话。
金佑安微微点头,看向唐四。
“主子,所有的账目和钱财都已经交到二长老手中,但是二长老要求,必须让属下回禀主子,要有一个人来共同掌管。”唐四恭敬说道。
“不必。你跟二长老说,我信得过他。”金佑安说着,看向唐七。
唐七恭敬跪地,“如主子所料,王荣荣收了第二封信。宁王已经开始接受后宫太后的安排,准备参加开春后的春日宴。另外,于世忠和崔家似乎有所联系,哨营的消息还不够明确。”
金佑安慢慢点头,低声说道,“楚阔呢?”
“楚大人没有留在金陵,他启程前往了漠州。”唐四恭敬回话。
“嗯,由他去吧。”
金佑安抬头看天,似乎天就要亮了。
“都下去吧。”金佑安低声说着。
“是!”
金佑安又看了眼天,新年开始,新的一次轮回拉开了帷幕,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的日子?此前种种,似乎相似,又似乎完全不同。
“佑安……睡觉啦!”身后传来无奈的好听的声音,属于少年郎的朝气活泼又带着惫懒。
金佑安回过神,转身看着靠着门,穿着不得体的“睡衣”的少年,皱了一下眉头,说过了,不许穿这样的“睡衣”走出房门的。
“灿灿,回去睡觉。”
“你都不来睡!”
“来了,就睡了。待会要祭祖吗?”
“……对哦,祭祖哦……啊啊啊被你气死了,我只能再睡半个时辰了啊啊!”
“……睡吧,待会叫你。”
“都是你这个笨小孩!”
“……好。我笨。”
第41章
流光易逝, 四时匆匆,花谢花开一杯酒,一梦浮生后。
春尽夏至, 一年又一年, 转眼间, 潍城已经六度花开了,凉夏的赛马会也是第十年了。
赛马会由白鹿山书院主持召开,学子们都得参加, 一共六个比赛项目,赛马,射箭,马战, 马球等, 还会邀请其他书院前来参加,比如说今年, 就邀请了嵩山书院等, 还有金陵的国子监也派出了代表前来参加。
因此,赛马会也成了潍城的一年一度的重头戏, 府衙和州令再忙都会前来参加,更不用说地方的大户和有名望的乡绅了。
赛马会就在潍城郊区的避暑山庄里举行。
这避暑山庄是府衙所属,据说是潍城的商户金家捐赠出来,专门给府衙用做夏季炎热的时候给百姓们提供避暑,当然会收些费用, 不过不贵就是了。
而赛马会年年都在避暑山庄举行。
此时的马场四周的看台上,早已坐满了人, 在看台中央,隔开了几十个包间, 在左侧最后的包间里,十七八岁左右的青年坐在椅子上,左手边的圆桌上是几碟点心,还有一壶热茶。
青年面容白嫩俊秀,嘴角微翘,一双圆润的黑白分明的眼睛通透明亮,眉眼间满是笑意。神色惫懒的又悠然。
青年的另一侧坐着一三十左右的男子,看着马场上的比赛,神色很是紧张,不时的说着,“哎呀,我看国子监来的这几个是来势汹汹啊,这,这佑安看着有些危险!”
“姐夫,你就放心吧,你在起风居下的那点赌注肯定能够让你翻倍。”青年笑说道。
男子哼了一声,看着青年,“我看你倒是挺悠哉的!你别告诉我,那一千两不是你押注的。”
“啊,那个啊,我押的可是一万两哦。”青年嘿嘿一笑,晃了晃自己的手指,神色透着几分得意。
男子瞪大眼睛,猛地拍案站起,“我草!你个破竹子!你个败家子!你,你居然押了一万两!嘛的,我要告诉你姐姐!”
“没事的啦,佑安今年肯定又会赢的!”青年——金竹托腮看着马场上已经一跃而起又冲在了最前的那匹白马。
以及,白马上的那已经十六岁的少年。
皎若玉树,气质高洁,身姿如松柏,神色清淡,眉眼如墨,搭弓射箭,一气呵成,仿若喝茶看书般随意,可射出的却是三支箭矢——
砰砰砰!
三支齐齐中了靶心!
一时间全场欢呼不已,白鹿山书院的学子们兴奋的齐齐喊出了少年的名字——金佑安!金佑安!金佑安!……
包间里的金竹挑眉一笑,看向自家姐夫——薛正峰,你看,我说了,佑安肯定会赢的!
薛正峰松了好大一口气,没好气的瞪了金竹一眼!
赛马场上,赢了最后一场比赛的金佑安,利落干脆的下了马,将手中的弓箭递给了阿七,朝四周看台,拱手答谢,便转身走向了主台,主台上,州令韩布衣,白鹿山书院的诸位老师,其中自然是有宋鸿儒老师这样的大儒,而六年前去了金陵的明芳老师,也回来了。
“果然啊,后生可畏啊。佑安,你今年又赢了,什么时候参加生员考试呢?”韩布衣叹气问着,他自打六年前来了潍城,就年年都问这个问题!明明就可以三元及第的状元之才,却一直拖着不去参加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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