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步重一道前来的还有勾玉,身后乌泱泱一片,跟着数万厉鬼幽魂。
“鬼王!”仙神大惊失色,竟不分青红皂白举剑指向勾玉,“你来做什么!?”
勾玉瞥他们一眼,无心与这些蠢猪交谈。他只看向松晏与沈万霄,笑道:“来晚了,莫怪。”
末了,抬眼望向对面人首蛇身的春似旧,冷哼出声道:“原来是这么个丑八怪。”
春似旧紧盯着来人,闻言不恼也不笑,只说:“你身为鬼族帝君,当率众鬼效忠于本尊。”
“你哪儿来那么大脸?”勾玉尚未说话,步重便骂道,“一条臭蛇,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春似旧斜乜着眼睛瞟向他,满是不屑,“毛都没长齐,也配与本尊说话。”
“你!”
“行了,”勾玉拉住身边炸毛的人,“消消气,用不着和臭蛇生气。”
春似旧将视线从步重身上移开,复又回到松晏身上,道:“能让本尊的人叛变,你还算有几分本事。”
步重:“你说谁是你的人!?”
春似旧不理会他的咆哮,只看着松晏。
后者微微抿唇,撑住结界的手青筋挣起。须臾,他转头看沈万霄一眼,随后朝春似旧道:“时至今日,你仍旧觉得自己无错。”
春似旧仰天大笑,末了遽然抬手指向松晏:“有错的人是你们!”
说完,他不等松晏辩驳,便骤然捏诀而起。
霎那间天昏地暗,黑云蔽日。呼啸的狂风扯下云层,惨白的闪电劈开大地,猩红的血雨腐蚀万物。
“本尊今日,便替女娲好好清理这三界!”
随着话音落下,黑压压的苍穹倏然碎裂,露出玉虚湖,以及高悬湖面之上的思天镜。
眼看着天上人间的怨气尽数涌向思天镜,松晏不禁瞪大双眼。
第167章 结束
——春似旧竟想毁了思天镜!
这思天镜是历代天帝心脏所化,平日只做传音之用。但实际上,它不止是一面传音镜,更是三界的心脏。
当初伏羲斩分三界,剜心做三界支柱,撑着天,杵着地,根深入死界。后来伏羲随女娲避世,心脏上的神力日益衰微,这支柱便由历任天帝剖心取而代之。
此境如若碎裂,则三界崩塌,轻则再无三界之分,人神魔共居一地,战乱不休;重则归于混沌,此间万物生灵寂灭,再无活物。
春似旧这次当真动了毁天灭地的念头。
在场众人大惊失色,便是连沈万霄,此时脸色也有些许苍白。
“不能让他得逞!”
松晏敛目,当即再顾不上旁人,飞身扑入裂隙之中,而沈万霄紧随其后。
步重与勾玉见状,立马顶替二人撑住结界,不忘喊道:“站着干什么!?帮忙啊!”
众神这才回神,惊出一身冷汗,连忙捏诀合力稳住结界。
而春似旧站在思天镜前,冷眼望着底下苦苦抵抗的仙神,不屑道:“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携着青绿业火的剑刃遽然自颈前划过,春似旧立马退身,同时将销魂朝着两人掷出。
松晏避开扑面而来的怨气,紧接着又旋身躲开锋利的刀刃,手里长剑一晃复又便回长弓。他挽弓而起,瞄准春似旧后毫不犹豫地松弦。
嗖!
长箭离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扎向春似旧心口。
春似旧不闪不避,竟任由胸口被这支流光溢彩的长箭洞穿。
见状,松晏不禁蹙眉。
“你杀不了我。”春似旧仿佛感觉不到疼似的,握着箭尾缓缓将长箭抽出,随后身影如雾气般散开,复又于转眼间聚拢,身上无任何伤口。
他唇角轻勾,把玩着那支长箭笑道:“府青,死狐狸,如今这三界都为你陪葬,你满不满意?”
松晏与沈万霄相视,随后默契地一起袭向面前的人。熟料春似旧身形一晃,竟与怨气融为一体,人影全无。
与此同时,四下传来很轻的叹息声,紧接着是春似旧的声音,“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们还是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不过没关系,”他停顿片刻,笑声里糅杂着诡异的尖叫声,“本尊这就让你们看清楚自己到底几斤几两。”
他一边说着,一边更加肆无忌惮地将怨气召入思天镜中,原先一尘不染的镜面很快便被浸黑,像是有人将浓墨泼洒上去。
“春似旧,”松晏拉紧弓弦,后背与沈万霄相抵,“悯心一次又一次地心软,一遍又一遍地向伏羲求情救你,是盼着你做一个庇佑天地的神!他最在意的,便是三界芸芸众生,你如今当真要将它毁掉吗!?”
“他越是在意......本尊越是嫉妒得紧呐!”春似旧叹声说,“狐狸,你说本尊要是毁了三界,他是不是就会出来见本尊一面?”
他已经毫无理智可言。
松晏仰首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沉声道:“你害他至此,竟还敢见他。”
身侧忽有血红的剑光闪过,松晏立时旋身朝着那面射箭,但并未击中任何东西。
“本尊没有害他,”春似旧笑了笑,“这天底下没有比本尊更爱他的人。”
沈万霄在此时冷声说:“你那不是爱。”
春似旧似是被激怒,怒声反问道:“怎么不是!?本尊日日夜夜都想着他、念着他,他却还要抛弃本尊,与别人成亲。呵......他难道不该死吗!?”
沈万霄蹙眉,挥剑斩碎身前扑来的怨气,随后朝松晏微微摇头。
松晏心下了然,深知春似旧今日绝不会停手。于是他低声同沈万霄道:“我没办法了。”
沈万霄垂眸凝望他,攥着承妄剑的手青筋暴起。
咔嚓、咔嚓——
思天镜再也承受不住奔涌不息的怨气,慢慢开裂。
“也没时间了。”松晏握紧掌心里的琉璃珠子,嗓子里一阵涩疼。
沈万霄屈指轻碰他的眼尾,轻声说:“别怕,我陪你。”
他知道松晏想做什么。
以琉璃灯的灯芯除去世间怨气,用五行镇魔咒将邪祟困于己身,随之覆灭。
松晏还是想,以自己一人的牺牲换三界太平,换家人、朋友余生安稳。
但春似旧绝不会如他们所愿。
眼看着两人捏诀将怨气往琉璃珠子中引,春似旧不免轻笑出声,道:“简直是痴人说梦。”
他合掌捏诀,丝丝缕缕的血气自指尖涌出,刹那间将玉虚湖映得发红。
湖中长阶在这血气中断裂,碎玉落入人间,似是一场暴雨。
松晏听着这雨声,攥紧琉璃珠子低声念诀,身旁万丈高的金色符文应声而起,将两人团团围住。
他与沈万霄掌心交握,将四下奔涌哭嚎的怨气往琉璃珠子中引,暴烈的风吹动他们的长发,发丝紧紧纠缠不放。
他透过这狂风望向沈万霄,迟滞地感到悲哀。他也想与沈万霄长相厮守,永不分离,但千年万年从来不得善终。
后背遽然作痛,松晏低头,只见销魂穿身而过,一如万年前那般。鲜血自伤口中奔涌而出,转眼便将胸膛浸透。
“小晏......”沈万霄望向他,话说一半蓦地噤声,猛然拽住他与他交换位置。
松晏怔怔抬眸。随着耳边闷哼声响起,几滴温热的鲜血溅上他的脸颊,刹那间变得冰冷彻骨。
他呆望着面前的人,嗓间涩滞,半晌说不出话来。
——沈万霄,替他挡住了自身后而来的万千血气,胸口被洞穿,巨大无比的血窟窿中白骨隐约可见。
“别看,”沈万霄抬手捂住他的眼睛,像曾经很多次做过的那样,“小晏,别看。”
松晏极其缓慢地眨眼,密而长的睫毛轻扫过那略有薄茧的、温暖的掌心。
他蓦地觉得胸前的伤口不再作痛,反而是心像是被人用刀子狠狠剜出一般。
琉璃珠子渐渐将汹涌如浪的怨气吸收殆尽,原先白灿灿的光芒也渐渐变得猩红发黑。
松晏抬手摸上沈万霄的手背,指尖碰到潮湿的血。
法阵之外,春似旧歪歪脑袋,笑得无辜而纯良,“你们俩真真是叫人眼红。既然那么想一起死,那本尊便成全你们!”
他边说脸色边冷下去,到话音落尽时脸上已无半分笑意,嫉恨教他双眼发红。
他摊开掌心,猛然把销魂从松晏体内抽离。利刃沾着血,连着肉,剧烈的疼痛令人难以遏制地发抖。
紧接着,他再次用销魂刺向松晏后背。
熟料长剑没入身体的刹那,松晏遽然将沈万霄推出法阵。
后者瞳孔骤缩,探手却被强劲的气浪撞开,无论如何也回不到松晏身边。
松晏偏头望向他,含着笑无声地说:“对不起,沈万霄。”
——你不要为我殉情,你要......长命百岁。
他想过与沈万霄合葬一坟。但到最后,他还是舍不得。
他的一生可以到此为止,但沈万霄不行。
人间有看不尽的奇景,有听不完的歌谣,有遇不完的人......他想,沈万霄以前过的太苦了,以后一定要好好活着,去爱这世间万物,也享受所有曾未遇到过的爱与亲情。
哪怕以后再也无人如他一般,真诚、无私、倾尽所有地爱他。
“松晏!”沈万霄绝眦欲裂,撑着身扑向他,奈何重伤难近他身。
松晏听着这歇斯底里的呼喊声,闭了闭眼不再敢看沈万霄。他探手握住剑刃,溘然将法力顺着长剑打向身后的人。
春似旧眼中的花影倏然变得明显。他握着剑难以闪避,硬生生挨下这一击,竟捂住胸口呕出血来。
然而不等他从惊讶中回神,松晏便猛地拔出销魂扔至一旁,旋身以血淋淋的双手攥住他的手腕。
“五行镇魔咒!你!”春似旧骇然大惊,意欲挣扎却挣脱不开。
“该结束了。”
松晏冷冷注视着他,掌中法诀已成。
下一瞬,春似旧来不及说话便被迫化成飞烟,融入松晏骨血。而松晏不等他再挣扎,便以落在身边的承妄剑扎穿心口。
刺耳凄厉的惨叫声在这一瞬间响彻云霄。
漆黑的海水缓缓退去,海中血煞默然无声,缓缓沉寂。
无妄海重归于平静,穹顶被扯落的黑云灰飞烟灭,天边露出鱼肚白。
松晏握着冰冷的剑刃跪倒在思天镜前,渐渐涣散的瞳孔中映出镜子里沈万霄错愕而绝望的神情。
他蹙眉朝着镜子里的人抬手,染血的指尖碰到镜上裂痕。他声似叹息,慢慢地说:“哥哥......你要,长命百岁......”
“松晏......”沈万霄踉跄着起身,跌跌撞撞奔向他却扑空,“松晏!”
当——
承妄剑落地,连刃上的血都化作灰烬。
风一吹,便了无踪迹。
第168章 回来
随着春似旧魂飞魄散,落华山的石壁缓缓变换,较先前多出一个女子身影。
壁前,扶缈仰首轻叹,花白的头发似刚淋过雪,“都结束了......以后三界太平,河清海晏。”
“结束,”绝禅于他身后冷哼,“好一个结束!你将涟绛当成什么了?一次次地利用他、算计他,就为了你这‘结束’二字!当初要是我知道你打的是这主意,我死也不会帮你让他记起来!”
扶缈闻言缓缓回身,摸着胡子尚未出声,书灵便道:“大人稍安勿躁,我家主子早已为他想好退路。”
绝禅瞪着眼瞥向石壁,怒道:“人都死了!身体都没了!哪儿还有退路!?你这话诓诓别人还成,诓我怕不是脑子糊涂了!?”
“诶,”扶缈抬手,颇有些安抚的意味,“小晏那孩子也算是老夫看着长大的,老夫又怎么舍得眼睁睁看着他和那魔头一起灰飞烟灭?”
绝禅抱袖不搭理他,他只好无奈耸肩,转而对一旁倚在石壁上闭目养神的容殊说:“你师父这脾气,是一天比一天大了。”
“嗯,”容殊闻声眼皮微抬,“你还是直说吧,别卖关子了,不然待会儿骂你的可不止我师父。”
这师徒二人一个德行。扶缈抬了抬手,最后叹气道:“你们啊,太心急了。”
绝禅失去耐心,一把薅住他的衣领,凶道:“你到底还说不说!?”
“说说说,我说、我说,”扶缈告饶,抹平领子处的褶皱,缓缓道,“不破不立,破了便立了。小晏与春似旧同归于尽,看似是死了,实则是获新生。
他肉身虽陨,魂魄却没散。又因着先前花盼儿将神力都传给了他,是以这会儿不用太久,他的三魂七魄便能重聚,到时他自然可以重入轮回。”
闻言,容殊站直身子,“你的意思是,他现在在酆都城?”
“嗯。”扶缈颔首,“只不过......”
他话还没说完,便见容殊吹哨唤来青鸟,将方才的话复述一遍让它带给步重。
“只不过什么?”
扶缈摸摸胡子,笑道:“没什么,总之有那个人在,很快便会好的。”
容殊扫眼瞟向他,想问却又住口,知他不会细说。
外头日光正盛,照得满山绿叶碧绿如上好的翡翠,也将寒潭上浮着的碎冰照化。
潭中水色幽蓝,底下有游鱼摆尾嬉戏。
“咳!”步重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神情不太自然地睨向池边静坐许久的人。
那人着一身白衣,鸦黑长发披在身后,发梢浸过水,略显潮湿。他似是没听见步重的声音,垂眸盯着手中的糖人怔然出神。
“咳咳!”步重再次试图吸引他的注意,见他仍未抬头,便抓抓脖子道,“松晏......”
他话才开头,沈万霄便蓦地站起身。这难免将他吓了一跳,停顿片刻后清清嗓子接着道:“有松晏的消息了,说是在酆都城,你要不要与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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