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想起这是什么场景了。是至冬对天理宣战后，他最终做出选择的那一天。
“我以为……”
“你以为我会对你刀剑相向？”琴反问他。
凯亚：……确实。
他自认为在蒙德的人缘极好，却也不敢试探自己坎瑞亚人的身份在他们心中是不是不能提及的禁区。毕竟当他以坎瑞亚摄政领袖的身份带着深渊教团走向天空岛时，看到的多数都是愤恨与不解的眼神。
所以那时他才想着一个人离开。
而他也确确实实是一个人走的。他没有在风起地停留，直接从最近的深渊入口迈了进去，就这样错过了琴的告别。
他没想到会在梦境里补上这一切。
“我真的想过要带着我的小队出来。”琴坦然道。“但不是为了抓你，而是想要像温妮莎骑士带着士兵们将北风骑士堵在街巷里那样，把你留在蒙德。*1”
凯亚猛地转头，控制不住露出了个震撼的表情。
“怎么，不相信？”
“不……只是很难想象琴你会主动去做这样出格的事。”还是以骑士团代理团长的身份。
古恩希尔德家的骑士笑了。
“在成为只能坐办公室的代理团长之前，我也是一步一个脚印从普通骑士打拼上来的。”她拢起被风拂过有些散乱的头发。“若我真的古板到那个地步，也不会默许你那些暗地里的安排了。”
只是在其位谋其政，如今她的身份不支持她再做那些所谓“出格”的事而已。
“也是。”他想起对方仅仅以琴的身份去和风神一起参与净化东风之龙的行动，就知道她心底依然燃烧着一团火。
“我真的考虑了很久，召集令已经握在手心里，只要我一声令下，骑士们就会随我前行。”
“但我想，你也一定是考虑了很久，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吧。”
她蹲下身，拾起一株蒲公英。
第53章 无何有乡（二）
蒲公英飘飘荡荡, 很快就被风吹散。
有些话，在蒙德城的时候没来得及对琴说，之后他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对她说出口。所以凯亚只略一思索, 便看向琴的方向：“谢谢你，琴。在现在这样的局势下，你还能选择相信我。”
自从至冬女皇对天理宣战，至冬百姓都拿起了兵刃。愚人众执行官逐一露面，执行统括官「丑角」是坎瑞亚前宫廷法师的事也被宣扬了出去。
再加上深渊教团越发猖狂的行为，各国国/策都开始紧缩。
“这件事，从我刚来到蒙德就一直在犹豫。”也许是在幻境之中，他久违地袒露心扉。“我没法忘记「父亲」带着希冀与疯狂的眼神, 也忘不了莱艮芬德家对我的好。要让我在坎瑞亚与蒙德间选择一个, 我真的做不到。”
所以小时候他总是沉默, 长大后笑颜覆面，都只是为了掩饰痛苦的抉择。
“我一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未来某一天一定会到来的战争，选择哪个国家都很痛苦，哪个国家我都不想放弃……直到不久之前我又一次踏上须弥的土地，才终于找到了解决方法。”
“我想要两全。”
他看着琴手里那随风飘散的蒲公英, 对方轻轻将剩余的蒲公英籽摘下来放在手心，轻轻吹了口气，让它们向着高天之上而去。
“所以我必须离开。”
凯亚和琴都没有再说话，而是一起看着蒲公英籽摇摇晃晃飞上渺远的天空，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
一片沉默之中, 女人低下头开口。“答应我凯亚, 你要平安回来。”
凯亚：“……我尽量。”
他不确定……在登上天空岛之后, 还有没有回来的机会。
琴没有多说什么，似乎是知道这已经是他能给出的最好回答。只是从怀中提出一盏小小的灯。
凯亚认得那是摆放在蒙德城内常见的提灯*1。蒙德人家家都会备上一盏, 因为这提灯最大的特点就是亮得比其他灯更久一些。
“可莉要我带给你的。”她把提灯递过来。
他略带疑惑地接过提灯，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好在琴没有卖关子的意思，直接说出了关窍。
“小姑娘拜托阿贝多改造过，注入元素力就能亮起对应的颜色，还延长了提灯照明的时间。”代理团长展示了一下，向里面输入了一丝风元素力，提灯中霎时亮起青色的火苗。
“这可真是……”凯亚笑起来。可莉真是有很多巧思，可爱得很。“她也知道我要走了吗？”
他有点担心那孩子会难过。
“可莉不知道。”琴摇摇头。“这是她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因为我告诉她你要出差，生日那天也没法回来。所以她做了这个给你。”
凯亚抚摸着提灯。“真是谢谢可莉。”
琴：“可莉说，这盏提灯还有个能力。在你自己的元素力火焰燃烧殆尽之后，可莉提前储存在提灯里的火光就会显现出来……”
“她希望你无论走多远，夜里都有光。”说到这里，代理团长柔软了眉眼。“我也一样。希望你无论走到哪里，这盏灯都能照亮你前行的路。”
“或许有一天，它也会引着你回家。”
凯亚怔住了。
他蓦然想起，在面对天理的战场上，可莉跨越汹涌的人潮跌跌撞撞向他跑来，怀里似乎就抱着这么个小玩意儿。
她不是不害怕的。从小在爱里长大、被所有人小心翼翼呵护着的孩子哪里见过这样遍地鲜血的可怕场面呢？
可她还是要过来。只是想要她的凯亚哥哥接过这盏提灯，能找到回家的路。
为此被天理的攻击波及，差点就掉进深渊。
“可莉……”
那个以四叶草为命之座的孩子，一定是预见了什么，才会冒着受伤的风险也要将提灯送到他手上。
琴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收着吧，凯亚。我等你全须全尾的回来。你还欠骑士团所有人一个解释呢。”
凯亚点点头。“我会的。”
在他答应过后，琴微微一笑，于是整片天地都扭曲起来，如同被画笔翻搅的调色盘，各种各样的颜色混合在一起，让人忍不住闭上眼睛来抵抗天翻地覆的眩晕感。
再睁眼，眼前的景色竟是晨曦酒庄。
父亲死后，迪卢克就卖掉了蒙德城里的莱艮芬德老宅，所有人搬到了酒庄里去住。偶尔偶尔，他也会回到这里，帮特纳摘摘葡萄，帮埃泽处理事务，跟爱德琳聊聊天，然后……
爱德琳就站在酒庄门前。
凯亚顿住了脚步。
他想装作自己只是路过，是过来给特纳送药也好还是过来帮可莉抓风晶蝶也好，随便找个理由离开这里。但爱德琳眼神好得很，直接开口叫住他：
“凯亚少爷——”
凯亚就挪不动腿了。
莱艮芬德家的女主人死得早，凯亚来到这个家之前就已经葬入风中；爱德琳就是这个家唯一的女性长辈，对于凯亚来说，她既是姐姐，又是母亲。
于是他只好转过身来重新面对女仆长爱德琳，下意识扯出一个讨好般的笑容。“好久不见，爱德琳。”
“是很久不见了。”爱德琳依旧是那一身女仆服饰，洁白的围裙似乎从来都一尘不染。“今天来到这里的究竟是凯亚队长还是凯亚少爷呢？”
“我已经招待过好几次凯亚队长，却很久都没能为凯亚少爷沏一杯茶了。”
“爱德琳……”在外人面前舌灿莲花的骑兵队长到了爱德琳面前就像只被拔了牙的老虎、拔了毛的孔雀，总是容易讷讷说不出话来。
见他这副样子，爱德琳终于露出了微笑。
“看来今天回来的是凯亚少爷。”
她转身，拉开晨曦酒庄的大门。“快进来吧，老爷的合作伙伴前段时间送了盒璃月那边的沉玉仙茗过来，我给少爷沏一份尝尝。”
凯亚呼出一口气，又无奈又欢喜地说：“好吧，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迪卢克不在吗？”
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既期待迪卢克在家，又有点希望他不在。
“老爷去城里谈生意去了。”见凯亚走进来坐在了沙发上，爱德琳欢快地走去茶水间准备。“有一批新的葡萄酒要运去荆夫港那边，再乘船送到奥摩斯港。”
爱德琳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有丝丝缕缕的茶香飘荡出来。
淡青色的茶水从瓷白的茶壶中流淌而出，爱德琳满怀欣喜地递给凯亚，随后就站在一旁。
矜持的女仆长从不主动去找凯亚的行踪，哪怕她真的很希望凯亚能回到家里来，也会首先尊重凯亚与迪卢克的意志。
只是偶尔，她也会在凯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来到晨曦酒庄时，用充满渴望的目光注视着他，希望小少爷能留下吃顿晚饭。
“那是今年的新酒？”凯亚没话找话道。
“对。一个星期前刚刚酿好，埃泽尝过之后觉得可以上市了，就决定将这批酒送到须弥去。”爱德琳看着凯亚的表情，猜出了他在想什么。
果不其然，他的下一句就是：“新酒还有剩的吗？”
爱德琳无奈地说：“当然有，毕竟一次酿了很多。”
凯亚有点坐不住了。每年的新酿他当然不能错过！哪怕是在幻觉里也不行！
“真是的，凯亚少爷，老爷回来知道您又拿酒喝，是会生气的。”女仆长看着对方放下茶杯就往地窖里跑，跟在后面道。
不过话虽这么说，她却也没有阻止凯亚的动作。
“只是一瓶酒嘛~迪卢克不会这么小气跟我生气的~”他笑着拎出一瓶，又从柜子里拿出两只高脚杯，坐到了餐桌边。
原本想给爱德琳也倒一杯，但兢兢业业的女仆长以她在工作为由拒绝了。
“凯亚少爷今天也留下来吃晚饭吧。我准备了蒙德烤鱼和堆高高。”女人微笑望着他说。
他晃了晃酒杯，对上爱德琳充满期冀的神色。眸光一愣，应了下来。
他究竟有多久没回晨曦酒庄了呢？以至于爱德琳每次见到他都是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
“好的。”他答应了。
如果这不是幻境，如果这是真实的蒙德，那他一定会想办法推拒爱德琳的提议，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回到蒙德城。但——他都已经在幻境里了，放肆一点又能怎么样呢？
真实的世界里，他根本没回晨曦酒庄来看看爱德琳、埃泽、特纳他们，更没有和迪卢克道别。他只是在一个阳光很好的午后，结束了手中的工作，悠悠然走出了城门。
而后直接循着地脉花的脉络遁入了深渊。
因为他相信迪卢克能理解他的行动，他知道他的义兄本质上就是个和自己一样恶劣的人。那家伙在乎的只是结果的正义，过程如何他不在意，甚至称得上不择手段*2。
凯亚也相信，一旦自己行差踏错，迪卢克会成为他的底线，毫不客气地对他扬起剑锋。
“太好了！”爱德琳终于不再克制，笑得露出牙齿。“我这就去准备！迪卢克老爷要是知道凯亚少爷今天回来吃饭，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在凯亚的目送中，女仆长动作迅速地钻进了厨房。
第54章 无何有乡（三）
在爱德琳去准备晚餐时, 凯亚端着酒杯慢悠悠上了楼。
搬到晨曦酒庄之后，凯亚就几乎不再回到这里居住，多数时间都住在骑士团宿舍里。只有偶尔几次时间太晚来不及离开, 被爱德琳硬是留下了。
所以他知道，他的房间就在迪卢克卧室隔壁。
房间里的摆设都照搬老宅的布置，什么都没动，甚至连位置也摆得差不多。爱德琳每天都进来打扫一遍，就为了确保他某一天回来时能直接住下。
他床上摆着某年生日时迪卢克送他的亲手缝制得歪歪扭扭的布偶；床头柜里放着紧紧锁着、装满回忆的盒子；小书架上有他看过的书和自己做的标本册；空置的格子里是克里普斯老爷送给他的宝石摆件。
真是久违了。
他没有走进去破坏房间里的布置，而是在门口驻足停留了一会儿，就去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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