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两个人皆是有些惊讶。
陆宛先反应过来,迅速将头顶的白布蒙在脸上。
这简直是掩耳盗铃,江雪澜实在是忍不住,笑着说:“你遮住脸我就看不到你了吗。”
“你怎么还不走。”陆宛遮挡着自己通红的脸,凭着记忆慢慢挪向床边,想扯过被子裹在身上。
带着湿意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半空中抓了两下,忽然落入一只更为宽大的手掌中。
“啊?”
手被拉住,陆宛吃了一惊,却不好意思将盖着脸的布取下来。
身上不着寸缕,头上这块白布倒成了唯一的遮羞布。
不过好歹有了方向,陆宛顺着青年的手摸到床上,轻轻挣脱了他,爬到床上迅速用被子将自己裹起来,只露了脑袋在外面。
微湿的白布掉落在被子上,不过没有人去管他。
陆宛双眼带着湿意,躲在被子里,颤动的睫毛暴露出他此时复杂的心情。
江雪澜向来很不要脸,此时也很难得的沉默了。
“你快回去吧,”陆宛抿了抿唇,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我要睡了,有什么事等醒过来再说吧。”
他的语气实在有些僵硬,但还要装作若无其事——他在害羞。
分明都是男子,看一看又不会少块肉,为什么会害羞呢?如果不是心中有鬼,又怎么会害羞?
心中一旦起了这个念头,江雪澜就忍不住将视线一直留在他身上。
陆宛身上还是湿的,头发也勉强算是半干,如今全都叫被子裹着,又潮又黏,其实很不舒服。
偷看了江雪澜一眼,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陆宛心中稍微有些着急。
以前江雪澜受伤的时候需要人照顾,陆宛与他相处的时候单纯把他当成行动不便的病人看待。
可是随着他的伤好了……再加上近来发生的事,陆宛突然就意识到他武功很厉害,年龄也和孟青阳相仿。
他甚至比孟青阳还要高大俊美一些。
陆宛对孟青阳一直很尊敬很喜欢,如今江雪澜伤好了,昔日的锋芒也逐渐显露出来,陆宛终于意识到自己之前对待他的一些行为其实有些不妥。
不是有些不妥,是非常不妥。
陆宛低眉顺目,眼睛盯着被面上的刺绣,尽量不到处乱瞄。
江雪澜看着他,闻到他身上的香气,将手撑在床上往前凑近了一些。
他脸上还戴着面具,面具上的花纹映着烛火,在昏暗的坏境中显得十分狰狞。
陆宛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宛如受惊的兔子。
他看了江雪澜一眼,然后移开目光,小声说:“我真的困了。”
江雪澜盯着离自己不过半尺的人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把人盯得面上发烫才缓缓起身:“我回去了,你睡吧。”
莫名的压迫感随着他起身的动作消失,陆宛悄悄松了口气,感觉自己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第二天起床,孟青阳已经押着具行云往衙门去了。
裴员外留在府里,得知他们要去武当,特地派人去寻了几匹快马来,还备了些薄礼让他们一同带上武当。
孟青阳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陆宛用过早饭以后就懒懒地趴在水池旁边的栏杆上晒太阳。
员外府的水池里养了很多红色的鲤鱼,这些鲤鱼不怕人,反而见了水面上的人影就全都凑上来,将嘴巴露出水面要吃的。
陆宛看着底下挤成一堆的鱼,其实很想去衙门凑凑热闹,但是孟青阳急着去武当,一大早就走了,大概是想要早去早回。
他自己又不识路,也不好意思麻烦员外府的人。
“陆公子。”
陆宛正低头看鱼,身侧突然传来一声轻唤。
陆宛偏头去看,一个身着白衣,肤色胜雪的姑娘站在不远处,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见陆宛看过来,姑娘微微福身:“陆公子,小女子裴盈儿,先谢过公子大恩。”
他昨日已经与裴盈儿见过面,不过两个人并没有说上话,倒是江雪澜为了询问采花贼的线索与她聊了两句。
陆宛直起身子,冲她微微点头:“裴小姐。”
“陆公子,”裴盈儿巧笑倩兮,袅袅婷婷地向他走来,“怎么自己在这儿看鱼。”
她左右望了望,“怎么不见昨日与你们一道的江公子?”
不等陆宛回话,她又补充道:“公子不要误会,小女只是想当面与江公子道谢。”
他能误会什么?裴盈儿此言一出,陆宛惊讶茫然地看了她一眼,摇摇头:“我也不知他在何处。”
“这样啊……”裴盈儿脸上露出些许失望来,不过很快又挂上笑容:“陆公子,你是头一次来荆州吧,要不要和小女一起出门走走?”
顿了顿,她补充道:“江公子应该也第一次来,不如我们找到江公子,同他一道去。”
第20章 我很喜欢
裴盈儿身着白衣,肤若凝脂,细细的腰肢不盈一握,举手投足间带着股令人怜惜的韵味。
她站在一处摊子前,将手中的胭脂打开,抹了一点擦在腮上,扭头朝陆宛一笑:“陆公子,怎么样,好看吗?”
裴盈儿如此肤白的人,胭脂涂抹在脸上倒有些画蛇添足。于是陆宛摇头,“颜色太艳了些。”
裴盈儿一愣,反应过来之后噗嗤一笑。
她放下手中胭脂,还真的又挑了一盒颜色浅一些的。
拿起胭脂的时候她看了陆宛一眼,见陆宛神色略微凝重,忍不住调戏道:“陆公子呀,你小小年纪,却总是板着脸。”
“……”
陆宛闭了闭眼,一口气憋在心头,言语中带着委屈:“裴小姐,若是你从出门到现在被踩了大概六七脚,想必也是笑不出来的。”
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从出门到现在,总是有姑娘过来在他脚背上踩一脚,踩完以后也不道歉,居然站在原地笑嘻嘻地盯着他瞧。
陆宛怎么好意思与姑娘家置气,于是一直将情绪憋在心里,恨不得马上就跑回去。
偏偏裴盈儿还挺有兴致,大有带着陆宛把这条街从头逛到尾的架势。
裴盈儿细瞧陆宛,但笑不语。
陆宛模样清秀好看,目光柔和,未语先带三分情意,确实惹人喜欢。
“陆公子,你可知道,在我们这里,踩脚背意味着什么吗?”
她怎么也问这个问题,陆宛茫然地摇摇头,目光轻轻扫向裴盈儿,忽然定在她身后。
消失一早的江雪澜出现在人群中,一身黑衣丰神俊秀,脸上的面具不减魅力,反而为他增添了几分神秘危险的气息。
他慢慢地走过来,走至裴盈儿身边,也从面前的摊子上拿起一件小物来看。
陆宛认出他手里拿的是盒香膏,一般是女子用的多。
他连忙转到江雪澜另一边,问他去哪儿了,怎么一早上没见到人。
江雪澜用食指挑了一点香膏抹在腕上,抬起手腕嗅了嗅,答非所问道:“具行云被人劫走了。”
“什么?”
陆宛和裴盈儿同时发出惊呼,他们俩刚好一左一右站在江雪澜旁边,将他夹在中间,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个具行云,虽然轻功一流,也比较擅长暗器和投毒,但他的硬功夫却很一般。
更不用提他还受了伤,两只手都不在,自然是行动不便,什么人能够将他从孟青阳手中劫走?
裴盈儿的父亲和折柳山庄的庄主是世交,她和孟青阳也从小认识。比起被劫走的采花贼,她更担心的是孟青阳。
“江公子,孟四哥没事吧?”
孟青阳在家排行老四,裴盈儿既然如此叫他,想必两个人关系不错。
“他没事。”
江雪澜似乎对香膏的味道很满意,将香膏合上放在手里上下颠了颠,问摊贩:“怎么卖?”
摊贩比了四根手指:“四文钱。”
江雪澜丢了四个铜板给他。
他穿的那么好,出手却一点都不阔绰。摊贩有些小失望地收起银子,看向满脸担忧的裴盈儿,“小姐,胭脂还要吗?要的话小人送您一件红纸。”
“不……”
裴盈儿急着问孟青阳的情况,原本想说不要了,但是看着摊贩小本买卖也不容易,实在不忍心拒绝。她从荷包里拿出一点碎银,“把我试过的两盒都包起来吧。”
“好嘞!”
摊贩手脚麻利地拿出油纸和细绳帮她打包。
陆宛趁机扯了扯江雪澜的袖子,悄声问他:“孟大哥没事吧?”
“他能有什么事,”江雪澜收起香膏,有些不以为意:“他和同行的其他人都被迷晕了,现在应该在府里躺着。”
“迷晕了?”陆宛明显不信:“孟大哥都被迷晕了,贼人怎会不伤害他?”
江雪澜斜斜瞥他一眼,哂笑道:“他倒了,不是还有我在吗。”
陆宛:“……”
他头疼地揉揉太阳穴,实在无言以对。
好在可以从江雪澜的态度里得知孟青阳应该没什么大碍,江雪澜应当知道轻重缓急,若是孟青阳有事,他也不会如此不着调。
得知孟青阳在府里,裴盈儿也顾不上逛街,提上胭脂急匆匆往家里赶。
陆宛心中也很挂念,但是江雪澜不慌不忙,走路慢吞吞,还要这里瞧瞧那里看看,他总不能拽着他的衣服让他走快一点。
江雪澜睨他一眼,见他虽然面露焦急,仍然跟着自己,心里稍微舒服了些。
“喜欢荆州吗?”
两人慢慢向前走着,江雪澜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话。
陆宛原本偏头看酒楼上挂着的灯笼,听到这句话脚背又开始隐隐作痛。
从出门到现在,他都数不清被踩多少次了,依旧没弄明白这荆州风俗到底怎么回事。
于是他故意使坏,追到江雪澜面前用力踩了他一下,反问道:“喜欢吗?”
周围有人悄悄对他们指点,江雪澜嘴角上扬,目光如炬,紧紧望着陆宛,“喜欢,我很喜欢。”
旁边有位姑娘发出泣音,前不久她还踩过陆宛一脚。
陆宛意识到不对,稍微拢了拢袖子,小声问:“踩脚背……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江雪澜但笑不语,拉着他继续往前走。
陆宛缠着他追问,他只说:“待会儿回去,问一问你的孟大哥。”
街上其实很热闹,有话本的,还有卖小吃的,也有一些卖簪子耳环等小物件的。
有了江雪澜在身边,居然没人再过来踩陆宛的脚背。
陆宛偏头看了看,江雪澜一身黑衣,脸上带着狰狞的铁面具,凤目幽暗,瞧着的确有些凶神恶煞。
被这么个煞神跟在边上,自然没人敢过来踩他。
想清楚其中缘由之后,陆宛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他想起刚救下江雪澜时,他确实动不动就摆出一副要杀人的表情,但是相处久了会发现,他这个只是嘴毒了些,性格坏了些,倒不是真的大凶大恶之徒。
既然没人过来踩他,孟青阳也没有受伤,陆宛便不着急回去了,陪着江雪澜一起慢慢在街上闲逛。
经过一处买杂物的小摊子,陆宛忍不住驻足,想再挑一枚簪子。
他在船上送给江雪澜的簪子,居然被他当做暗器打进了具行云的膝弯,他知道的时候都想发脾气了。
怎么可以用他送的簪子当暗器!
江雪澜说拔出来洗洗还能用——依照他的秉性,很有可能已经这么做了。
陆宛接受不了他顶着一枚当过凶器的簪子到处跑,恰好碰见了买簪子的小摊,就想再买一枚送给他。
陆宛定下脚步,江雪澜也在他身边停下,看他低着头在摊子上挑拣。
他一直觉得陆宛的手漂亮,十指细长,细腻的手背上还隐约可见青色的脉络。
莹白的指尖略过一整排簪子,陆宛最终拿起一枚镶嵌着乌丝的玉簪,侧过脸问江雪澜喜不喜欢。
实际上,这种小摊上的簪子,做工十分粗糙,用料也很一般。
若以江雪澜的身份,戴到头上很是寒酸。
不过他没说什么,伸手拔掉自己冠上插的那枚嵌珠卷草纹金簪,微微侧身,让陆宛把那枚玉簪给他插到发上。
陆宛踮起脚,小心地给他插上簪子。
江雪澜还戴着面具呢,脸都看不到,摊贩张口就夸:“这簪子跟公子很相配,公子戴上这枚簪子真是英俊极了!”
谁会与这种寒酸的东西相配,简直是一派胡言。江雪澜凉凉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实在算不上友好,摊贩僵着脸住嘴。
陆宛背对着摊贩,没有看到摊贩僵硬的样子。他点点头,认同道:“确实很好看。”
“是吗,”江雪澜抬手碰了下簪子,问他:“是簪子好看还是人好看?”
这人怎么……
陆宛被他一本正经的调戏逗笑了,伸手在他胸口轻轻推了一下,转过身去付钱。
两人在外面用过午膳,回到裴府时已经过了晌午,陆宛吃够点心,舔掉嘴角的芝麻,还有些意犹未尽。
抛去被踩脚背这点不提,荆州民风开放,老少男女皆爽朗热情,倒是个不错的地方。
回到孟青阳房中替他把了脉,陆宛发现他的确同江雪澜说的那样,并无大碍,只是中了迷香,暂时不能行动而已。
这迷香十分霸道,中了迷香的人浑身动弹不得,只能躺在原地用内力缓缓化解。
拿出银针给他在晴明、百会穴上扎了几下,陆宛伸手覆上孟青阳的丹田处,替他输送了一些真气。
一股暖流缓缓注入丹田,孟青阳眼皮动了动,似乎是想睁开眼睛看看是谁帮自己温养内息。
不过眼皮实在太过沉重,孟青阳挣扎一番,到底是没能睁开眼睛。
孟青阳中了迷香,具行云也不知所踪,他们上武当的行程只能暂缓一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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