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江雪澜的祖父,出岫山庄上一任的老庄主同辈。
当年,这位老道,还有峨眉山下开点心铺的梅公,江雪澜的祖父兰庄主,以及老道的师弟,并称为梅兰竹菊“四君子”。
这四人当中,江雪澜只见过自己的祖父,还有梅公。
如今尚在人世的,便只有面前这位老道和梅公。
二人皆是避世,梅公与自己的妻子桂婆婆隐居在峨眉山下,他们其实有许多去去处,选择留在峨眉,也是方便保护着兰琦华。
老道自从自己的师弟仙逝之后,便出走师门,云游四方,走到哪里算哪里。
江雪澜虽然没有见过老道,在他尚且年幼的时候,老道却常常登门到访,因此才认得江雪澜。
他在通州将自己的信物交出,不料江雪澜为了哄陆宛开心,转手就赠给了陆宛。
不得不说,他在少室山下遇到戴着古钱的陆宛,实在称得上是机缘巧合。
若是江雪澜没有将那枚古钱送给陆宛,又或者陆宛不够珍视他送的东西,没有随身佩戴,那老道也不会得知江雪澜如今的处境,前来相助。
老道是老庄主的故友,江雪澜在他面前只能自称小辈。
好在江雪澜并不拿乔,将自己离开千机教前往京都的事情一五一十,娓娓道来。
老道听了他的话,先是深深吸进一口气,半晌之后又重重地叹出来:“山庄一事,老梅没有告诫过你,切莫追究吗?”
他话中有训斥的意味,江雪澜深色莫测,低声道:“自然。”
无论是他的姑姑兰琦华,还是梅公和桂婆婆,都让他不要追究。
只是山庄上下几百口性命,他的父亲母亲,他的奶娘,全部都死于非命,他在一夜之间失去了一切。
他本该是霁月清风,芝兰玉树的出岫山庄大公子,而不是为正道难容的魔教教主。试问,面对着如今的这一切,他该如何能做到放下仇恨,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前辈,”江雪澜垂眸,淡淡道:“您的好意晚辈心领,只是灭门之仇,晚辈铭记于心,不能忘怀,也不敢忘。”
老道早就料到结果会是如此,又是一声长长叹息,伸手要为江雪澜把脉。
江雪澜有内息护住心脉,性命倒是暂且无忧。
老道收回为他诊脉的手,睁开眼看了江雪澜一眼,“老夫问你,你可是想好了,一定要报仇?”
“此仇若是不报,晚辈死不瞑目。”
“好,”老道点点头,却是有些欣慰:“有几分你爷爷当年的风范。”
他说,江雪澜身上的毒,若是他师弟在世,尚且能试着解一下,单凭老道一人的本事,恐怕难解。
老道虽解不了江雪澜身上的毒,却有其他的法子。
江雪澜内息浑厚,身上这毒伤不了他的性命,却也导致他用不了武功。
老道神色郑重,“你爷爷对老夫有救命之恩,老夫这条命便是你爷爷的。如今你身处险境,老夫实在不能袖手旁观。接下来老夫要传授你的,乃我道家心法,习武之人,气通十二经脉,经脉与脏腑相通,以你此时的境地,强行运功,便有伤及脏腑的风险。而老夫传授与你的功法,另辟蹊径,可保你经脉无恙,他日你若得了解药,也不会有后患。”
言罢,老道竟不等江雪澜开口,便将道家心法口述给江雪澜。
他一共口述了三次,问江雪澜记住了没有。
早在老道口述第一遍的时候,江雪澜便尝试着按照老道给的心法运功,在体内滞留多日的内息果真流转起来。这一转,犹如江河湖海,滔滔不绝,畅通无阻。
老道给的这心法,想必是独门秘籍,江雪澜神色凝重,起身下床,面向老道,双膝跪地,重重一拜。
“晚辈在此谢过前辈。”
老道受了他这一拜,伸手将他扶起,“如此,老夫也算还了那一命之恩。”
他将师门密法传与一个外人,实属大逆不道,往后恐怕都要活在对师门的愧疚当中。
陆宛将药材洗洗晾晾,无念暗中记住了他洗晾的几味药,不声不响地拆人送了过来。
送药的小僧上门时,陆宛有些惊讶,小僧道:“师兄担心药草失了药性,特地嘱托贫僧送一些新的过来。病人为重,还望陆施主收下。”
陆宛接过药仔细看了看,发现正是发霉的那几样药草。
他感激地看了小僧一眼,本想请他带路,亲自去找无念道谢,不料无念早就猜到此举,让小僧代为转达:“师兄说,这些都是分内之事,陆施主不必挂心。”
陆宛拿着新药去到厨房,小义正蹲在灶台前点火,他用力吹了几口气,将火苗吹得旺盛了些,扭头冲着陆宛笑道:“师兄,你来了,药材都带来了吗?”
陆宛点点头,着手收拾药材,准备煎药。
小义烧着火,嘴巴喋喋不休,一会儿问陆宛山下好不好玩,一会儿又说自己也要去佛祖面前烧一炷香,保佑他家人平安。
陆宛听了一会儿,手中的药材全部都理好了,便让小义先回去休息,剩下的事情自己来。小义恰好交了几个新朋友,满心欢喜地去找他们问请香的事宜去了。
陆宛则留在小厨房,蹲在灶台前看火。
直到半个多时辰之后,汤药才煎好。陆宛取了一块厚布,包在煎药的罐子上,将黑乎乎的汤药倒出来。
老道与江雪澜聊了一个多时辰才告辞,陆宛端着汤药回到院子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
把汤药端给江雪澜,看着他喝下去,陆宛忍住心中的疑问,什么都没有问。
他能忍住不问,江雪澜却忍不住不说。
递出喝完汤药的空碗,不等陆宛端着碗离开,江雪澜从身后一把搂住他的药,将他带到了怀里。
陆宛来不及惊呼就被江雪澜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嘴巴,他也知道这里是少林,低声道,“嘘,当心惊动了门外的和尚。”
陆宛在他怀里微微动了动,示意自己知道了。
江雪澜松开捂在他嘴上那只手,滑到陆宛腰间揽住,将脸埋进陆宛的后颈,嗅着他发间的药香,低低唤了声宛儿。
陆宛惊疑道,“你的嗅觉恢复了?”
江雪澜没有瞒他,更何况这种事也瞒不住,于是点了点头。
“是什么时候的事?”
陆宛坐在他怀里,一时间忘记起身,当即就要找他的手腕,为他把脉。
若是现在把脉,有些事情可就露馅了。
江雪澜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手指,双手掐在他腰间,把他往床上拖了拖。
“宛儿,”他抓着陆宛的手,手指摸到手腕上,捻着那枚古钱,“这是什么。”
陆宛果然被转移了注意,他怕江雪澜接下来会问自己为什么要留着这枚铜钱,手忙脚乱地从江雪澜身上起身,拿着空碗要走,只说让江雪澜好好休息,自己明早再过来。
陆宛离开后江雪澜并未松懈,而是端坐在床上继续运功,最好是在明日之前有所突破,届时便可以隐藏自己的脉象。
第88章 重蹈覆辙
侍女端着汤药过来,晏时和亲手接了,端到床边侍奉。
文公公由下人扶着坐起身,背靠床头的软枕,抬手挡了一下,并不急着喝药,“咱家派出去的人,有消息了吗?”
晏时和舀起一勺汤药放凉,递到文公公嘴边,温声道:“不曾听说。”
那便是没有消息。
文公公喝下一口药,咳嗽两声,伸手抚着胸口顺气:“这几日,多亏有你陪伴左右。”
文公公幼时便进宫伺候皇上,没有留下半个子嗣。本以为自己老无所依,没想到这几日,晏时和一直侍奉在他身旁,任劳任怨,不曾有过半分怨言。
一开始,文公公吩咐事情时还会让无关紧要的人全部退下,最近这几天,晏时和倒是可以留下来了。
文公公喝下了安神的汤药,又服下两粒药丸,用茶水漱了漱口。
“当年,出岫山庄那桩案子,你父亲也参与了。”放下手中还剩一半茶水的白盏,文公公斜了斜眼珠,看向一旁的晏时和。
他在宫中侍奉天子大半辈子,如今到了养老的年纪,本该在京都的府宅中颐养天年,却因为出岫山庄一事夜不能寐,头顶时刻悬着一把刀子。
出岫山庄的那桩灭门案,牵扯的势力太多,他当年不过是一个负责传话的小太监,哪里会想到六派做事这般不干净,留下了尾巴。
文公公道:“事关六派颜面,他们必然会守口如瓶。若是他们知道出岫山庄的后人尚在人世,为了掩埋真相,恐怕会对其他的知情者下手。”
这桩陈年秘事,晏时和幼时就在自己的父亲口中听过一二,后来到蝶谷拜虞君儿为师,虞君儿也是个消息灵通的,偶尔会在他和晏清河面前提到几句。
绕是如此,文公公说起这桩旧案,他还是倾耳而听,脸上的神情十分专注。
“您的意思是,他们可能会对家父下手?”
“不错。”
武林正道与邪魔外道最大的差别,便在名声二字上。这简单的二字宛如一座大山,压在名门大派的头顶,为了维护门派的声誉,所谓的正道之人,恐怕是什么样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所以江雪澜的性命留不得。
必须要在六派得知他的存在之前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师兄!”
小义手里提着竹筐,气冲冲地走进房中,绕着木桌转了一圈,还倒了杯茶一口气灌下去。
陆宛见他额头上有一层薄汗,猜到他又跟着寺里的小沙弥出去挖野菜了。他递出一块帕子让小义擦汗,重新给他添了一杯茶。
小义接过帕子在脸上胡乱擦了擦,道:“师兄,我们昨天挖回来的野菜,就晾在外面的石台上,被鸟拉了!”
不但拉了,还拉了好大的几泡,把大家都恶心坏了。那几个小沙弥说洗洗还能吃,小义却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他跟着小沙弥们上山采挖了几个时辰,还等今天晚上吃上素包子呢。
小义只顾着生气,陆宛却奇怪道:“那些小师傅经常去挖野菜,怎么会不知道挖回来的野菜不能晾在外面。”
小义摇摇头:“他们说以前没遇到过那种事,而且——”
说到一半他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我瞧着那些排泄物,跟大师兄养的鸽子很像,山里哪来的鸽子,大约恰好路过此处的信鸽。”
信鸽怎么会飞到山里来?陆宛虽觉得有些奇怪,不过转念一想,可能是给少林送信的鸽子,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他在房中陪小义坐了一会儿,又要去江雪澜房中看看。
也不知道那天见面,老道给江雪澜用了什么灵丹妙药,江雪澜这几日恢复的很好,脸色总算不那么苍白了。
陆宛跪坐在床边为江雪澜施针,收针的时候留意到他背上沁出的血珠不似之前那般泛着乌红色,而是有些鲜艳的红色。
他卷起针袋,忍不住心中的好奇,伸手在江雪澜的眼前晃了晃。
原本坐在床上闭目养神的江雪澜睁开双眼,眼瞳涣散,并无焦距,不过还是一把抓住了陆宛捣乱的手:“做什么。”
陆宛动了动手指,没有挣开他的手,只得乖乖道:“我在想,你的嗅觉已经恢复了,眼睛应该也快好了吧。”
他其实是想问一问,江雪澜的眼睛是不是已经能看见了。
他不知这几日,江雪澜修炼了老道给的功法,每到夜深人静,便试着将体内的毒素逼出体外。最开始修习的那几晚,因为急与功近,他险些经脉逆行,将毒素扩散至全身。
好在他很快调整过来,不再急着将毒素逼至体外,反而全部逼至左边的手臂中。
这样做,虽然左手臂受到限制,身体的其他部位却不再受毒素的影响。最坏的情况不过是废一条最没用的手臂,比起还未报的血海深仇,根本不算什么。
江雪澜躲在少林养伤,身体一日好过一日,外面却并不太平。
不知是什么泄露了少林私藏魔教中人的消息,已经有好几波人前来求见清律方丈,试图查探消息的真伪。
再有就是折柳山庄的少庄主,要与扶风郡主成亲了。据说是扶风郡主离家出走,得少庄主相助,对他一见倾心,回京以后便找太后为自己赐婚。
江湖上人人都说,折柳山庄攀上皇亲国戚,是件好事,却有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提起了当年的出岫山庄。
出岫山庄虽然没有与朝廷联姻,却一直与朝廷做生意,到最后还不是落得满门被灭的下场……这折柳山庄,近来风头十足,莫非是要走出岫山庄的老路,重蹈灭门覆辙。
江湖与朝廷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若是想搭上皇家这颗参天大树,怕是没有那么容易,出岫山庄不就是前车之鉴么。
无人得知这话是究竟是从何人口中传出来的,但是这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般,很快便在各地的江湖侠客口中流传开来。
就连整日待在少林的小义也听说了。
小义性格活泼外向,最喜欢与人聊天,近来又常常有人来少林做客,小沙弥们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并不避着小义。
这群小沙弥只知道寺中确实有客人,却只知道客人是从蝶谷来的,并不知道院中还藏着一位魔教教主。
“折柳山庄的少庄主,不就是孟大侠吗。”
小义在小沙弥那里听了一耳朵,又想起自己跟随虞君儿去峨眉参加徐襄寿辰的时候见过孟青阳,而且孟青阳与陆宛的关系似乎不错。
于是他从外面回来以后便告诉陆宛:“孟青阳,孟大侠他要跟郡主成亲了。”
“哦?”陆宛还未搭话,坐在院中晒太阳的江雪澜面露微笑,接道:“是桩喜事。”
“是啊,”小义感慨道,“孟大侠好福气,那可是郡主啊。”
顿了一下,他细看江雪澜一眼,“江公子今日气色真不错。”
不止气色不错,心情也十分不错的模样。
当然,后面这句小义并未说出口来。
江雪澜看似随意地与小义聊了几句,实则把小义从外面听来的消息全都套了出来。
陆宛只当他是在院子里呆久了太闷,所以需要消遣,于是托着下巴坐在旁边听他和小义一问一答,时不时搭上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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