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忆深吸了一口气。
他安全了。
是的,他安全了。
半个小时后,脑袋昏昏沉沉的蒋忆被一个推着小推车在过道卖零食的人吆喝清醒了,他打开手机一看,九点半了。
手机屏幕铺满了消息提醒。
但他一条都不想看。也不敢看。
可当看到“雪下的雪”这个昵称时,他的心口仿佛被撞了一下。
蒋忆闭上眼睛靠在椅子上,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半晌后,他点开傅季寒的微信对话框,不久前傅季寒发的消息弹了出来。
【雪下的雪:你在哪儿?】
手机旁边,蒋忆拇指和食指用力摩擦着,直至磨到通红发疼,他开始敲字。
【蒋忆:分手吧,我们到此为止。】
消息发出去后,他立刻点开通讯录,删除了傅季寒的微信号,然后点了关机。
一系列的操作后,蒋忆的手都是抖的,但是他内心又好像彻底放松了下来,好像这样,他就真的和早上发生的事断得干干净净了。
调完学校监控的傅季寒看见蒋忆发来的消息,一条腿软到差点跪了下去,他双手杵着办公室的桌子站了起来,在一旁和他一起调监控的龚喜扶住了他:“你怎么了?”
傅季寒眼睛有点发红,喉头剧烈滚动,他没有说话,打了一通微信视频没有打出去,他径直往办公室门外走。
龚喜以为他是要去找钱雷了,刚才调到监控看见钱雷一大早在学校布告栏贴照片。
而傅季寒似乎并不是去找钱雷,而是往二楼郁淮办公室走。
傅季寒找到郁淮,语气急促:“老师,我要跟你解释下我跟蒋忆的事……”
郁淮站了起来,脸色也不太好看,他打断道:“刚刚蒋忆妈妈打电话过来,已经帮蒋忆申请退学了,这件事发生得太突然,你们到底是不是……”
“什么?退学?”傅季寒手指一僵,脸色跟着苍白了几分。
门口龚喜的脸色也随之暗了下去。
郁淮说:“你们俩难道真的……”
“是!”傅季寒情绪明显有些失控,说话分贝都比平时高出许多,办公室里有好几个老师,门口也围了好些学生,都被他这一嗓子吓到了。
傅季寒说:“我喜欢蒋忆,非常非常喜欢,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我的错,蒋忆他不喜欢我,是我一直死皮赖脸追着蒋忆不放,你们要骂就骂我!”
傅季寒声音很沉,却字字铿锵有力。
郁淮从来没见过傅季寒如此情绪激动的样子,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一句话。
傅季寒转身跑出了办公室,和龚喜擦身而过,龚喜迅速跟了上去。
傅季寒找到钱雷所在的九班,讲台上老师还在上课,傅季寒扫视了教室一圈没看见钱雷,他伸手抓了靠后门口的一个男生出来,冷声问:“钱雷在哪儿?”
男生靠着墙愣了一秒说:“钱、钱雷今天没来上课。”
“他家在哪儿?”
男生结结巴巴报了一个小区楼号地址。
傅季寒放开男生,朝着楼梯口快步走去。
傅季寒腿很长,步子很大,龚喜要跑着才能勉强跟上。
既然傅季寒是去找钱雷,那他肯定要一起去,他也想去找教训一顿那个狗操玩意儿。
傅季寒走得很快,手里还在打电话,龚喜赶紧趁间隙在手机上叫了一辆出租车。
司机不一会儿就给龚喜打电话了,说车已经停在校门口了。
他刚想叫住前面的傅季寒让他一起乘坐他打的车,却见傅季寒忽然起步朝门口一辆川崎H2摩托车跑了过去,摩托车边站了一个人,伸手递给傅季寒一个头盔和一件黑色皮衣,然后自己骑上了另一辆宝马HP4摩托车,龚喜这才发现后面有五个骑着宝马HP4的高个男人正蓄势待发。
傅季寒几乎是跨上车的瞬间就套上了衣服,动作及其利索地戴上了头盔,随着引擎轰鸣声响起,川崎几乎是飞了出去,后面五个男人也拧开油门飞速跟了上去。
场面实在壮观,龚喜忍不住擦了擦眼睛,这还是平时他看见的那个学霸吗?
龚喜来不及处理自己的疑问,迅速上了出租车,跟司机说了钱雷家小区地址,跟了上去。
傅季寒他们骑车实在是太快了,等龚喜到钱雷所在小区的时候,傅季寒已经停在了小区门口,一条长腿支在地面,仿佛在等人。
这时从小区门口驶出来一辆黑色轿车,副驾上坐的正是钱雷。
黑色轿车出来后并没有停,而是转了个弯,加速向前驶去。
傅季寒迅速发动引擎跟了上去。
龚喜指了指前面的车说:“师傅,跟上那辆黑色奔驰。”
不久后奔驰驶上了高速,傅季寒也不管自己有没有驾驶证,和跟着他的五个人接连冲上了高速。
经过隧道的时候,钱雷的车开得飞快,傅季寒同样也是飞快,机车轰鸣声不绝于耳,被风掸起来的衣摆抖得簌簌作响。
钱雷心惊胆战地看着车窗外已然追上来的傅季寒,后面还有五辆摩托车围追着紧咬不放。
熟悉的阵势让他想到了那天在胡同里打他的几个人,他这才知道,那天戴着白色面具堵他的人就是傅季寒。
刚刚傅季寒打他的电话,让他出来,他就知道肯定是早上贴照片的事惹怒了他。
可他只是想报复蒋忆,没成想惹到大爷了。
钱雷拍着堂哥的肩膀说:“再快点。”
前面的车开得风驰电掣,龚喜远远跟在后面,紧紧攥着手,手心里全是汗。
在出隧道口后一个拐弯的地方,傅季寒的车由于压弯时弧度过大,出现了意外......
龚喜眼睁睁看着傅季寒整个人从飞速的川崎上悬空甩了出去,摔到地面后接连滚出去几十米远,车子也跟着甩了出去,在地面擦出几道狰狞的划痕,路上汽笛声瞬间轰鸣如雷。
龚喜愣在车里,浑身僵硬,出租车停了下来,司机说:“前面好像出事故了。”
龚喜拉着车门,声音都在发抖:“放我下去,出事故的是我朋友。”
司机说:“高速路段,不能下车。”
龚喜揪住司机的衣领子吼:“我朋友快死了,我要去救他!放我下去!”
一听救人,司机赶忙打开了车门。
龚喜冲出车外,当他从百米远冲到傅季寒身边的时候,看到眼前的一幕他瞬间傻眼了。
傅季寒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头盔下面,有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他里面白色的衬衫。
五个跟随他的男人叫了救护车后,分散拦在高速路上,不让后面的行驶车辆靠近半分。
不久急救声、警鸣声由远及近传来,龚喜愣愣地看着傅季寒被几个穿白大褂的人抬上了救护车,脸被头盔盖着,看不清摸样,手指还在往下滴着血。
龚喜双腿一软,跪在了救护车后面。
救护车开走后,龚喜已经完全没有知觉了,警察在他旁边说话,他却一句都没听见,最后被警察带进了派出所。
他坐在派出所的椅子上愣了好一会儿神,才后知后觉地想到给蒋忆打电话。
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终于在拨出去第五个的时候打通了。
龚喜哭泣着说:“蒋忆,傅季寒出车祸了,满身是血,可能已经死了……”
刚走出火车门的蒋忆,脚步停了下来,脸色一瞬间苍白到毫无血色,手机从手上掉了下来。
随着清脆的“砰”的一声响,手机屏幕碎掉了,他脑子里仿佛有一个地方也碎了。
眼睛慢慢失焦,眼前拖着行李箱的行人越晃越厉害,直至眼前一片漆黑。
蒋忆倒在了火车站台。
第46章
深夜十二点,宿城第一人民医院6号病房内,蒋忆坐在病床旁,盯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人,发呆了整整一天。
三天前中午,他在东城医院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宿城,等他心急如焚地赶到医院,傅季寒已经从抢救室转移到了重症监护室。
看着ICU病房内躺在病床上戴着氧气面罩没有一丝生气的傅季寒,蒋忆在那一刻才体会到什么是撕心裂肺,那一刻他只想拿一把刀捅了自己。
是他的懦弱害了傅季寒。
蒋忆一直坐在ICU病房外,坐了整整三天三夜,傅季寒的家人给他送吃的,他只喝了一点水,什么都吃不下,傅季寒还危在旦夕,他根本没有心思吃东西。
一直到今天早上,傅季寒才从重症监护室移到了普通病房,医生说他脑损伤严重,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才会醒,只是这一段时间不确定是多久,也许几天,也许几周,也许几个月,甚至可能几年。
也就是说,傅季寒现在成了植物人。
这几天,蒋忆感觉自己的眼泪已经流干了,看着病床上满身裹着纱布的人,他的心脏也从开始的一阵阵抽痛到现在变得麻木没有任何知觉了。
傅明耀从门玻璃处看着一直守在自己儿子病床旁边眼睛红红的男孩,内心百感交集,他推开门把蒋忆叫了出去。
傅明耀身材高颀,五官深刻,带着高管特有的严肃,他在走廊旁的等候椅上坐了下来。
蒋忆走过去站在他面前,开口说:“傅伯伯找我有什么事么?”他的嗓子已经哑到失声了,只能勉强从喉咙里发出几个音节。
傅明耀说:“你的喉咙都这个样子了,就听我说吧,来,过来傅伯伯这儿坐。”这孩子已经三天没合眼了,连腰背都难以挺直。
傅明耀拍了拍身边位置,蒋忆走过去坐了下来。
傅明耀说:“你叫蒋忆对吧?”
蒋忆点头。
傅明耀说:“听阿寒提过一次,阿寒很少跟我提他的同学。阿寒这孩子,从小就很重感情,这算是他身上的一个优点吧,同样也是一个致命的弱点。”
“阿寒小时候对他妈妈非常依恋,在他九岁的时候,妈妈因为癌症走了,阿寒从此以后就变得特别孤僻安静,几乎不跟人接触,他的玩物全是赛车、机车、模型、钢琴之类的,连我这个做父亲的都难以走进他的生活。如果他没这么重感情,或许会活得快乐许多。”
蒋忆低下头,原来傅季寒九岁就没有母亲了。
“不久前,他给了我一张银行卡,托我帮他找人在宿城一中建一座图书馆,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是为了学校的学生,这件事你知道吗?”
原来这件事真的和傅季寒有关,蒋忆点头,“听说过,我也大概猜到是他干的了。”蒋忆有些哽咽。
傅明耀叹了一口气说:“他说他是为了学校的学生,他骗得了别人还能骗得了我这个做父亲的吗?那张银行卡是她妈妈临终前留给他的,他一直当宝收着,没动过里面一分钱。从小到大,我对他一惯很严格,从来不会白给他一分钱,教育他要靠自己的能力挣钱给自己花,他也一直很要强,从来不会伸手向我要一分钱,可建一座图书馆需要的资金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他哪里有那么多钱,让我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拿出了他妈妈留给他的银行卡,他妈妈临终前曾对他说过,如果以后碰到了一个和妈妈一样重要的人,这笔钱就拿出来为那个人花。他妈妈其实是希望他找到一个可以陪他走过余生的人,可谓用心良苦。阿寒将其视若珍宝,他把它藏在哪里我都不知道,他也从来没有拿出来过,对他来说这么重要的东西,我不信他仅仅是想用来做慈善。那时我就猜到,这个学校的学生中,应该是有一个,在他心里和他妈妈一样重要的人吧。”
听到这里蒋忆已经泣不成声了,他捂着脸哭得全身都在抖。
傅明耀轻轻顺着他的脊背说:“我猜这个人应该就是你吧。”
蒋忆的喉咙哽到说不出话来。
傅明耀叹了一口气说:“看来阿寒对你用情很深,昨天的事我也差不多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你因为被人贴照片的事退学了,阿寒很气愤,这孩子情绪一上来行事就很猛,他把我那几个保镖都调了过去,他竟然和保镖一起开着机车上高速追人去了,他还未成年,连驾照都没有,而且高速路又不是赛车道,压弯怎么可以压那么低,他不出意外谁出意外,听到消息的一瞬间,我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就去见他妈妈了。”
蒋忆很内疚地用力发声道歉:“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傅季寒,我对不起您,我……”蒋忆抽泣到失声,他这几天一直很后悔很自责,他对不起所有人。
傅明耀拍了拍蒋忆的手背,“孩子,别这样自责,也不能怪你,怪只怪造化弄人。”
“你既然打算退学,应该也和阿寒提分手了吧?”
蒋忆泪眼汪汪地看着傅明耀,点了点头。
傅明耀说:“那既然分手了,为什么还要一直守在阿寒身边?”
蒋忆紧咬着嘴唇,眼泪直流,不知道要怎么说。
“你如果仅仅是因为自责,我觉得没必要了,这件事说到底也怪不了你,怪只怪阿寒他喜欢了一个不喜欢他的人。”
蒋忆摇头,“不是的,我没有不喜欢他。”
傅明耀:“你的意思是?”
蒋忆泪如决堤:“我爱他,很爱很爱他,我也是从前些天才知道,我爱他已经爱到骨子里了。”
傅明耀眼角含泪,笑了几声,说:“那阿寒用情就没用错人了。”
他摸了摸蒋忆的头,“好孩子。”
-
三天后,郁淮来医院了。
医院旁某餐厅内。
郁淮和蒋忆相对而坐。
郁淮靠着椅子,盯着蒋忆的黑眼圈看了半天,问:“几天没合眼了?”
蒋忆很平静,目光也有点呆,他说:“睡不着。”
郁淮啧了一声,“没想到,我的小蒋忆被傅季寒这小子拱去了?”
“嗯?”蒋忆没太明白。
郁淮说:“你是我教的这么多学生中最喜欢的一个,我一直把你当我的孩子一样看待。”
蒋忆有点诧异,“你不是一直挺讨厌我的么?”
郁淮笑了一声,“也就你这种神经粗大的人会觉得老师讨厌你,喜欢你的又何止我,各科老师都很喜欢,甚至包括教导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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