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不能像他唯一的堂哥秦大沛那样爽快霸气,换成“东阳”也有生机一些。
冬阳,冬天的太阳,看着似乎很被人盼,其实总是没作为的。
温吞吞弱兮兮,随时能被罡风骤雪欺负没了。
就如他这个人,自小到大都没棱角,身高长相成绩能力,哪哪儿都是平平无奇,半点儿出众挑不出来。
自有堂嫂之后还好了些,因为肖非艳长得娇小,秦大沛不再随便挑剔别人身量矮,秦冬阳小时候可不行,当哥的总是不让弟弟跟他站在一块儿,总是皱眉嫌弃,“小不点儿上一边去,啥时候不豆丁了再叫我哥!”
后来他都读大学了,回来过年过节,看见秦冬阳还瞧不上,“你到底长不长个儿?过了十八长不到一米八咱俩绝交啊!别太懒,好好锻炼。”
小时候的秦冬阳把他哥给看成世界第一,完全不敢懒,又是跑步又是跳高的,锻炼得特别勤,可也到底没能长成哥那么高,甭说十八,现在碰见秦大沛都得挺胸抬头抻直脖子,拼命掩盖自己离一米八不太远的那点差距。
“放松点儿!”肖非艳特别善于观察,熟了之后总是说他,“别把你那混子哥的破烂话放在心上,他跟扁担似地,哪里好了?”
“放松不了。”秦冬阳每次都跟肖非艳苦笑,“我哥当然好啊!要不您能看上他么?”
气得肖非艳后来也放弃他,“秦冬阳,你跟你哥真是同根生啊,绝配,合伙治好了我的低血压。”
同根生,也分花大花小果大果小,秦冬阳对自己没有太高追求,能有一半地方像秦大沛就行了。
哥总恣肆随意,总能活得轻松。正读大学,春风得意的人生咵地一下,被伯父的锒铛入狱砸了个大头朝下,秦大沛也没消沉多久,很快就又风生水起,不但依靠自己的力量勤工俭学地转读完了金融,顺利拿到毕业证和学位证,同时还拐回根正苗红年少成功的肖副检,让这位甚有名气的女检察官心甘情愿地顶着法律世家里一大堆亲友的反对,不离不弃地陪他这个“混子”。
林巍和沈浩澄也如两个异姓兄弟似地友爱着他,表面看着也不怎样,可以十天半月不打一个电话,真有风吹草动全都能指望的。
秦冬阳自问没有哥的本事,他甚至怀疑自己并不适合来当律师,因为他从来不够灿烂,不够外向,甚至有些沉郁自卑不善表达,即使贴不上社交恐惧症,也总容易社交疲倦。
点开手机通讯录从头到尾地看,电话本和微信联系人列表里大多都是亲戚同事或者其他方面的工作关系,比如嫌疑人家属之类的,找不到什么贴心贴肺的朋友。
这是他的失败之处。
青春正好,已经失败。
这总令他觉得无奈而又无力,谁不渴望高质量的陪伴?可这种事真的玄学,不是足够想要就能得到,常常只能退求其次,假作亲热地和没什么真心的交往搂脖抱腰,彼此心知肚明地当“好哥们”!
热闹一散更生惫怠。
“小野”开在长山区万达商圈的一条步行街里,名字带“小”,门面非常气派,秦冬阳常常怀疑它并不只经营美发生意。
把车停到街道拦桩外面,秦冬阳徒劳无功地往“小野”所在的方向探探头,连个房角都没看着。
小寐着的林巍立刻醒转,利索直起长身,随口嘟囔了句,“到了?”
“我陪您过去看看吧!”秦冬阳说,“也没打个电话问问,野哥要不在呢?”
“不在我就等着。”林巍表示拒绝,“反正也没啥事儿。你回去忙吧!”
秦冬阳不好硬跟,仍旧下车,站在门边看着林巍,“这次您得按我编的时间表来,给了朗乾咱们自己先不遵守,向律肯定劈头盖脸地骂。您是不怕,我还咋见他们?”
林巍终于露出整个下午唯一意义正当的笑容,“把你吓得……行,多提醒我点儿。”
秦冬阳还想要说什么,欲言又止,慢慢闭上嘴巴,望着林巍晃晃脖子,大踏步地往“小野”走。
林天野果然没在营业厅,躲在洗头区后面的小房间里睡大觉。
雇来的几位美发师傅和小徒工们全都熟悉林巍,见他来了纷纷主动寒暄。
林巍有一搭无一搭的应着,寻个空位就坐下了,让一小孩儿去喊林天野起来。
林天野惺着双红眼睛出来,努力缓缓精神才走上前,伸手拍了林巍脖子一下,“你还在外头占个椅子?后面去。”
后面还有vip区,都是小单间,装修豪华,就是有些隐蔽意味儿,林巍跟着林天野走进去,不大情愿地说,“总觉得这种小屋不像单纯剃头的地儿!”
“律师当久了心理阴暗了吧?”林天野数落他道,“你哥们我确实只有初中学历,还没长成就开始混社会讨生活,也没坏到你怀疑的那种地步。理发工作室,又不是洗头房,还有什么不良业务?整天剃头剃头的,兄弟只剃上面的头!”
“啧!”林巍立刻骂他,“粗俗呢?”
“你高雅!”林天野反唇相讥,“高雅净想阴暗的事儿?美发VIP有啥不单纯的?就给个别不爱与人共处的大客户准备的,便宜你个不给钱的还要废话!啥年代了我还作死玩猫腻啊?别人没埋汰咱你当哥们的可挺努力。秦大沛那种后朋友都比你强。”
林巍被他给说乐了,“秦大沛可没觉得你是后朋友,听见得伤心了。”
“我就形容形容。”林天野把他按倒在洗头椅上,亲自给他洗头,“你属天选那拨,命运安排,好坏挑不了的,没办法的直接遇见。他再够哥们也是间接来的啊,通过你才认识,咋好也是后面的枝儿。”
林巍怕溅着眼,闭着双目,享受哗啦哗啦的热水,也享受着林天野的看重。
搞服务行业的就是好,管啥文化都有本事把话说中听了。
当然也有本事说难听了。
律师也是服务业。
高端服务业。
说到底就是伺候人的。
伺候范晨那种人型畜生。
“妈的!”林巍不由骂了一声。
林天野啪地拍他脑门一下,“把嘴给我放干净点儿!”
“不是冲你!”林巍解释,“下午去会见一个小崽子,诱拐女童,先奸后杀,恨人!”
“女童?”头洗完了,林田野拽过毛巾围住林巍脑袋,“多大的女童?”
林巍扶头起身,“八岁。”
“牲口啊!”林天野立刻道,“不是我说巍子,你能不能不挣这个钱?多少是多?”
“你哥们我是刑辩律师!”林巍自己走到理发椅前,“遇到的家伙有几个不牲口的?这个不挣那个不挣,光歇着了!”
林天野站到椅后看他两眼,“那也是你不择食儿!沈浩澄也跟你一样啊?”
林巍微微皱眉,“咋还想起他了?来剪头了?”
林天野摇摇头,“不来。看着你就想起来了。没有林律的面儿,人家咋能看上咱这小地方呢?”
“别酸!”林巍说他,“我们掰了,你属于我这边的,他肯定避着点儿,见着能自然么?”
林天野终于帮他拽下毛巾,“我酸啥啊?随口说的。”
作者有话说:
秦冬阳自卑!
第3章 昔日不在
林巍发型简单,加上经常见到林天野,修剪很勤,鼓捣不了几下就结束了。
没了推子剪子吹风的声,正好闲聊。
林天野手劲儿挺大地给他做着头颈按摩,“我这力道,也就你挺享受,换谁都得哎呀呀的。”
“别往姑娘身上招呼。”林巍闭着眼睛感觉那份火辣辣的服务,“有几个我这么皮糙肉厚的。”
“我上哪儿找姑娘?”林天野失笑,“你替哥们想美事儿呢?”
“快点儿找!”林巍仍道,“离婚二年多了,你也不是钻石王老五呢,瞎挑拣啥?再混就成小老头了。”
“有脸说我。”林天野越发加了一点儿手劲,“你年轻?没离啊?”
林巍躲开一点儿脖子,“我告诉你林天野,按瘫痪了哥们都不怪你,敢把我脖子搓破皮,咱俩可没完啊!”
“德性!”林天野又拍了他后颈一下,“皮比肉还金贵。”
林巍觉出他放轻了力道,方才咕哝了句,“啥衙门口能让我离还好了呢!”
“我是离利索了!”林天野听见就说,“富妮妮都找下一家了,跟我也没孩子没爪子的,肯定老死不相往来。你到底利索没利索?”
林巍不回答他。
林天野见状就说,“我就知道。你俩这个别扭也闹太长了吧?早知道我就不该借房子给你住,真让你回老爹老妈那里,早就憋不住回去求人家了。”
林巍叹了口气,“你还想让我流落街头?”
“那不正好苦肉计吗?”林天野说,“多好的台阶?”
“沈浩澄不是那样的人!”林巍摇头,“我了解他。轻易不狠心,真狠起来……坚决着呢!”
林天野闻言就从美发镜里看看他,一时不语。
下班回家有一点儿累,秦冬阳懒洋洋地把鞋踢掉,不换拖鞋就往里走。
“给!”他妈在家,啪地丢了一双过来,“懒透腔了!”
秦冬阳看也不看,全靠脚感地蹭上拖鞋,一边去卫生间洗手一边问他妈,“饿了,晚上吃啥?”
“面条!”妈妈答他,“就等你进门煮呢!快!”
秦冬阳有点儿无奈。
他小时候爱吃面条,原因其实非常简单,北方人吃面条菜码较少,他那时候挑食,不爱吃菜,常常挨训,要吃面条就能躲过。
可是现在整天东奔西跑,早餐午餐都是对付,十顿里面得有八顿都是面条盖饭,他妈还老记着旧章程,不作改变。
大概也是懒得认真弄饭,面条简单。
不吃毕竟是饿,秦冬阳守在餐桌边上,等着他妈端过只有鸡蛋酱,连肉丝都没炒一个的打卤面来,运了口气,速度极快的往嘴里扒拉。
速度快点儿就能骗过胃口,省得它反应过来不高兴。
“饿死鬼托生的?”他爸出来得晚,见他都已经干半碗了,很不高兴,“老大的人,秃噜秃噜,没点儿样子。”
秦冬阳一声不吭地慢下来,猛地想起自己读中学时,大伯出了事情,大伯母也被连累得服了轻刑,他爸生怕爷爷承受不住打击,接到家里住着,哥放假了也便过来,林巍常常上门找哥,好几次都赶上他在吃方便面,曾经笑着询问,“喜欢吃面?”
秦冬阳当时就已不太喜欢吃了,只是当时爸爸妈妈更没心情做饭,他正处于长身体的阶段,饿得快,只能依靠方便面敷衍肚皮。
所以就回答说,“秃噜着方便。”
当时的林巍对他远比现在温存,更笑着说,“是,我也喜欢秃噜。”
秃噜有啥不好?林律不也喜欢秃噜?
后来换他上大学了,林巍回来当了律师,再有假期还能遇上,林律却和一个叫沈律的同进同出。
这事儿秦冬阳父母都不知道,秦大沛却没瞒着他,因为秦冬阳太能跟脚了,放假从来找不到朋友玩,非得贴着他哥。
沈浩澄是真帅,将军身子美男脑袋,林巍爱惨了他,出去吃个馆子唱两首歌,眼睛一直都不离开他的影子,目光若是能够攒住,估计够把人给淹死。
“沈律那么好啊?”那时秦冬阳还有胆子八卦。
“多好看啊?”初陷爱河的林巍脾气很好,笑眯眯地对他说道。
是很好看!
“林哥以貌取人?”秦冬阳的心思便有一点儿不可描绘,非要鄙薄鄙薄。
“以貌取人?”林巍不承认道,“问问你哥,浩澄有多能干。”
秦冬阳不问,“除了这些人尽皆知的事,沈律还有什么吸引林哥的地方?”
林巍那时对他挺有耐心,闻言想了半天,后来竟然非常认真地答,“都在一起好几年了,认识的时间太长,很多光芒依旧闪耀,我也开始眼盲,不一定能看见了,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在他身边吃面条是可以秃噜的,不会遭到责备。不但如此,浩澄还会笑眯眯地看着你,替你觉得好吃。”
秦冬阳记得自己当时心里一沉,“谁会责备你啊?”
林巍眼里闪烁的色彩慢慢黯淡下去,“不一定是明说。”
当了他的助理之后秦冬阳才逐渐了解到“不一定是明说”,但会各种无声责备林巍的人,正是他的父母。
最亲的人最不肯给宽容,连碗面条都不可以消消停停地吃。
如今就连曾经笑眯眯的沈律也不会再看林律了。
如今,爸爸也为几声秃噜数落人了。
秦冬阳突然来了脾气,哐啷放了面碗,不吃了。
“咋还剩饭碗呢?”妈妈连忙喊他。
“饱了!”秦冬阳头也不回地往自己屋子走,“倒了吧!”
“啧!”妈妈眼看他把房门关上,不由回眼瞪了丈夫一下,“老惹他干啥?”
“他成祖宗了啊?”秦父也不乐意,“我在这家连句话都不能说了?”
妈妈气哼哼地端起秦冬阳的剩面条碗,加了两筷头新面就递给秦父,“说!说了你就负责兜底儿!”
秦父也不嫌弃儿子,接碗就吃起来,不让别人秃噜,他想优雅也挺难的,扒拉两口之后掩人耳目地喊,“秦冬阳,联系联系你哥,说我要去看他爸,问他什么意思!”
秦冬阳听见这句又走出来,“他能什么意思?要钱您就明说。”
“我要屁钱!”秦父很不乐意地骂,“他是亲儿子,爹也没枪毙啊!不该过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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