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一寻暗骂一声,从一边的抽屉里找了瓶红花油:“师兄我给你涂下红花油,不然你明天腿就......”
他话说了一半,手背上忽然落下了一滴凉凉的水珠。
简一寻抬头,看见许书澈紧紧地咬着唇,正慌乱地抬手去抹眼睛。
他刚才是一直在自己悄悄哭吗?
“师兄,是我弄疼你了吗?”简一寻方寸大乱,“疼的话你和我说一声啊。”
许书澈摇摇头,眼泪控制不住地大滴大滴落下,眼眶和鼻尖都哭得红通通的。
“不是疼。”
许书澈的声音还在发抖,像是在说给简一寻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我能直博是因为我发了论文,不是和老师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
简一寻心里轻轻地“咯噔”了一下:“嗯,好。”
“我也没想着要男人围着我转。”
“嗯。”
“我都是靠自己努力才有书读,是我自己想做研究,我就是太委屈了,太委屈了......”
“好,”简一寻捏了捏他的脚踝,“咱哭出来就不委屈了。”
他从前没有哄人的经历,可现在好像无师自通了起来,句句都有回应。
许书澈啜泣了一会儿,平复着激动的情绪,轻轻叹了口气,吸吸鼻子:“我和你说又没有用呀,你不会信,从来没人信过我。”
“我信的。”
简一寻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十分认真地又说了一遍:“我信的。”
第8章
简一寻这话说得太认真了。
许书澈愣了下,别过脸去,只露给他泛红的耳朵尖:“骗人。”
“我没骗人。”
简一寻从桌上放着的纸巾盒里抽出两张纸巾递给他:“我认真的,你说啥我信啥。”
许书澈接过那两张纸巾,将脸上的泪痕擦净,刚刚铺天盖地的委屈慢慢消失,忽然小声嘀咕:“刚才我应该骂他的。”
简一寻正沾了红花油把手搓热,闻言“啊”了一声,有些迷茫地抬头看他。
“这个人好讨厌啊。”
许书澈镜片下的凤眼微微眯,满脸不爽:“真想揍他一顿。”
简一寻问道:“他脸上的伤真是你打的?”
“对啊,”许书澈说,“不像吗?”
何止是不像。
简一寻一直把许书澈看成一只人畜无害的兔子,现在想来却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只给他一拳真是便宜他了,”许书澈还在小声嘀咕,“应该再扇他一巴掌,打烂他的嘴,让他再没轻没重瞎逼逼。”
简一寻没忍住笑了。
“笑屁喔。”
许书澈瞪了他一眼,想起刚才自己因为太委屈而失态的样子,脸开始发烫:“再笑也锤你,刚才的事不许说出去。”
“好的,为了师兄的面子绝对不说。”简一寻见他情绪慢慢好了,自己的心情也跟着明媚起来。
“什么叫为了我的面子。”
许书澈扬起眉,理直气壮:“我就是不会吵架,一吵架就哭又怎样。”
简一寻继续无师自通顺着毛哄他:“不会怎样呀,下次吵不过记得动手给他两巴掌。”
他将涂了红花油的手按在许书澈的膝盖上,轻轻压了下,不出所料地听见正炸毛的小猫倒吸一口凉气,紧接着条件反射就要抬腿踹他。
简一寻早有准备,靠他在篮球场上练就的精湛格挡技术控制住许书澈的腿:“可能有点疼,但必须得擦药,我有经验你听我的。”
他絮絮叨叨着自己在篮球队里受伤处理的经验,两只大手将许书澈受伤的地方包裹起来,极有分寸地轻轻揉搓着,让药被好好地吸收掉。
许书澈觉得很怪,轻微痛楚中好像伴着些许的麻痒,慢慢地沿着磕青了的膝盖攀爬至大腿根,让他口中无意识地发出细碎的喘.息,伸手去推简一寻的肩:“受不了了,等一下。”
简一寻不明所以,坚持道:“不可以等,涂个药而已,你不要这么娇气。”
许书澈只觉得以膝盖为中心,辐射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半径,正莫名其妙地发着痒。而简一寻的手心又太烫,灼得他口干舌燥。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发现简一寻的手放在自己膝上是那么显眼。
“简一寻......”
许书澈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让人听出半分异样:“好难受,你停一下。”
“忍一忍就好了,”简一寻说,“师兄,我昨天就想问你了,你怎么这么白啊?”
简一寻喜欢运动,在外面疯玩了一个暑假,那会儿晒成小麦色的皮肤还没焐回原来的颜色,和他白得有些病态的皮肤划出了楚河汉界那样分明的界限,有着十分强烈的视觉冲击感,让他猛地想起不知何时在什么地方看过的违禁动作片。
动作片里的主人公是两个男人,只是一个很白很纤瘦,另一个皮肤也是小麦色的,但有着宽大的骨架。小麦色皮肤的男人压在纤瘦的男人身上时,他们的肤色也是如此分明。
许书澈不常看这种东西,也不感兴趣,可不知为何眼下的场景却让他忽然想到了那部片子,而且记忆是这样清楚,连居上位的男人的dirty talk都记得一清二楚。
就在许书澈忍得近乎崩溃时,简一寻终于放开了他的膝盖。
他如获大赦,深深地吸着气,觉得刚才自己几乎要被憋死了。
简一寻把手上的红花油洗掉,回来就看见许书澈背对自己坐着,有些好笑:“怎么了,师兄?”
“你就会欺负我,”许书澈说,“不想理你。”
又在撒娇。
简一寻看着他红得滴血的耳垂,手比脑袋快了一步伸出去,在触碰到那红玉似的耳垂前堪堪停下,有些尴尬又庆幸地轻咳一声,顺手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师兄,咱俩还没加过微信吧?来来来加一个,我给你拉课题组的讨论组里。”
许书澈“嗯”了一声,调出微信二维码。简一寻扫了他,点开他的名片,一字一句念道:“‘晚风吻尽荷花叶,任我醉倒在池边’,好诗好诗,师兄文化人,挑的诗都这么有意境,谁写的?”
“是一首歌的歌词。”
许书澈含糊地说着,通过了那个名为“带刀侍卫”的微信申请,习惯性地点开简一寻的朋友圈。
简一寻的朋友圈只有孤零零的一条,是去年冬天发的,一张图加一句话。
图应该是他自己的中指,十分不友好。
而那句搭配的话更不友好。
“男同性恋都离我远点,别来骚扰我,不然见一个揍一个,一群变态,真恶心。”
许书澈盯着那行字看了足足有一分钟,久到简一寻探过头来,有些尴尬道:“啊这个,我当时情绪太激动,所以发了这个,是不是看上去我素质很差?”
“哎,还不是当时有个男同特变态,进我宿舍偷我袜子和内裤,还在浴室里安摄像头拍我,有次偷我袜子的时候被我发现了,”看得出来这件事对简一寻来说印象很深刻,眉眼间满是明晃晃的嫌恶,“最恶心的是我和他关系挺好的,但没想到他跟我关系好只是为了来偷拍我,本来还以为是交了个朋友,结果是心怀不轨了接近我的,真是恶心死了。”
许书澈静静地听着他控诉那个人,半晌后“嗯”了一声。
“对了,师兄,之前学校一直传,说,说......”
简一寻挠了挠头发,有些踟蹰道:“他们说你也是......你是吗?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实在有心理阴影。”
许书澈看着他窘迫的眼睛,忽然笑了,凤眼弯弯,唇边多了个酒窝。
“我不是啊,”他轻快地说,“我都没谈过恋爱呢。”
简一寻好像大大地松了口气:“不是就好,之前太多诡计多端的男同借交朋友接近我了,我实在是受不了,这帮变态什么时候能消失啊,想想就要吐。”
许书澈又笑了笑,没再接茬。
“师兄,你直接搬我宿舍里吧,”简一寻说,“你那个室友心肠歹毒,我怕他给你水里下毒。”
“不用吧,”许书澈的声音有几分不自然,但简一寻没听出来,“反正他也不经常回宿舍住,我......”
“不行,必须搬。”
简一寻这会儿又拿出他那套直男惯有说一不二的语气来:“等会儿我帮你搬,我就见不得这样的破事。”
许书澈动了动唇,刚要再说什么,宿舍的门却被推开了。
一个高瘦白净的男生站在门口,一身英伦格子风衣,鼻梁上架了副圆框眼镜,手里提着塑料袋,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们:“你客人?”
“认识一下,我舍友冯周,也是物理系的,”简一寻说,“这是研二学长许书澈。”
“哦?”
冯周把手里的塑料袋放在自己桌子上:“我听说过你,许学长,你是那个比我先一步发期刊的人。”
“以后他住我这张床,你没问题吧?”简一寻问道,“反正我也不是经常回来住,空着落灰。”
“我没问题啊。”
冯周靠在桌边笑了笑,和和气气的:“说不定过两天我也不住宿舍了,我朋友从英国回来,我去投奔他,更何况......”
他推了下眼镜:“其实我久仰许学长大名,有很多学术上的问题一直想请教你,现在能住一间宿舍真是太好了。”
“你没问题就行,我就知道你没问题。”
简一寻松了口气,又拍了拍许书澈的肩:“搬过来吧,反正就在你原来宿舍对面,别用什么距离远做借口。小冯人特别好,很容易相处的,你别怕。搬过来,好不好?”
“你什么时候对人脾气这么好了?”
冯周原本已经坐下把电脑打开了,听了简一寻说的话后转头,带着探究地看着他:“之前从来不知道你还会哄人。”
“什么哄不哄的。”
简一寻“啧”了一声:“这是哥们儿我为兄弟两肋插刀。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走,我帮你搬行李去。”
许书澈半推半就,实在拗不过他,最后还是答应了。
就是有人会想做什么就去做,拥有完成世界上所有事的勇气。可也有很多人像他一样,无论做什么都瞻前顾后,生怕走错了一步,一直以来的所有努力都会顷刻崩塌,而后万劫不复。
归根结底,可能还是因为简一寻这二十多年来收获了太多的爱,被爱着的人总是会有勇气做任何事情。
许书澈的思绪被不耐烦的拍门声打断。
曲超原本正在宿舍里用小冰袋敷脸,听见敲门声后垮着一张脸,不情不愿地挪到门口准备开门,看见是简一寻时忽地愣住了。
“学弟?”曲超有些惊喜,没想到简一寻会来找他,“其实我伤的也不是很重啦,我......”
“谁管你伤的重不重。”
简一寻冷淡道:“我是来帮许书澈搬东西的,你让开,挡我路了。”
第9章
曲超杵在原地,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让他刚才挨了一拳发青的侧脸显得更丑陋了。
许书澈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住在宿舍里,但是这间屋子里属于他的空间却很少,更多的是曲超的东西,随随便便地堆的到处都是,让人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简一寻,我自己来吧。”
许书澈走了进来,刻意地避开曲超几乎要吃人的目光,将放在书架上的书一本本拿了下来。他把这些书摞在一起,试着搬了搬,面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简一寻原本正盯着曲超,以防他又要有什么坏心思,忽然觉得自己的衣袖被人拽了一下。
他回头,许书澈正带着几分窘迫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
“书太多了,”许书澈小声说,“我有点搬不动。”
“没事,我来。”
那十来本书许书澈连搬起来都困难,但对简一寻来说却轻松得很。
他单手托着书,问道:“还有什么要搬的?被子,床垫?你不是说我那张床很硬吗?”
许书澈脸倏地发烫,胡乱收拾了下放在柜子里的衣服,推着简一寻往外走:“你乱说什么呢?”
“我说的是事实啊。”
简一寻有些摸不着头脑:“你是说床很硬,睡着不舒服吧?这有什么的?我们篮球队的兄弟平时都是这么互相说的。”
许书澈一口气哽在嗓子里,半晌摇摇头。
是不是直男永远没办法意识到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是有多容易引起歧义?
简一寻尽心尽力地将他的书本和床被搬进了对面的宿舍,忙了有两三趟。原本许书澈说是要自己来,但一点也没动手,就站在旁边看简一寻干活。
“辛苦了,”许书澈有些不好意思,“等我请你吃饭。”
“举手之劳。”
简一寻抹了把额上的汗,摆摆手:“篮球队的兄弟搬宿舍我也帮过,大家都这么熟了,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本来简一寻还想帮许书澈铺床来着,但半路接了个电话,说是系里有事,招呼冯周一起走了。
宿舍里又剩许书澈一个人,但他却感到了久违的放松。
简一寻在的时候他其实挺紧张,尤其是看见他那条朋友圈之后。
这么讨厌同性恋吗?
许书澈盯着天花板的吊灯看了一会儿,苦笑着摇了摇头。
刚才他撒了谎,下意识地撒谎,因为惧怕坦白真相后要承担的现实。他好不容易尝试着交了新朋友,不想这么快就丢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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