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一听感觉在数落人,细细品来,又感觉有别的意思。
罗尔将脑子里冒出的那张属于自己对手的面容打散,回过神,继续和文老师就效果图展开沟通。
“我已经把在制作中需要特别注意的点告知你了,你已经完成的部分衣片和一次样我也已经看过了,有问题的地方刚才也指出了,你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吗?”
“没有了,老师。”
“你没问题了?好的,挺好,我还有问题。”
罗尔在这会儿和文老师的交流之中,已经习惯了自己这个指导老师时不时来这么一下,非常提神醒脑。
“罗尔,你为什么会想要做中式潮流的时装?我有去看过你曾经参赛的系列作品,这应该是你第一次尝试做这种风格。”
“老师你认识唐宁吗?”
“学校多数老师现在应该都知道他。”
“从我在TC的少年组比赛上遇到他后,就一直将他当做我必须战胜的对手。”
罗尔的话看似没有直接回答文老师的问题,但实际上已经给出答案了。
他要在唐宁擅长的领域击败唐宁。
文老师对于良性竞争没有任何意见,并且非常期待今年的TC奖的决赛走秀。
相比较罗尔将一部分工作交给了裁缝,自己有充足的时间完成服饰品的制作,唐宁有时候就显得有些分身乏术。
虽然有着付泽的帮助,织锦无需唐宁操心,但唐宁仍旧习惯自己去完成整个系列作品的制作过程,这样可以避免因为沟通时产生的误会而导致样衣效果不尽人意,重新修改只会更耽误时间。
因此在付泽完成织锦的时候,唐宁没有闲着,时刻注意着付泽的操作,试图加快自己对技术的学习。
幸亏筹备TC决赛的唐宁已经结束了在简智画室的兼职,不然根本不可能在走秀前完成成衣的制作。
换成织锦的那部分衣片,已经在唐宁与付泽更换了四次织线后,成功得到了重量、柔软度始终,不会在缝合后影响到拼合布料的平整度的织锦。
更改经纬后,也得到了可以随着模特走动产生轻微色彩变化的状态,这样就不用通过视线高低才能看见织锦的特别。毕竟在秀场,走秀的是模特,评委和观众可不会不断站立来看秀。
自然,织锦所展现的状态与唐宁面料小样上的刺绣的表现形式完全不同,但也丝毫不弱于刺绣对美的诠释。
“你要是放弃了这处的刺绣,其他地方的表现也要再斟酌一下,月满则亏,又要将刺绣当做设计点的一部分,又要将织锦当做设计点的一部分,那你款式、色彩等方面的设计点就会被无限缩小,这个占比你要把握好。”
付泽的话也是这几日唐宁在考虑的事情,设计点不是越多越出彩,多,不代表“精”。
唐宁想要保证整个系列作品的和谐度,就必须将作品的“精”展现出来。
而不是一眼望去,这个不错,那个也不错,但是没有称之为作品中最为亮点的东西。
显然付泽会提出这个想法,就是因为在现在看来刺绣和织锦不仅相互在抢这个亮点,还掩盖了唐宁这系列作品的款式上的出彩之处。
唐宁盯着他带来的已经完成了的刺绣部分的衣片,似乎下了决心。
“我想将这几处都换成织锦。”
付泽眼神亮了亮,嘴角勾起,开口却说:“你别不是看我这些日子太闲了,故意加大我工作量吧?”
“没有,我可以减轻你的工作量,应该可以。”
唐宁意在说,自己可以上手试试操作了。
“算了算了,下次吧,这点儿小忙我要是做不到,也不配当你的老师了。”
付泽不是因为唐宁听劝而高兴,而是因为他发现唐宁和他观念一致。
在看到那块儿织锦的正式样效果后,付泽就隐约觉着这套成衣从一开始的无瑕变成了美中不足。
一开始他还没觉得是刺绣的问题,只是想着调整一下刺绣的表现状态,看看可不可以均衡一下整体效果,直到唐宁直接推翻刺绣。
唐宁敢在成衣都快要完成的这个阶段直接推翻自己本来作为亮点展示的设计点,实在胆大,而做设计这一行,需要这样胆大的人。
只要唐宁有能力承受这个‘胆大’,就没有任何问题。
付泽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赛事中这种充满挑战性的兴奋感了。
他同样没有想到,认知中,唐宁这种应该对任何事都怀着十足的肯定与把握才会实施的人,会做出这样不管不顾后果的决定。
这不一定是坏事。
唐宁很年轻,年轻人就该这样,想到了什么,做好了决定,并且相信自己有能力去承担后果,那么,放手去做便好。
勇敢的人的确能够先享受世界。
就像是当年的加布里埃*,女装为何一定是裙装,为何不能有男装的元素?为何一定要鲜艳,绮丽?朴素简洁同样美丽。
赛前将刺绣换成织锦算什么,任何伟大的创新出现之前,都要经过无数尝试。
付泽或许刚接触唐宁的时候还有想要占一下‘指导老师’这个位置的心思,但现在比起指导老师的这个位置,更吸引他的是,唐宁还有多么大的能量能够爆发出来。
加布里埃也好,亚历山大麦昆也好,时尚界有太多反叛者。有人想要推翻传统,有人想要推翻大众认知,更有人的设计中永远充斥着争议的戏剧性,但无一例外,他们都成功驯服了外界审美。
那些独树一帜的设计成为了他们的标志。
成为了独属于他们的时尚界色彩。
付泽不知道自己能否看到那么远的未来,但眼下,唐宁有着不弱于他们的勇气。
他希望,未来,时尚界会有着专属于唐宁的色彩。
【作者有话说】
①加布里诶全名:加布里埃·香奈儿,就是那个大家熟知的牌子香奈儿的创始人,有兴趣可以了解一下,她的过往还挺精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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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尔:可恶!你怎么换赛道了!!
第39章
唐宁在校外租下的房子本就不大,在他又弄来一个人台之后就显得更小了。
两个人台整日就像是俩守护神一般,一左一右立在唐宁的书桌旁。
秦施彰结束今日的健身计划后来到了唐宁的住所。
正赶上唐宁研炭,听见唐宁应声却没开门,秦施彰已经很熟练地自行掏出备用钥匙开了门。
“我还以为你有客人。”
秦施彰一进门就看到“站”在唐宁书桌旁的人台又多了一个,被唐宁套衣物后,乍一看确实很像一个活人。
唐宁专注着研炭,没有回应秦施彰的玩笑话。
他手下研磨出的这些细末,是之后为做累丝服饰品塑形而准备的。
“这是效果图吗?”
秦施彰说着,见唐宁似乎还没有用到那图,便拿起来翻看。
“这个工艺我认识,叫做‘点翠’是吗?”秦施彰挠了挠下巴:“现在的翠鸟不是已经变成国二了吗?你从哪儿弄……”
话未说完,秦施彰就看到了放在桌边的一包透明密封袋,里面全是副羽嫩白,羽片青蓝的羽毛。
“这看着倒不像是翠鸟的,不会是虎皮鹦鹉吧?”
离学校不远就有个花鸟市场,搞点儿换羽期掉的羽毛还是挺容易的事。
秦施彰捏了捏装满了羽毛有些蓬松的密封袋,谁知道密封条封得不够紧,随着秦施彰那么一捏,直接顺着袋口的空隙跑了出去。
羽毛本就很轻,突然从袋中喷出把秦施彰惊了一下不说,还因为秦施彰想要快速补救而尝试用手拢住,导致挥手时带动的风把已经从袋中掉出的羽毛吹得更散。
唐宁余光瞄到秦施彰手忙脚乱地做着什么,这才将视线挪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那都是些还没有浆的羽毛,浆过之后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
秦施彰叹了口气,唐宁说的话根本不是重点。
好不容易把羽毛给收拾干净,秦施彰给自己倒了杯水,又给唐宁的水杯里添上些,终于安生坐了下来。
秦施彰咕咚咕咚喝完一整杯水,开口问道:“要不要帮忙?”
唐宁看了眼刚被秦施彰放回袋子里的羽毛:“要是闲,可以……”
“你想说‘如果我有空’?”
“对,是这个意思。”
虽然朋友之间,唐宁那样说也没有什么问题,就怕唐宁不是因为和他亲昵才那样说,而是唐宁表达障碍造成的情况。
秦施彰不介意,但唐宁总不可能只跟不介意他那样表达的人沟通。
秦施彰虽然没有明面上直接和唐宁提出过帮助他练习沟通,但在和唐宁相处之中,他、贾奕和丁武都会用这样的方式,让唐宁意识到怎样的表达更符合他真正想要表达的态度。
“可以帮我把羽毛浆一下吗?”
唐宁把手上的工作暂时放下,洗了手后,把羽毛胶和小排刷拿来。
工序非常简单,就是需要耐心。
唐宁演示了一遍后,又有些犹豫要不要麻烦秦施彰帮自己完成这项工作。
其实在进入大学后,唐宁在身边良师益友的潜移默化中改变了不少,或许,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他不再对周围人都带着不信任、不再想着什么事情都由自己解决、不再想着因为没有人能够做到和他不产生任何误会去沟通,他就直接封闭自己,不再沟通、不再执着于钱老教授十几年的陪伴而放弃接纳身边真诚向他展露真心的良师。
唐宁将排刷交给秦施彰:“不用浆太多,只是做一个发饰。”
“放心,交给我……”
唐宁点头,安心继续手上还未完成的工作。
然后就听到一阵挠头声,一会儿又是抽纸的声音,紧接着还有凳子腿和地板的摩擦声。
唐宁装好研制的粉末,走到秦施彰身后,还未开口就听见秦施彰沮丧道:“交给我……一定会搞砸。”
秦施彰没想到看唐宁做示范的时候那么简单的步骤,轮到他自己完成的时候,那么耗费耐心。
只要刷子稍稍没有按照羽毛的纹理刷胶,刷毛就会把羽毛搞得凌乱不堪。
胶多了不好干,弄得垫板上到处都是,胶少了又浆不到位。
“做得很好,这几片浆得很完美。”
唐宁夸人都不能用少见来形容,那都可以称得上罕见。
更何况唐宁说得可是“完美。”
别人不清楚唐宁口中“完美”的含金量,他秦施彰还能不知道吗?
那可是一个发簪的设计稿能画二十多个用来挑选最满意的一个,精益求精到那种程度的唐宁的“完美”评价!
不过秦施彰还来不及“飘”就清醒过来。
不对啊,以前的唐宁或许做不到委婉表达安慰,不代表现在的唐宁做不到。
“唐宁,你变得不真诚了。”
秦施彰的苦瓜脸在看到自己浆好放在一旁晾干的羽毛后拉得更长了。
“真诚?”
唐宁没弄懂秦施彰的意思。
将秦施彰最先浆好、晾干的羽毛拿起,指腹抚过羽毛表面,平整、光滑,怎么不算完美呢?
“演示的时候,我没有强调涂完胶,将羽毛从垫板上拉起时不要太用力,不然会让羽毛羽面收得过紧。”
“涂的时候我考虑过如果收得太紧,估计干了会特别硬,会不方便你后续的饰品制作。”秦施彰也拿起了一根晾干的羽毛,摸着羽面,浆过之后的羽毛触感变得非常奇妙。
“所以,完美。”
唐宁觉得自己这次的回答肯定不会再被秦施彰认为不够真诚。
他可是把认为对方完美的地方,拆开揉碎又夸了一遍,肯定够真诚了。
…
T4教学楼一楼的车间内,文老师看着罗尔低头刺绣的模样,这才信了这人是真的会,不是她一开始所想的那般。
她还以为罗尔会找个绣娘把这几处的刺绣完成,没想到这人是真的会自己动手,并且绣工并不差。
“你跟谁学的刺绣?”
“看书、看视频。”罗尔入针非常利索,手与针的熟练度远超过文老师的想象。
她在听说罗尔要用华国传统刺绣去做正身那一大片面积的刺绣装饰的时候,先入为主认定这是一个不了解华国刺绣工艺的外国人对刺绣工艺的轻视。
今日亲眼见证了罗尔对刺绣的掌握后,难免有些为自己那一日对罗尔的评价而产生了些许愧疚。
罗尔是认真的,他很认真地想要超越唐宁。
但只是为了超越唐宁会这般专注、上心吗?
“罗尔,你喜欢华国文化吗?”
罗尔抽针,将绣线拉紧,听见文老师的问话,罗尔手里的动作没有片刻停顿:“很喜欢。”
罗尔知道自己对于刺绣的了解非常浅薄,但他目前只会这些,技术只能达到这种程度。不过他会把自己所会的技术发挥到极限,单从绣工,他比不过唐宁,他承认,但TC又不是刺绣比赛。
“我一直有个疑问,华国的服饰文化明明有着极其深厚的内涵与更为高级的审美,为何这样的一个国家没有在时尚界称霸。”
为什么?这有什么好疑问的。
文老师长叹出一口气,因为本土文化的宣传手段的不到位,越来越多的年轻人看不见老祖宗审美的魅力。
因为逛博物馆在多数年轻人那里被认为是一件无聊、无趣、浪费时间、没有价值的事,大部分年轻人不会主动了解传统文化。
因为很多瑰宝在华国衰弱的那段时期被掳走。
因为……太多的人习惯性认定外来之物一定是超越本土的佳品。
“因为,缺乏一点自信吧。”
“我看唐宁就挺自信的。”
文老师的自信和罗尔所说的自信虽然不是一回事,但让文老师脑子里闪过了什么。
车间内还有别的年级的学生做着自己的成衣作品,多数都是在完成课程作业。罗尔一个金发碧眼的大高个,拿着根绣花针,穿针引线实在有些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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